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8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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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墉再呸一口,能去盛京的都是旗人,你们这些拳民终究是汉人,汉人能信么?决计不能啊!
  “找到那匪首,砍下脑袋,好向高帅交差!”
  刘墉再吩咐着这队汉军绿旗兵,不干利索点,高远可信不了他们。
  何智还有意识,就感觉一只脚踩在了他背上,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过去那些时日的热血沸腾,竟是那般虚幻,甚至从两年前开始,为这大清朝廷出力尽忠的桩桩事迹,也是那般不堪回首,为什么?他不是忠于大清么?为什么官老爷还要杀他?
  “刘墉……汉奸……永保……”
  只有一个解释,这刘大人,刘墉,定是反了!
  这念头就在脑子里闪起时,一丝凉风上颈,何智所有的力气都挤到了咽喉,下意识地想喊一声团结拳的口号:“永保大清!”
  一刀剁下,一颗头颅咕噜离脖,噗嗤嘶响,那口憋在咽喉处的气扬起一股血泉,飙了挥刀人一头一脸。
  “死了还犯贱!”
  挥刀官兵气得一脚踹过去,那头颅蓬地撞上沟壁,再弹回来时,已是眼球爆裂,鼻梁坍塌,张开大嘴里满是泥土,惨厉如恶鬼。
  “好了!把头堆到营房里,等收拾完其他人,再一并交给高帅。”
  将近鸡鸣时,一脸惨白,浑身血水的刘墉出现在高澄面前,看着十多颗团结拳首领的头颅,高澄露齿一笑:“刘大人辛苦了,刘大人办事,大清放心。不过……为绝后患,大人还是陪我去检视下现场。”
  看着高澄背后数百旗兵,刘墉一个哆嗦,浑身如坠冰窖。
第十八卷
菩提应道劫,太乙斩三尸
第959章
大燕各飞,太后还忧谁
  山间密林里,刘墉亡命奔逃着,厚底官靴早丢掉了,龙门精棉袜烂如裹脚布,本该白皙娇嫩的脚趾脚背染满脏泥,官帽早跑丢了,官服也被灌木撕扯成乞丐装,一缕缕搭在身上。偶尔他还哎哟一声,脑袋猛扬,那是辫子缠在了树枝上。
  晨时高澄一开口,他就全然明白了,极度惊恐下,反而镇定如常,故作不知地给高澄带路。出了城门,他猛然扯起嗓子大呼高澄反了,身边上百汉兵顿时炸窝,趁着汉兵跟旗兵相斗之际,他仓皇而逃。
  “高起高澄……反了……”
  穿出这片山林,刘墉再跑不动了,蹲在山头上喘大气时,嘴里还下意识地嘀咕着。
  “反了,哈哈……反了,我才是搞反了啊——!”
  接着他又如丧考妣地哭出了声,到此时他还搞不明白,满人根本就不信他这汉人,就真是妄活了二十来年。
  心中如沸锅般煎熬了好一阵,神思才落回现实,刘墉泪眼模糊地左右打量,东面宁远城依稀可见,那已是死地,而西面的苍茫阔土,关内华夏,那已是邪魔之地。
  刘墉发出了悲怆的呼喊:“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容身之地?”
  东面千里远处的关外,两山相夹间,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大湖静静伸展,这就是镜泊湖,紧邻唐时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古城。
  六月十七日,一场大战正在镜泊湖东畔上演,枪炮声喊杀声击碎了往日的宁静,死尸不断坠入湖面,混着血水的涟漪不断扩散。
  “天下之大,哪里还可容身!?”
  湖泊南畔,一群满身血污的军将已摆脱追兵,正向南面撤去。回头看依旧是一团血火漩涡的战场,大燕贞武皇帝年富悲怆地低呼着。
  战场上旌旗招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杆明黄大旗,上书“燕“字,但这不是年富的旗号,他的大旗已落在战场上,任人践踏,可叹的是,这两杆大旗几乎一模一样。
  大燕已一分为二,眼前这场大战,正是争夺大燕正统之战,一方是自号贞武的年富,一方是自号咸圣的年斌。
  这种局面年富有所预料,可眼下这场大战,以及这场大战的结果,都远远出乎年富预料。
  年羹尧在萨尔浒城下病亡,年斌继位为帝,年号贞武,引兵东退,要先安内再攘外。他已对三弟夺位抱足了警惕,不仅一路急行,接连遣使去兴龙府和大燕治下各城宣谕,还派得力亲信去海城与韩再兴接触,希望求得圣道皇帝的支持。
  这一系列举止看起来都毫无差错,可为什么桩桩都落了空呢?
  去各地宣谕的使者没带回多少兵丁钱粮,去兴龙府和海参崴的使者更是一去不复返,不知是转投了年斌,还是被扣押乃至杀掉了。
  当年富领兵回到吉林城时,迎来了最大一桩噩耗,韩再兴明确表示,皇帝不会接待伪燕任何使者,除非是献国请降。
  年富手里就只有两万多疲兵,以及一座吉林城,而且弹药枯竭,粮草不济,年斌在兴龙府称帝的消息也已经传来,形势变得极为不妙。
  可年富却还没丧气,他是实存长子,有继位大义,他手里的军队是大燕唯一能战之军,而人口多达十万的吉林城虽不如兴龙府在新立大燕国的政治地位,不如海参崴商贸发达、物质充裕,却还算是座后方基地,更重要的是……太祖年羹尧的遗体还在他手里。
  圣道皇帝不支持也无所谓,等他干掉三弟,握住整个大燕,手里有百万汉人,份量自不一样了。
  至于三弟,尽管有左未生和文官支持,背后还有日韩商人,可在他的两万强军之下,任何阴谋诡计都将被粉碎。
  抱着这样的自信,年富打起太祖归灵,讨伐叛逆的旗帜,领军直驱兴龙府。即便在镜泊湖畔遭遇伏击时,年富也不觉得自己会败。清国已重制朝鲜,年斌再无法借朝鲜之力,他手里除了不足两千的亲信嫡系外,兴龙府和海参崴再没什么像样的军队。
  双方一接战,局面就远远超越年富的预料,年斌手下不仅还有朝鲜兵,甚至还出现了日本兵!这些明显是日本浪人的兵丁一手短铳,一手大刀,不惧枪炮,迎头猪突,一下就冲破了年富军势。
  年富所率大军虽是经历过大战锤炼的强军,可之前在萨尔浒城一战里已经消磨掉了大半心气,加之给养缺乏,苦累至极。面对不足万人的伏兵冲击,很快就溃散了,年富阵斩十多名将领,都没能稳住阵脚,不得不带着少数侍从逃走。
  命虽保住了,前途却一片迷茫,年富不得不发出英雄末路的悲呼。
  部下劝解道:“陛下,咱们还有吉林城……”
  年富哀叹道:“一城之君?那是怎样的出路?”
  部下道:“一城十万汉人,总是桩砝码,就看……”
  眼中的绝望渐渐淡去,年富沉沉点头,说得没错,有这桩砝码在手,怎么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西面极远处,稀稀落落的逃兵身影映入年斌眼帘,他紧握的拳头还在微微发抖,既是为自己的胜利惊喜,又在懊恼年富的逃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身侧鬓发苍白的老者正是大燕国“平章军国重事”左未生,看着满地尸骸和已染成猩红的湖畔,他也忍不住怆然泪下,这都是大燕子民啊……当然,儿子左志彦亡于年富之手,更让他痛彻心肺。
  “左相,二哥必踞吉林城,我们……”
  年斌的问询打断了左未生的哀思,他缓缓摇头。
  “年富已无立业之资,不足为患,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求得圣道的认可。”
  年斌下意识地看看正在打扫战场的部下,带着三分期待地道:“咱们既然能跟北洋公司搭上线,雇来这些朝鲜日本佣兵,甚至还有英华镖局的人,这怕已是圣道的认可了吧?”
  左未生没说话,这也是他的期待,而期待之下,则是浓浓的忧惧。大燕本就是个笑话,年羹尧没能把这笑话讲正经就去了,现在这一场内斗,大燕更沦落到大笑话的地步,未来到底会往何处去,他根本就看不清了。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左未生等恪守华夏道统的志士们的容身之地?
  盛京,奉天宫殿,清宁宫里,茹喜的尖厉之声回荡在这座比坤宁宫小了不少的殿堂里,“我们满人,难道除了大清,就再无容身之国吗!?”
  在场数十满臣不迭叩拜,连声应着不敢,可不少人显然语不由衷,听上去就是一片有气无力。
  “大清已经亡了!我们满人,不能抱着大清一起沉下去!只要能存族,就是保住了青山,未来怎样,谁能说得定?这般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尔等为何还在瓜噪!?”
  近月赶路,茹喜清减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嘴唇也显得格外直薄,加上这话的语气,整个人就如刀尖一般,凌厉得让人不敢直面。
  “哀家苦心经营,咱们满人才妥妥退了回来,谁敢妄动,乱了哀家谋算,就是存着害满人一族的心思!”
  茹喜一边训斥着,一边盯住了以鄂尔泰、那苏图为首的盛京原班人马,以及所谓“满州五虎将”里的兆惠、高晋两人。此时班第还在锦州驻防,阿桂在主持辽阳防务和朝鲜事务,哈达哈则率兵扑向吉林城。
  鄂尔泰、那苏图、满州五虎将,这些人是功臣,顶住了年羹尧的两面夹攻,还重制朝鲜,震慑英华红衣不敢轻进,让满人能够安然回了老家。
  但这些人又正有成为害群之马的迹象,痛打了年羹尧和朝鲜兵,就以为天下无敌了。她刚到盛京,屁股还没坐热,留守盛京的武卫军将领们就鼓噪大清未亡,满人还有一拼之力,叫嚣尽快跟辽东红衣决战,把圣道打服。
  打服圣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大清去国,举族献诚,求得满人族存,这是她茹喜定下的方针,这些军将竟敢公开反对她,这可不是光靠一腔热血能办得到的,背后肯定有人。
  到底只是那什么满州五虎将冲动所为,还是鄂尔泰在指使?甚至是鄂尔泰勾结着谁?
  茹喜的尖利呵斥中还带着一丝惧意,到底又是谁藏在后面,要对她不利!?
  “太后,清查人户,重编八旗,这等事务该得尽快着手才是……”
  茹喜正紧张地思索着,鄂尔泰再度老调重弹,自他迎接各路满人入盛京开始,就一再要求重编八旗,清理人户,理由是整顿人心,清理异己之徒。
  就现实而言,这项措施是非常必要的,先不说这些年满蒙汉八旗已经彻底打乱,各旗各佐领残缺不堪,就说钮钴禄氏、富察氏等不少满人贵胄,以及相当一部分旗人都留在了关内,要防止这些人化身“满奸”,被英华推着再祸害关外满人,就必须重新编旗理户。
  可问题是,这么一来,满人就又两分了,在留守盛京的满人眼里,最后退出来的满人就成了不可靠的对象,而鄂尔泰先跳出来说这事,怕也是存着只手握住事权的用心。
  鄂尔泰已手握重兵,再身挑“鉴别”满人是不是可靠的大权,不仅宗室王公纷纷侧目,其他满人大姓,以及蒙古汉军八旗各部,都觉如芒在背。
  “哀家说了,此事干系重大,待局势稍缓再行!”
  茹喜恼了,她对鄂尔泰还是有相当信任的,不是此人在盛京危难时主动出面,压制了作乱汉人,再一手组起武卫军,满人的后路早就绝了。跟鄂尔泰说话,她罕有地存着三分客气。
  鄂尔泰却没领情,咬牙道:“若不尽快着手,怕局势再难得缓。”
  鄂尔泰是个直性子,做事就讲个认真到底,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怎能指望一心对外?
  茹喜咬着牙,千辛万苦才压下怒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哈达哈那边,鄂中堂再多交代一遍,千万别下狠手,伪燕治下的汉人是咱们手里的砝码,咱们跟圣道还有好一番周旋,绝不能坏了哀家的谋划!”
  哈达哈正领军攻吉林城,最终目标是宁古塔,那是后方的后方,满人绝不容许伪燕继续插在自己的菊花上。除此之外,手里能握住尽可能多的汉人,就如人质一般,也能让圣道来铲满人老家时存着三分顾忌。
  鄂尔泰应嗻,一旁高晋、兆惠等人几乎咬碎牙关,茹喜自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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