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倪妮、井柏然主演同名电影原著)(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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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正难过着,突然,头顶的风扇一声嗡鸣,别别扭扭地停住了,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陷入一团漆黑,停电了。
  我立刻慌乱起来,看看手机,凌晨零点十分。
  除了手机的亮光,四周的黑是黏糊糊的一团,浓得化不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窗户外是什么情况,我想都不敢想,只有我一个人,前台在遥远的草坪前方。
  我拿手机扫视房间四周,总觉得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藏着什么东西,或是睁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就这么在床上拿着手机抖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了,翻身下床,在包里翻到一个小手电,颤颤巍巍地打开门,准备穿过草坪,去前台找KC。
  打开门,雾气比睡觉前还重,路灯也全黑着,草坪周围的棕榈树参天林立,枝叶层层叠叠地挡着天空,一丝天光都不透,泥土和植物混合起来,发出潮乎乎的味道,带着一股排外的腥气。
  手电照出一条惨白的光柱,我的脚软得一步一步往前挪,除了脚下的路,努力不听不看。
  穿过草坪和雨林,走到餐厅:餐厅和前台,都是一团黑,一点儿光都不见。
  我一边抖一边小声喊:“KC?KC?Are
you
there(你在吗)?”
  没人理我,我走到餐厅门口,刚想要敲门,就看到了门上挂着的一把大黑锁,这里没有人。
  我转身看看前台,同样上着锁。
  我喊声变大了,不停地叫着“KC”,没人回应,哪怕远处能响起两声狗叫声都好,可是什么都没有。
  此时此刻,一片黑暗的酒店里,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刚想跑出去找人,突然意识到,外面也不会有人,外面同样是荒山野岭。
  我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钟,开始拼命地往回跑,心跳开始狂飙,用力攥着的手电,因为手心里的汗,好几次都快要滑到地上,跑得太快,手电照出的光线也乱成一团。
  因为心里还在祈祷能有活人出现,所以一边跑,我一边扯着嗓子喊:“Anybody
here?Anybody
help
me?(有人在吗?谁能救救我?)”
  这些年的恐怖片,我可真是没白看。
  狂奔回房间的工夫里,我还用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看脚下的路,结果,手电一晃,正看见脚下正前方一米处,有一群蛤蟆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大喊一声,转身蹿进旁边的树丛,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偏离了回房间的路,但腿还是停不下来,嘴里还在大喊,我开始紧张得有点儿想吐。
  哪怕有人咳嗽一声都好,绝望的我边跑边想,脚步越来越踉跄,手也抬不起来了,手电的光垂在地上,光线忽长忽短。
  “得赶快回去,再这么在外面乱嚎,鬼也快被招来了。”心里这么想着,我转身向正确的方向接着跑,但刚跑了两步,腰突然被一个很软,但是很有力的东西卷住了。
  那东西卷了我两秒,然后松开了。
  是什么东西啊!
  脑子里迅速闪现出的画面,绝对比任何我看过的恐怖片都惊艳。
  我戳在原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了,断得干干脆脆,一点余地不留。
  我在原地蹲下了,我跑不动了,我放弃了,不管“它”是什么,或者想要对我干什么,都无所谓,我用短暂的几秒,回顾了一下自己这个人,思考了一下自己未来的人生,没什么可让我再接着跑的动力和积极性了。
  主编说的并不对,这世界上有人在乎我的感受:父母,朋友,曾经以为会携手一生的那些男友,他们都曾陪着我走过一段路,但在某个路口,只能分手,目送我接着向前走,有过队友,有过旅伴,但这条路只能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完。
  我蹲在这一团硬碰硬的黑暗里,这条路像是走到了尽头,这一刻,我开始变得一点方向感都没有,我开始哭,哭声一开始很小,然后一路飙高,最后变成号啕大哭——来尼泊尔后,这一路的委屈,来尼泊尔前,我一直在受的委屈——我突然发现有那么多委屈值得我现在就这么穷途末路地哭一哭。
  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我一边哭一边想。
  在北京这么多年,我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不怕穷,穷是我生活里最可控的风险,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真心对我,朋友是可以用利益换来的,我也不再害怕别人瞧不起我,因为没成就前空谈自尊,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我以为这么多年下来,吃了苦受了气,看够了脸色,我早就不怕黑了,当身处的世界给我关掉了所有的灯,我大可以再找一个灯火辉煌的场所,做另一个虚张声势的我。
  上次这么不顾一切的哭,是什么时候?
  我以为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没有害怕的底线,也早就没有痛哭一场的心气儿了,但没想到,此时此刻,困在这种极度黑暗里的我,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我——那个离开家上学,会在火车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刚工作时受了委屈,会在卫生间里一边拽卫生纸发泄,一边捂着嘴大哭的我,那个把爸妈刚汇来的钱一分不差地转手打给房东,一边转账一边哭的我——因为收到了爸发给我的短信:钱到账了吗?替爸妈请你自己吃一顿好的啊。
  那些年的我,这一刻,集体回来了。
  手电掉在了地上,四周彻底黑了。
  这时,那个东西又轻轻地撞了我一下。
  我决定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就算看过以后会被吓死,也值了。
  从地上捡起手电,我沿着它撞我的方向照过去,只照到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我往后退了两步,用手电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看到了这东西的完整样子。
  是一只象。
  准确地说,是只小象,额头的白色胎记还没褪完,体型也不大,正半跪在地上,鼻子左右甩着,原来我刚刚一路哭嚎着跑过时,是它用鼻子卷住了我。
  小象的眼睛沉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攻击性。
  我和象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不哭了。
  我还有同伴,虽然是萍水相逢,虽然和我不是同一种生物。
  回到房间后,我缩在床上,紧紧地裹着毛毯,把手电用毛巾绑在了头上,直直地照着前方,我像猫头鹰一样警惕地四处瞭望,但我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甚至在心里,开始有一点感谢这次停电。
  太久没有置身于这种绝对的黑暗里,我早忘了自己本身,是不是还有能发亮的地方,但那么多人都在借光活着,我一直觉得不差我这一个,也许只有这么停一次电,我才能提醒自己,人还是得怕点儿什么,也只有停这么一次电,我才有机会脱几件身上穿多了的衣服,灯火通明下,人难免会觉得自己披挂的东西,好像还不够多。
  这是我在回到房间后,等着睡意来临前,自己对自己说的话,也只是因为一点光都没有,我才好意思开口对自己说这些话。
  十四
单车驰过雪下的世界
  第二天天一亮,我做的第一件事儿,还是冲到前台,拽着KC一通撕心裂肺地大喊:“你!不!是!说!24!小!时!都!在!吗?!”
  KC嬉皮笑脸地反问:“你找我来着呀?”
  “昨天晚上停电了啊,你知道我多害怕吗?一个人都没有,我喊了半天,连声咳嗽声都听不见。”
  KC给我倒了杯橘子水,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架势:“害怕什么呢?都十二点了,鸟要睡觉,象要睡觉,大家都要睡觉,还开着灯干什么呢?”
  “对对对!说到象,你怎么也不告诉我酒店里养着象啊?昨天晚上吓死我了。”
  “你已经见过八嘎力了?我还想今天给你一个惊喜呢,走,我让八嘎力带你去洗澡。”KC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
  在白天见到这头叫八嘎力的小象,觉得它比晚上看起来更可人疼了,我骑着它穿过酒店外的野地,来到河边,走进河里,河很浅,河床里是厚厚的淤泥,一开始,八嘎力还用鼻子吸起水,优雅地往我身上洒,但很快,这孩子兴奋了,不管不顾地扭了起来,还不时地要趴进水里,坐在它背上的我,紧紧抓着绳子,以防自己被甩出去,不知不觉,我玩得全身是泥,连喊带叫。
  每次被小象戳进水里,裹着泥钻出来时,岸上站着的KC和其他晒太阳的游客,都会鼓掌叫好,我悲壮地觉得这个项目,我不应该出钱,应该是岸上这些家伙赏我两个子儿才对。
  八嘎力玩儿痛快了以后,驮着满身都是泥的我,一路趾高气扬地回到酒店,刚晃荡到酒店门口,就看到一辆旅游中巴车,停在了院子里。
  前台门口的草坪上,是等着check
in的新客人:八九个印度人,有老有少,像是一大家子的出游,男的穿着灰白的的确良汗衫,女的穿着纱丽,两个小男孩穿着吊脚裤,盘腿坐在草坪上,看到一头大象突兀地闯进来后,俩小孩“噌”从草地上爬起来,张着嘴看。
  今晚就不害怕停电了!我高兴地想着,坐在象背上的我激动地向这一大家子人打招呼:“Hi!”
  结果,热脸贴一冷屁股,一家人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没搭理我,其中一位印度妇女,还把那俩小孩儿拽到了自己身边,目光里有几分防备。
  我把脸上的笑收回来,有点儿讪讪地骑着象接着向前走,走到草坪上时,KC把我从象背上接了下来。
  我正准备回房间里洗澡,身后一阵跑车的轰鸣,由远及近,突兀地在这个穷山僻壤响起,然后发出一阵放屁般的发动机的声音,跑车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和KC往门口凑了凑,想看看来的是什么人物。
  车里先下来两个尼泊尔人,一个是司机,另一个人扛着一个箱子,箱子有点儿眼熟,两人跨进酒店,四处看看,扫到我身边的KC后,张牙舞爪地跑了过来,KC冲上去就是一番拥抱揉肩,三个人挤在一起,凑成一幅基情四射的画面。
  这画面后面,敞篷跑车里,跨出来一条腿,然后跳下来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抠着耳朵,墨镜上罩着一层灰。
  来之前已经在旅行书上看过了,尼泊尔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就这么几个景点,游客们经常走的路线,基本上就是加都—奇特旺—博卡拉,所以旅行书上还说了,尼泊尔是最适合艳遇的国家,你在上一个景点没来得及搭讪的姑娘,后面有的是机会重新遇到。
  但旅行书上没说,尼泊尔这地方,艳遇好遇,孽缘也好续。
  王灿拍着身上的灰,表情欠抽地走进来,一边摘墨镜一边看向我,从上到下扫一眼,开口说:“呦,您这是玩儿美了啊。”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泥,刚想转身离开,王灿指指停在门口的跑车:“怎么样?奔驰107,经典款,这种车我都能在尼泊尔租着。”
  我看向门口那辆老爷车:“挺好,挺衬你的。”
  “是吧?”王灿晃着一颗鸡窝头,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踩,摆出要长聊的架势,两天前在加都大闹女神庙的事,像是根本不记得了。
  “这款车国内可不好找了,要说敞篷车走山路就是好,开起来真通透……”
  我不耐烦地打断王灿:“哎,咱俩有必要聊天儿么?我回去洗澡了。”
  “那我跟谁聊啊?我憋一路了我,这酒店里还有会说中国话的么?”王灿直眉瞪眼地回答我。
  “你脑子是不是也敞篷的啊,风一吹就散?两天前你当着那么多人拆我台,忘啦?”
  “程天爽,你也太记仇了吧?心这么重,你对不起你这名儿啊。”
  我咽下一口气,瞪着王灿,用手指着他:“别再跟我说话,我还挺有民族自豪感的,就连站得离你太近,我都觉得我在给中国丢人。”
  话刚说完,因为表情太用力,脸上沾着的一块泥干透了,结成硬块儿,啪嗒掉到了我和王灿中间。
  我转身就往房间走,泥块儿随着身体的摆动掉了一路,王灿站在我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地递上来一句:“蜕皮儿了嘿!”
  冲进房间,我用力摔上门,以此来表示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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