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8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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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作的只有这么多,确保制高点不被三面合围,但面对四五千清兵的轮番冲击,即便只是正面应对,也是一场后果难料,惨烈至极的考验。
  上午九时,沉寂了许久的清兵火炮不顾被红衣火炮的反击威胁,再度鸣响,三处制高点被轰得烟尘弥漫,接着是如潮的呐喊声,清兵攻上来了。
  喊杀声大作,三处制高点就像三口油锅不断溅水下去,滋滋爆响,连绵不绝。南岸这边的飞天炮、四斤炮也不管是不是有敌人,毫不停歇地向北岸山坡两侧轰击,不求杀敌,只求将两侧变作死地。如果不是考虑到河面太宽,飞天炮轰击过河时精度已差,张震南恨不得让飞天炮直接越过山坡轰击清兵。
  “千把死了!?还有都司游击,再死了有参将副将总兵,最后还有我!”
  北岸,大片溃兵退下来,却被哈达哈亲自领着的督战队拦住,哈达哈一边咆哮着一边挥刀,一颗颗人头落地,溃兵一片片被赶了回去。
  “今天就是死日!别想有一人活下来!”
  哈达哈一身血污,呐喊声穿透硝烟迷雾,似乎传到他所领右翼的每一个官兵耳中,侧攻被轰得抬不起头来,正攻又被雨点般的手雷和密集排枪打下来,几番冲击都毫无收效,官兵正心气低迷,现在则重新振作起来。
  胸膛已经凉透,脑子已经麻木,清兵上下再无杂念,就如僵尸般一波波继续冲击,通向山坡的浅壕坑道已经全部被尸体填满,他们就在四五十步外,直直暴露于暴雨般的枪弹和冰雹般的手雷中,圣道二十四年八月七日上午,满清官兵的血勇已挥发到极致。
  “大人!这样下去不行的!两翼被封,正面硬攻,咱们死上百人都不见得打死一个红衣!咱们拼光之前能拿下一个山头吗!?”
  “大人,为我们右翼保存一些骨血吧,不能这样攻了!”
  “为什么兆惠大人的兵到现在还不动?他答应了派先登队助攻的!”
  基层官兵已彻底麻木,中层军官却有些撑不住了,纷纷向哈达哈泣血跪求。
  “兆惠那边……有他的考虑,咱们干好自己的事!”
  哈达哈心中也闪过一丝阴霾,自己定下死战之心时,兆惠一脸哀戚,似乎恨不得舍身相代,还拍着胸脯保证说会派一千精锐先登助攻,开战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却没一点动静,会不会……
  不不,没可能的,兆惠跟自己和阿桂、高晋等人可是满州五虎,以满人复起之雄自视,相互护持,没可能怀了异心。鞍山之战,兆惠和高晋是最后的胜手,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轻动,也许是战场其他方向出了变化,所以才没派来先登。
  将这丝怀疑全力推开,哈达哈沉声道:“当然不会一直就这么攻,只要你们在四十步外站稳脚跟,就有机会。”
  接近十二时,三处制高点的最右侧山坡,清兵靠着死尸堆起来的胸墙跟三十多步外,山坡顶端的红衣对射。自半空砸落的手雷零零落落,难以撼动这条胸墙,显是没得到后方的及时补充。
  “快!快修好!”
  张震南已亲临沙河南岸,瞅着最右侧已断裂的步兵浮桥,正吐血跳脚,也不知道是被清兵炮火轰中,还是被自己的炮火误伤,这条浮桥已经损坏,兵员和弹药补给难以送上去。对岸那处山坡离另一道浮桥远达二百来步,也难以自左侧迂回补充。
  十二时三十分,当架桥队抽出人手,正在修复这条便桥时,清兵的身影已出现在那处山坡顶端,正跟红衣激烈厮杀,张震南脸色铁青,有参谋来报盘都统调上来十门一窝蜂,是刚从海城赶来的赤雷军所属,张震南一声吼几乎震了整个南岸:“那玩意有什么用!?把我的兵一起轰死么!?”
  参谋灰溜溜退下,张震男的脸色却缓了过来,清兵已被打退了,山坡依旧被红衣稳稳守着。
  他正要查看浮桥进度,忽然就觉脚下一晃,接着沉闷的轰响才传入耳中,身子一倾时,眼中闪过一幕令人血液凝固的情景:一股巨大烟尘升腾而起,瞬间吞噬了北岸那座山坡……
  不仅是张震南,南岸摔倒一大片人,连刚勾住半截断桥的桥工也噗通栽进河里。
  “狗日的鞑子——!”
  张震南一跳而起,几乎咬碎了牙关,火药!鞑子肯定用上了大量火药,直接将整座山坡炸塌了,他的兵,一百多个兵,一下就没了……
  一股痛楚涌上心头,泪水不觉脱眶而出,此时不仅是张震南,南岸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锥心的痛。
  片刻之后,烟尘渐散,一股人潮涌上几乎削去了三分之一高度的山坡,个个青黑短褂,黑布裹头,正是清兵,他们欢呼雀跃,庆贺着他们的胜利,他们刺刀上都挑着红衣的短檐圆顶硬帽,炫耀着他们的辉煌功绩,这一刻,北岸的清兵就像是打赢了一场伟大的会战,原本阴郁的天顶,层云渐开,阳光映照而下,也在赞许他们的武勇。
  “看,红衣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我们满人团结一心,我们武卫军舍生而战,红衣也会败在我们手下!”
  哈达哈也在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呼号,部下们更是泣不成声,终于……终于赢了!
  “狗鞑子,纳命来!”
  张震南恨不得展翅飞过河去,一招气运在身,将对岸正在耀武扬威的鞑子焚为齑粉,他急速转动脑子,以百倍于往常思维的速度搜索反制之道,然后一则刚被他忽略的消息眺了出来。
  “一窝蜂!快把一窝蜂调上来!”
  在张震南的咆哮声中,来自赤雷军的炮兵们拖着一窝蜂冲上河岸,以娴熟无比的动作做着准备,这支在轮台大战中证明过自己的部队,因西域再无大规模决战而失业。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推着老大赵汉湘跟韩再兴作了个人情交易,才进到第七军麾下作战,现在有了表现的机会,自是奋勇争先。
  一窝蜂重点在弹不在炮,送弹入炮,定位瞄准,接好引信,三分钟不到就准备完毕,翼长一声令下,嗖嗖之声不绝,十门一窝蜂,八十枚火箭弹,连踵脱膛而出,拉出一条条炽亮尾迹,落向刚被清兵占领的山坡。
  蓬蓬蓬蓬……
  密集的橘黄焰光在山坡处炸开,数百清兵正拥挤在山坡上,有还在向南岸红衣炫耀的,有在挖掘泥土下的红衣,想要拿到战功凭据的,还有呆呆挤作一处,自觉这一战已经获胜,已经脱出生天的。
  爆炸并不是一瞬间之事,而是连绵不绝,清兵这两日已领教足了红衣的手雷,几十枚手雷连续炸开,就已觉天地撕裂,日月无光,而现在这一连串爆炸的动静,简直就是数百枚手雷相继炸裂一般。
  本已残缺的山坡被这一层细密的钢铁之雨洗刷而过,升腾而起的不是之前那股巨大的烟尘,而是细细的褐色尘雾,那是血雾混合泥土而成的。
  片刻之间,以山坡为中心,方圆二三十丈范围内,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翻耕过一遍,那数百清兵都没来得及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这一场钢铁烈火之雨吞噬。
  “那是什么……”
  情绪刚冲到最高点的哈达哈,以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清兵都呆住了,他们从未见识过火箭炮的地毯式轰炸,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毕竟西域对此时的满人来说,已是遥远而陌生之地。
  “那是什么?”
  哈达哈哑着嗓子,再问了一声,可没人回答,之前他们用上千斤火药炸塌了山坡,可转瞬间,南蛮就降下了这一场风暴般的爆炸,这报应来得太快了。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昨日就来,鞑子的防线昨日就崩了。”
  南岸,张震南瞪着牛眼,训斥着一窝蜂的翼长。
  “统制,咱们这炮可不是包打一切的,刚才不是鞑子犯傻,猬集在一起,还愣愣不避,怎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翼长委屈地辩解道,刚才师部参谋还板着一张脸说暂时用不上他们呢。
  “鞑子一直在犯傻!”
  张震南咆哮道,接着脑子一动,问:“你们带了多少炮弹?”
  翼长昂首挺胸:“三千!给咱们运炮弹的车队拉了一里多长!”
  张震南急声下令:“让北岸的兵全撤回来!”
  再看向翼长,张震南一脸准备狠捞一把的得意:“瞄准另外两座山坡……”
  接近午后一时,北岸,脑子正一片迷茫,在彷徨着该守还是该继续攻的哈达哈再听到如雷欢呼,终于清醒了。仔细一看,另外两座山坡上的红衣已经退去,部下正蜂拥冲上山坡,欢声震天,军旗招展。
  “不——!”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手臂前伸,似乎想将山坡上的数百官兵抓回来。
  焰光一团团,就在山坡上相继炸起,一团接一团,似乎永不停息,官兵的身影一片片被焰光吞噬。
  “不……”
  哈达哈就觉全身血液都在蒸腾,嘴里无意识地唤着,一口热血喷起老高。
第十八卷
菩提应道劫,太乙斩三尸
第968章
凶狼授首,雄杰各求归处
  “一窝蜂在手,天下我有啊……”
  下午二时,沙河北岸轰鸣不断,十门一窝蜂的加入,使得红衣的炮火终于能有效遮蔽对岸,在清兵防线上打开一面接近一里宽的口子,不必守住对岸的制高点就能安全铺设浮桥。
  张震南满心舒畅,拍着那位炮兵翼长的肩膀,赞不绝口,甚至认为有了一窝蜂,红衣再无敢于密集阵战之敌。
  翼长略有些尴尬地道:“统制,这桥最好快点架……”
  话音刚落,就见几发火箭弹在河面炸响,惊得桥工们爬倒一片,还有好几个果断的直接投水了。
  “大半火箭弹存了一年多,过海时也有不少受潮的,之前都是挑着状况最好的用,现在……”
  翼长挠头解释,张震南这才明白一窝蜂还真不是包打天下的利器,缺点太多了。
  第一是有效射程太近,也就百丈左右,堪堪能打过沙河,覆盖河对岸前沿壕沟。这个距离,圣道二十年式线膛枪都已经能够到,原因是两方面的,以黑火药为基础调配的推进剂不够给力,难以作出更大的火箭,射得更远,此外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陀螺稳定技术,就靠弹簧撑起的尾翼稳定,一百丈偏差十丈,二百丈估计要偏差五十丈,没了一点准头。
  第二就是翼长重点提到的火箭弹存储运输问题,黑火药含硝,很容易受潮,即便采用各种措施,可存储超过一定期限,推进剂和炮药就会失效。如果是走水路运输,影响更严重。
  威力并未超越手雷太多等等还是次要缺陷,火箭弹因为是采取药柱技术,危险性高,工艺复杂,成本昂贵,一发火箭弹的造价接近十两银子,比三寸线膛炮的炮弹还贵一倍,这也是一窝蜂始终没正式列装的关键原因。
  总结而言,一窝蜂就只能在特定场合发挥特定作用,西域轮台决战是一例,刚才炮火突袭清兵也是一例,不得不说,张震南身怀老上司谢定北的传承,运气很好。一窝蜂早到或晚到,都不会获得这么好的机会,偏偏就在清兵施展全力冲击制高点的时候赶到,至少上千清兵挤在一起,毫无遮掩,活活成了地毯式轰炸的靶子。
  “说得也是,真就只靠你们打天下了,咱们步兵就要歇菜了。”
  张震南既失望又欣慰,眼见一窝蜂的射击越来越没准头,甚至出现越来越多的哑弹,他决然下令,步兵再度过河。与南岸火炮协同,稳稳守住桥头堡。
  即便一窝蜂渐渐哑火,清兵也没敢重新聚起来冲击桥头堡,热气球的观察哨报告说,清兵已经退到两里之外的防线上,正在调整部署,看来已经放弃了跟红衣决战滩头的企图。
  下午五时许,三座重型浮桥终于搭好,在桥工们的欢呼声中,一面面战旗引导着一波波红衣过河,一辆辆炮车也踏过稳稳当当的浮桥,在沙河北岸构筑起炮兵阵地。
  张震南也过了河,查看已经只能以“遗址”称呼的一处制高点时,恨恨地道:“这是哈达哈的最后时刻了吧。”
  从六日到七日,一零九师伤亡近千,其中阵亡接近三百人,一半就丢在北岸这座山坡上,对张震南来说,代价已是极其惨重。但哈达哈的武卫军右翼还能守在北岸防线后方,没有整体溃退,顽强至此,也大大出乎张震南乃至盘石玉的预料。
  武卫军右翼战死者估计已超过三千,伤者无数,按军情部的资料,这支部队兵力最多也就一万三四千人,这么一算,武卫军还活着的官兵恐怕是人人带伤。换作红衣,打到这地步,部队主官、天刑社和圣武会的导师们也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部队建制,除非是陷入死地,否则再难打下去。而哈达哈的将旗不仅还飘扬在防线上,防线后,清兵还在集结待战,让张震南也揣上了三分忌惮。
  哈达哈分明可以退的,他已经竭尽全力了,英清交战三十年,除了当年西山大营汉军营在江西给英华制造了相当威胁外,能让统制级别将领恨得咬牙切齿的清将,就数眼前的哈达哈了。能在与精锐红衣正面相抗的战斗中,让红衣出现上千伤亡的清将,更只有哈达哈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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