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8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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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五桂嘿嘿笑着,一巴掌拍上范浦归的肩膀。
  接着罗五桂感慨道:“不过你啊,还真是有你爷爷之风,可惜你爷爷看不到这番盛景了。”
  范四海在十年前亡故,范六溪虽有一堆儿子,也就混血的范浦归最有出息。
  红衣将军插嘴道:“终于有机会去东洲看看了,不过只看不打仗,还不知能不能闲得住。”
  范四海招呼道:“这是庄在意庄上将,他会接任东洲都护。”
  范浦归顿时肃然起敬,庄在意!?在六年前的大玉兹之战里,以三个师完败六万俄罗斯哈萨克联军,收割两万人头,与三年前率领两万骑兵大败波斯五万王廷禁军的徐师道并称新一代西域双雄的庄在意!
  虽然不是韩再兴、何孟风、方堂恒、蔡飞、郑威这一辈宿将,但这样一位骁将,国家竟然舍得派到东洲,如此重视,范浦归一颗心顿时滚烫无比。
  “坐下吧,今日召集诸位,是要议定东洲大略……”
  陈润以主持人身份发言,将在场数十文武的心绪凝了起来。
  白发苍苍的汪由敦再道:“陛下有言,东洲,我们暂时无力吃下太大饼子,但不等于我们不张嘴。法兰西人要打,不列颠人和西班牙人要防,东洲的大平原名义上归法兰西人,实际还是空的,就算我们吃不下,也要吐口唾沫,宣示我们的所有权。黎人在这里面能起什么作用,在东洲我们又该怎样尽力把黎人融进来,这些问题都要定下百年大计。”
  “这是陛下的原话,陛下也说有些乱,大家先整理一下,然后一条条议。”
  议程展开,范浦归不仅心热,不久之后,全身血液也渐渐沸腾。
  “北阿美利加,这是欧洲人对东洲的称呼,黎人是东洲的原主,我们英华扶起黎人,向欧人主张领土权,在法理上就占了先手。但要跟欧人论法理,就得有一个国家,因此,不谈之后通过黎人吃下东洲空白之地,就只为这法理,都必须让黎人建国。”
  轮到范浦归谈东洲形势时,他慷慨陈词。
  陈润问:“所以……就立一个美国,让你舅舅当皇帝,仿效当年周天子分封诸侯,把各部黎人融起来?我有些好奇,这个‘美’字是怎么来的?是从‘阿美利加’这个欧洲人名字里取的?”
  范浦归也有些迷惘:“跟欧洲人的称呼无关,我是小时候听爷爷说到什么美国的。爷爷说,他来东洲时,皇帝跟他长谈,偶尔会说起什么美国,像是无心之语,也不清楚来由。我跟大家谋划黎人建国时,就顺手拿来用了。”
  结果还是皇帝弄出来的……
  众人对视,都一副了悟于心的神色,看来皇帝早有让黎人建国之心,甚至名字都取好了。至于再立个皇帝,皇帝他老人家立皇帝这癖好已是地球人皆知,也不多这一个。
  把黎人当作代理,本就是最佳选择,再加上皇帝之意,范浦归的谋划终于获得了通事院的认可。
  “兵会加一个师,但跟不列颠有约在先,朝廷的兵不能越界,东进夺土的事就得靠你们自己了。让黎人建国是一面,组织镖局或者仆从军是另一面,朝廷会敞开供应军械,通事院也会给特别补贴……”
  汪由敦虽还是外圣思想,但值此寰宇大战之时,也不会迂腐到有便宜不占的地步,慷慨许诺,让范浦归更兴奋地一蹦而起。
  陈润再道:“东洲要做的就是赶紧把家园建好,吸引更多人去东洲求富贵。有人才好办事,如果东洲现在不是二十万人,而是二百万人,不必朝廷操心,你们早就夺了无数土地。”
  当范浦归离开通事院时,满脑袋就转着两个字:“招人”。
  招募镖局和仆从军组成东洲志愿军,开赴东洲作战,而招募移民更是每一位回到本土的东洲人要办的例行公事。
  “本土镖局太贵了,去韩国和日本招仆从军吧,我这边有长州藩的关系,怎么也能拉出千儿八百的仆兵,一月最多五两,比咱们红衣兵便宜一半……”
  东洲就是罗五桂的第二故乡,对侄子当然是尽力帮忙。带着叔叔的馈赠,十天后,罗五桂上了船,船出龙门港时,东京满城鞭炮声还在他耳边响着。
  “有皇帝、通事院和陆海军在,我们东洲虽远,却离国家最近。”
  如陈润训斥通事院官员的话一样,本土对中极殿大议的喧嚣声潮,没怎么入范浦归的心,在他看来,宰相是谁无所谓,反正谁都不敢轻视东洲。
第十九卷
沧桑洗尘世,潮间留真言
第1008章
日韩和建州朝鲜
  日本下关港,面对汹汹人潮,范浦归瞠目结舌。
  根本不必动用罗五桂给他的关系,他这艘挂着英华国旗的大海船刚停港,就有数百人围了上来,用生硬的华语喊着“老爷赏口饭吃”、“一月只要八百文”等等哀告之语。等他再竖起东洲招募旗时,猛增至两三千的日本人更是两眼放光,嗷嗷叫着争抢不下。
  仆兵,船员,劳工,什么都好,只要给口饭吃,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还有无数人甘愿签署十年卖身契,就指望携家带口,移居他乡。东洲在万里之外?无所谓,就算在月亮上都好,反正移民至少会有田地,有贷款,可以活下去。
  以往只走大洋中线来回,从没来过日本的范浦归差点被吓傻了,这日本是怎么了?
  “萨摩藩和长州藩就像两扇永不关闭的大门,自天朝而来的稻米、丝绸、棉布、茶叶源源不断涌进日本,所有日本能产的东西,天朝都有,还都比日本便宜。以往日本还能向天朝卖金银,卖硫磺,现在只能卖古刀竹纸和服一类的工艺品……”
  “现在的日本,商人是最多的,无数农民和工人都没了活计,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通过长州藩和萨摩藩出国,为天朝卖命。男人入镖局、殖民公司或者军队,女人当奴婢和小妾,客官您难道不知道,国内南方有昆仑奴,北方有日本人吗?”
  下关港的英华牙人淡淡讲述着日本现状,听得范浦归忧心不已,咱们大英把日本人害得这么惨?日本人万一爆发起来,北洋不就乱套了吗?
  “哪是咱们大英害的啊?日本人都把账算在幕府身上呢,谁让幕府还总想维护自己的权柄,责任当然得它背着。再说就算不恨幕府,该恨的也是萨摩长州两藩,是他们趴在其他日本人身上吸血,怎么也恨不到咱们大英。咱们大英很早就在日本宣传天人大义,号召日本人为自己而战了,反而是幕府一直在打压日本的维新运动。”
  牙人这番话让范浦归暗自叫好,通事院的师长们干得漂亮!
  只是眼下这番情景,在已有相当政治眼光的范浦归看来,日本离大乱已经不远了,那时该怎么办?
  “日本早有无数会党,依我看,就该学着咱们大英,也开设议会,别担心日本人建了议会,就要跟咱们大英作对。只要咱们掌住了银钱来往,物资贸易,再笼络住那些议员,尤其是扶持萨摩长州两藩,让他们把持日本朝政,照样对咱们大英俯首帖耳。当然喽,在那之前,得把幕府彻底打倒。”
  牙人侃侃而谈,看来是经常跟人聊政治,一番算计竟跟范浦归仓促所想不谋而合。
  “客官是东洲的?那再好不过了,除开饭食住宿和行头,拔刀队一年三千两,女仆队一年一千两,一队多少?一百个。在这里买人都是论百的,一百起跳。虽然不能像南洋用昆仑奴那样用一辈子,但能签十年长契。十年用下来,刀手也没劲了,女人也老了,让他们结成夫妇,再继续当契约移民,又是十年,正好。别觉得这么干有亏德行,他们自己都感激涕零呢,要呆在日本,吃饭都成问题……”
  牙人很快转入正题,开出的价码让范浦归摩拳擦掌。罗五桂之前所说的价码,该是长州藩亲自经营的精锐雇佣兵,至少军官是亲自上过战场的。而直接在民间招募,虽然经验差点,可价钱能便宜一半呢。
  跟牙人一番详谈,敲定了八个拔刀队,附赠三个女仆队的生意,牙人还答应女仆队都是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的嫩货,留下了具体经办此事的部下,范浦归就准备启航去韩国釜山。他这艘船满载枪炮弹药,还有从国内招募来的镖师和移民,仆兵自有另外雇佣的海船载运。
  去韩国是要再招一些韩国人。英华对海外殖民地移民构成有一项硬性要求,成分不能太纯,必须接受来自不同地域的移民。这个原则用在可能会化作移民的f外国仆兵身上也一样适用,光有日本人不行。
  谈完这笔生意,范浦归寻思着是不是用上罗五桂的关系,跟长州藩上层谈谈,引进一些精干军官,港口忽然响起枪声。大乱之中,就听一帮日本人高声呼喝,牙人一边拖着他进屋子躲避,一边为他翻译。
  “天人党奉天行道!幕府的罪恶必定要被清算!”
  “自由板载!大英板载!日本板载!”
  “人人自利,人人有权!”
  原来是日本的革命组织天人党在起事,他们喊着口号,朝幕府设立在下关港的税房巡查房扑去,枪声很快化作轰隆巨响,该是引爆了大量炸药。
  范浦归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亲身经历了日本的“天人党起义”,当他心有余悸地上船出海时,天人党的起义大潮正在席卷整个日本。
  随后日本事态的进一步演变,就非范浦归所知,同时也非他兴趣所在了。英华日本通事馆携手萨摩和长州藩暗中介入,渗透和控制了天人党上层后,这场起义大潮也迅速演进为推翻幕府统治的日本维新倒幕战争。
  大英天朝的中极殿大议落定为新的国宪,日本的革命党们也深受鼓舞,高举天人大义的旗帜,要将日本所有反动腐朽势力扫荡干净。而在这场“民权维新”的战争中,日本天皇坐着冷板凳,看着风雨飘摇的德川幕府,心怀浓浓的同病相怜之感。
  在英华天人大义的数十年熏陶下,不管是将军还是天皇,日本人民都不再需要他们来撑起国家大义了。当然,这里的“日本人民”只是萨摩长州人、国中商人、藩主藩士以及知识分子们。至于那些需要卖身才能活命的同胞,只被当作革命的稻草。
  身兼精神导师和幕后金主的大英天朝,仅仅只是通事院发表外交声明,宣称“尊重日本人民的选择”、“无私帮助日本建设更符合天人大义的新国家”,同时表示“中日友谊万古流芳,直到永远”,就已让革命者们感动得痛哭流涕。天朝相关部门还表示会加强两国贸易伙伴关系,同时保证提高日本对外劳务人员的地位和权益,更为日本维新方坚定亲英立场提供了强大的道义武器。
  “日本永远是天朝最忠实的仆人,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那些鼓吹日本民族独立自主的人,幻想日本能脱离天朝的怀抱独立自主,幻想靠天皇来解放日本人民,靠天皇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施舍给日本人民,让日本重新回归旧世,而不是迈入今世,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民族的独立自主,要建立在每个人都独立自主,每个人都享有自由的基础上,只有跟随天朝的天人大义,才能获得个人的自由!在天朝开创的新时代里,日本也只有跟随天朝,才能获得民族自由!”
  “我们不仅要推翻幕府的腐朽统治,还要清理膜拜天皇的腐朽思想,当天朝圣道皇帝一步步将权利交给人民时,那些呼喊着天皇治政的人,比幕府还要无耻和卑鄙,我们一定要警惕这样的思想,绝不让他们将日本引向错误的方向!”
  已是日本“天人主义”宗师的青木昆阳在长崎发表的自由宣言,更成为日本维新运动的号角,自圣道四十三年六月起,一直回荡在日本上空,绵延百年不息,而日本的历史车轮,也彻底拐上了另一个方向。
  相比正是热油鼎沸之势的日本,韩国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之状,让人一点也没感觉到北方强邻的逼压之势。范浦归为此也非常讶异,建州朝鲜这几十年下来,可是日日鼓噪起兵大战,要将韩国化作齑粉呢。
  “谁关心那帮建人啊,他们不日日这般喊,就没办法维持他们的统治。天朝在中极殿大议,咱们大韩崇道皇帝也在搞民政化新,要效仿天朝建议会……思密达呢。”
  跟范家有多年生意往来的釜山商人对范浦归这么说着,末了还抚须含笑,敬语相加。
  “要招募人手啊,没问题,咱们韩人虽然价码高一些,可打仗的经验比日本人强多了。辽东的冰天雪地里,有十万韩人在为天朝效命,当年剿灭两个伪满皇帝的战争,都是我们韩国兵打头阵。”
  “女人?也没问题,不过咱们韩国女人可不能当一般佣仆,如果不给她们妾室的前程,让她们能有入籍天朝的机会,她们可不愿漂洋过海。小范啊,咱们韩女可比日本女人矜贵一些哦。不过你们能接受建女的话,我倒是有门路,而且只需要给我佣金,不必给她们钱,只要保证衣食就好。建人……你该知道,一等华人二等满,三等蒙藏四等鲜,北建的鲜人就是奴隶,他们自己都在往外卖。”
  说到北面的建州朝鲜,商人将其描述为一个难以想象的地狱,让范浦归无比好奇。
  “真感兴趣?正好,那边有人逃了出来,想寻个去处,如果你肯收留,不仅他奉上大半身家,你要买建州鲜女,我还不收一分佣金。”
  听商人说,建州朝鲜的政治斗争无比酷烈,不断有人逃出来,这人是他好友,想寻个海外去处,范浦归没当回事,有好处就吃下。
  五月底,范浦归启程北上,准备经海参崴、罗白海峡到东洲的梁州。船上不仅多了日本和韩国的大批商货,还载了几十个来自建州朝鲜的男女老少。这是一大家子,领头的家长是个中年人,还顶着根辫子,自称姓章。
  “老章,这辫子可得剪了,东洲虽然离本土万里,《讨满令》还是有效的哦。”
  范浦归好心地提醒着,这个人虽一脸万事皆休的颓唐,可气度着实不凡,肯定历过不少大场面。据商人说,此人在建州朝鲜身份不低。到底有多高,范浦归不关心,反正只要不是《讨满令》上所列满人要员,他收容下来,跟都护府说个人情,就能得个戴罪立功的出身。
  再说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建州朝鲜就是一只蛊壶,败者绝无幸免,怎可能还带着一家子逃出来。
  “哦,好的,谢范先生提醒……”
  章佳阿桂笼着衣袖,两眼空洞地应着。若在以前,谁要他剪辫子,那就跟砍他脑袋没什么差别,可现在,无所谓了,只要能离开那个想想就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声哀号的地方,作什么他都愿意。
  “满人……早就没什么满人了,至少在建州朝鲜里没了。可怜我懵懂了快二十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一切都是权柄,在建州朝鲜,族类也好,阶级也好,都只是用来遮掩争夺权柄的一层皮……”
  腥涩海风扑面,回首在建州朝鲜所历这十九年的岁月,阿桂心中的苦涩更如怒潮一般翻腾着。
第十九卷
沧桑洗尘世,潮间留真言
第1009章
铁甲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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