草清(精校)第7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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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士慎没在意,这种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他满心都想着如何压下朱一贵掀起的异样声潮。
  就在此时,街道上至少有三处人都暗中有了动作,可看看已有戒备的警尉,再看看他人,这些来处各不一样的人似乎都没摸清对方的来意,本正急剧攀升的冷意,被这相持给压了下来。
  直到三人上了马车,马车再驶出小街,街道上一如往常,除了十多道或懊恼、或凛然、或冷冽的目光。
  马车消失,这些人也散开了,就只剩下一人,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眼中热芒不断攀升。来往的人偶尔听到“三千两”,觉得这人估计满心想着博彩呢,都付之一笑。
  “三千两!”
  那人最后再咬牙切齿地念叨了一声,摸摸腰间,似乎确认了什么东西,再翻身上马,朝马车去处急奔追去。
第十七卷
吾皇至伟圣,天心亦作胆
第876章
是谁干的
  上午九时许,东京天坛又迎来了喧闹不休的一日,喧闹的主题也变了,过去都很杂,有儒生反女子入科举当官的,有姑娘反儒生性别歧视的,有高唱以德服人反战的,有叫嚣打过黄河去,解放全中国的,还有反官僚贪污的,或是反院事乱政的。
  自朱一贵掀起反奴运动的声潮后,主题渐渐集中了,今日势头更猛,已有数千人齐聚天坛,抢着两院院事上班的钟点制造压力。这些人高举声讨国中工商的标旗,呼喊着各色口号,一些聚在西院门口朝西院院事吐口水,一些聚在东院向东院院事表支持。
  汪士慎三人下了马车,准备自侧门入东院。罗警尉在门口作登记,将短铳交了出来,进东院里可不能带这玩意,正填存单时,眼角瞅见汪士慎没进门,而是向门外那些民人走去,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识地想出声招呼。
  来不及了,自人群中猛然蹿出一人,撞上汪士慎身上,远远看去,像是抱住了汪士慎,有什么事恳求一般,这事也发生过不少次了,周围的人都不怎么上心。
  只有罗警尉感觉不妙,果断地拔脚冲了上来。
  当那人扬起手臂,亮出一柄带血尖刀时,已是得手再拔刀,当着睽睽众目,那人手臂一甩,狠狠将尖刀再捅了下来,此时周围才响起惊呼声。
  “好胆!”
  罗警尉两眼都红了,厉声呼喝着,而那人捅了三刀后,才丢开汪士慎,转身急遁。
  周围民人哗啦如鸟兽散,空出大片开阔地,也将那凶手的身影显露无遗,罗警尉暗道一声好,顺手摸短铳,却懊恼地发现,短铳已放在门卫处。这一耽搁,机会转瞬即逝,那人已混进了人群里。
  “灰袄布鞋,三十来岁,精瘦汉子,袖口有血!”
  天坛巡视的黑衣警差反应也快,顷刻就奔来一队,罗警尉急急作了交代,对他来说,抓凶手还是其次,首先是保住汪士慎。
  转身去扶汪士慎,却见这位东院领袖,墨党社首,万人景仰的老人已眼瞳涣散,没了呼吸。
  “该死啊——!”
  罗警尉抱住汪士慎,如坠炼狱。
  “谁!谁干的!谁指使的!我罗兴夏便是死,也要把他们的人头全都挂上城墙!”
  恨意如火,熏得这个四十出头,红衣出身的老警差快失去了理智,嘴皮咬破了也不自知,嘴上带着血,他郑重发下誓言。
  东院侧门一片惊乱,直到午时将近,天坛附近的医院正式宣告汪士慎不治,消息才传入近在咫尺的未央宫。
  “凶手还没抓到?背后到底是谁?”
  肆草堂,从暖阳骤然陷身寒冰的李肆怒意难挡,厉声喝问道。
  接着他眉头一皱,语气更转冷了:“于汉翼!朕让你看住汪瞎子,就是防着这种事!现在汪瞎子不仅遇害,还是在天坛!在东院门口,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你这差事办得真好啊!”
  于汉翼脸色铁青,也不辩解,长拜道:“汉翼疏忽,请陛下治罪!”
  的确是疏忽,没人能料到有人会如此丧心病狂,在天坛这种地方动手杀人,除非……
  李肆眉头皱得更紧了,话语却变得轻飘飘的:“汉翼,真是疏忽吗?”
  于汉翼的黑脸此时近乎透白,咚的一声,他双膝砸地,叩首道:“臣绝不敢欺君!但臣本心确是乐见此事!”
  哗啦一声,李肆一袖子扫平桌子,咆哮道:“别跟朕玩这诛心把戏!说!禁卫署在这事上该负什么责!?”
  于汉翼咬牙道:“确是疏忽!”
  李肆看住于汉翼,于汉翼也坦荡地回视着,许久之后,李肆才幽幽一叹:“汉翼,当初我们在鸡冠山行军训练,是你第一个跟在我身边护卫。之后跟偷袭李庄的贼寇作战,也是你跟徐汉川一左一右护卫着。汉川已去了快三十年,就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还是你的四哥儿,就不知你是不是只当我是皇帝了……”
  于汉翼心神骤然恍惚,近三十年时光在脑海里急速闪过,他哽咽道:“臣对陛下……四哥儿你,就如父师一般敬爱,绝不敢违逆,此心从来都没变过!”
  李肆轻声道:“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汪瞎子的案子你别管,让刑部照章办事,稽拿真凶。再看好了朱一贵,别让他又出这事。”
  待于汉翼叩头退下,李肆才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就私谊而言,汪士慎之死让他很是心痛,于国而言,也是一桩绝大损失,自此东院再难寻跟他有默契的民意领袖。朱一贵也许能传承汪士慎的衣钵,可朱一贵的心地显然没有汪士慎纯正,更没有汪士慎的学理造诣。
  该死……到底是谁干的!?
  李肆暗暗咒骂着,于汉翼的确很讨厌汪士慎,这心思他很理解。别说于汉翼,就本心而言,萧胜和范晋两大军头,连带吴崖贾昊张汉皖等军中将领,怕都要暗地里拍手称快。
  汪士慎领着东院争法权,儒党也攀附着他,频频向军队发难。去年甚至还鼓动了西院一同联手,想要枢密院和兵部公开账目开销,起因是一些儒党院事认为英华军人待遇太高,有养出骄兵之患,更为贪渎留出了太多空间。
  两院这场发难还挺危险,因为政事堂的官僚也在附和,归结起来又是华夏旧世崇文抑武的因子在蠢蠢欲动。第一步是公开账目,第二步怕是要插手管军事,第三步就是伸手找他要军权了。
  李肆很坚决地作了回击,让枢密院和兵部申明军账归总帅部统筹,要账目,亲自找他皇帝要。再推着政事堂和两院的道党嫡系,弹劾鼓动汪士慎作此论的背后人士,公的一面是企图泄露军事机密,危害英华国家安全,私的花样就多了,汪瞎子这种几乎找不到私德瑕疵的人毕竟太少,人人都有一屁股屎,一批人丢官,一批人自辞,两院并政事堂再无人敢伸手军事。
  尽管回击坚决,可军队却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风头过后,军中人人都说汪瞎子是把很讨人厌的刀。
  于汉翼对汪瞎子的厌恶除了军人一面,还有国事一面。尽管李肆跟汪瞎子私谊不错,汪瞎子行事也在留分寸,但于汉翼总觉得汪瞎子这种人的路子就是夺权。汪瞎子出事,禁卫署的责任怕不止是疏忽,说不定还有放纵的嫌疑。
  李肆当然不容禁卫署开始有自己的大脑,但现在还不是处置禁卫署的时候,至于谁是此案背后真凶,李肆觉得,多半还是江南工商,汪瞎子遭过好几次刺杀,幕后主使都是他们。就因为汪瞎子总是挑他们的刺,坏他们生意。以前可能是赏格不高,没找到真正的死士,几次刺杀早早就露了形迹。现在汪瞎子正掀起一场针对南北贩奴运动的声潮,狗急了自然要跳墙。
  想到汪瞎子这一死,国中还不知要起多大波澜,李肆就头痛不已。至少他和汪瞎子之前的谋划已面临夭折,还得重起炉灶,希望朱一贵能把那点野心用对地方,暂时把民意推上正确的道路吧。
  李肆并非神明,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朱一贵满心都是恐惧。
  他那间小小办公室里挤满了墨儒院事,不是悲痛欲绝,就是义愤填膺,除了声讨凶手之外,还纷纷要朱一贵出面,推着东院提国悼汪士慎的议案。
  对这些院事来说,汪瞎子这一死自是极为可惜,自此他们再无领袖,难跟两院道党乃至政事堂抗衡争权。而把汪瞎子作为一面旗帜高高树起来,也算是死人活用,让他们这些人还能沾着汪瞎子的光,稳住屁股下的位置,现在只有汪瞎子的亲密战友朱一贵能办这事。
  朱一贵扫视着这些人,先是意识到他的理想之门正缓缓开启,为此而欢欣鼓舞,接着才是无比恐惧。美好未来就在前方,可脚下却是无底深渊,随时就会一脚踏空摔下去,没什么比这种感觉更可怕了,这就是生死之间的辗转。
  汪瞎子……是他指使人杀的啊!
  这恐惧上了心头,朱一贵才为自己的所为而无比懊悔,看这些院事的目光也不同了,就觉得这些院事个个都在狞笑。而自己喉头冒着烟,怎么也开不了口,就怕一说话,这些人里知自己跟汪瞎子起了冲突,汪瞎子不仅要退出墨社,还要查自己烂事的人会蹦出来,招来警差当众拿了他。
  再看角落里缩着,也是满脸惊恐的杜君英,朱一贵对他的杀心比对早前要杀汪瞎子的心还灼热。
  “你真干了!?”
  勉强应付了那些院事,待人走了,朱一贵哑着嗓子问杜君英。
  杜君英几乎都要哭了,这算什么?他先摇头后点头,三日前,他的确让心腹找过三合会的人,许了两千赏格,还有两千事后付。可三合会接洽那人说,要找可信的人来,动手至少得在五日后,到底是不是那人干的,他真说不准。
  得知自己还有可能摆脱嫌疑,朱一贵反而更怕了,这事怎么搞成这样了?万一不是杜君英那条线动的手,可最终查到自己头上,那简直比窦娥还冤。
  惧到极点,反而笃定了,朱一贵稳了稳心神,决然道:“咱们只能朝前走了,你那心腹可得处置好,最好是……”
  朱一贵冷冷看住杜君英,后者打了个寒噤,赶紧摇头:“是我杜家子弟,不能这么干!不然纰漏更多了,我会处理好的。”
  朱一贵咬牙道:“那就让他滚去南洋甚至天竺!越远越好!”
  杜君英不迭点头,再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朱一贵冷厉地笑了:“怎么办?只要坐上汪瞎子的位置,一切都好办!”
  东院在第二日就通过了国悼汪士慎的谏议案,西院同日附议,政事堂这边,宰相薛雪依稀感觉到了什么,没敢直接批黄,而是请红,把事情推给了皇帝,皇帝回复很利索:准。
  就在两院、政事堂和皇帝正将汪士慎之死当作砝码,为各自的谋划添砖加瓦之时,东京总警署的动作也很利索,凶手抓住了,可这并不等于真相水落石出。凶手招认是三合会的人指使,许了三千两赏格,而那人到底受谁指使,就非他所知了。
  刑部发下紧急通缉令,缉捕国内所有三合会成员,随着这张大网撒下,非但朱一贵惶惶不可终日,另外一些人也度日如年,寝食难安。
第十七卷
吾皇至伟圣,天心亦作胆
第877章
踩着尸体前进
  琉球那霸军港,白延鼎登上自己的新旗舰辽河号,这艘新一代巡洋舰本是他万般期待的,可现在心绪却像是被轰烂了的战舰,死死沉在海底。
  “你到海参崴去,寻个安全处藏起来,对外就说是去办药材生意了……”
  白延鼎幽幽说着,背后立着的白俊兴如蒙大赦,憋了许久的一口气长长吐出。
  望着白俊兴的背影,白延鼎心说,这家伙不过中人之资,办事勉强合格,可没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昏了头,随口一说,他居然就把事情办成了!
  之前白俊兴去了东京,前脚刚走,白延鼎就后悔了,再派人去追他,汪瞎子已死在东院门口。见到来人,白俊兴以为是押着他办事的,还兴高采烈地打听会有什么赏赐……
  赏……不是白俊兴跟年羹尧和周昆来有来往,万一那两人有所察觉,借此事要挟乃至卖了自己,白延鼎都想把这家伙直接沉到冰洋之下去。
  杀了汪瞎子有什么好处?没了特案团,刑部和禁卫署也会查到自己的。
  白延鼎脸色倒是平静,可眼瞳中却翻滚着惊天波澜,此时此势,该怎么挽救呢?
  “如果有替罪羊就好了……”
  白延鼎喃喃自语,他没看西面,国内形势他不是很清楚,要找也没处找,再看北面和东面,白延鼎捏住下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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