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倪妮、井柏然主演同名电影原著)(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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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早点走,就能离开了。”导游还是觉得不能释怀。
  “要是我不来,你还挣不着我的钱呢,哪儿这么多假设啊?……”
  “请问。”我出声打断了王灿噎导游的话,“这路,大概会封多久啊?”
  “不一定。”导游丧着脸回答我,“一般起码要一天,因为前面可能就是暴乱的现场,不到晚上他们不会散开的,路就一直堵着。”
  “好,谢谢。”
  我背起包准备下车,王灿又一把摁住了我:“你哪儿去啊?”
  “我必须得走,车不让过,人总不能拦着吧?我自己穿过去。”
  王灿把我的背包一拽,扔在自己身边:“你别瞎折腾了程天爽,自个儿穿过去?你当你能隐形哪?人家前面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儿了,你不咸不淡地溜达过去,讨厌不讨厌啊?回头两拨人里,要是有一拨犯鸡贼,把你给抓了,一绑,录一录像发网上,要求中国政府提供火力支持,你这不是给国家添麻烦么?……”
  导游表情匪夷所思地看向王灿:“我们尼泊尔不做这种事的!……”
  “没跟你说话。”王灿看都没看导游,只是伸出手把导游的头扭了过去。
  “我今天四点前必须得交稿,电脑快没电了,我一个字还没写呢。”
  “嗨!”王灿大大咧咧地一拍我的肩膀,“不就这事儿么?跳车也是为这事儿?我带你去找地儿不就得了么!”
  王灿向前俯身凑近导游:“带我们去找个酒店,饭馆也行,得有网,快。”
  “没这种地方。”
  导游这次没回头,只是用粗暴的语气表达了他的愤怒。
  王灿把身子靠过去,一只手搭在导游肩膀上,一只手摸了摸人家的头,脸凑在人家旁边:“你这是在跟我撒娇么?”
  导游直愣愣地看着王灿,接不上话来,王灿又从裤兜里摸出钱包,递上去:“我给你加点儿钱,行吧?”
  导游臭着脸把王灿的钱包推开:“不是钱的问题,就是没有这种地方。”
  “别闹情绪了。”王灿从钱包里拿出几张一千块的尼币。“要就在这儿干等着,我可不给你加班费啊。”
  司机和导游一起盯着王灿手里的钱,看了看,谁都没拿,也没说话。
  “OK,明白了……”王灿又拿出两张尼币放在手上。“能走了么?”
  导游拿过钱,用尼泊尔语跟司机交代了一句,车重新开动了,掉头,向来时的方向驶去,导游转身对王灿说:“不是为了钱,你明白么?因为你是客人,所以我必须要让你开心。”
  “明白明白,你最贴心了。”王灿用力地把他的身体扳了回去。
  车子开上了一条山间小路,雨渐渐小了,小路很窄,路边风景很养眼,树木都被雨洗得水灵灵的,但比起风景的温软可人,这条小路的路况就壮阔多了,我和王灿无数次被狠狠地颠起来,然后像自由落体一样落下,有时候甚至还会在半空中撞到对方。
  “看!程天爽!这时候就显出咱们车没顶篷的好了吧!”王灿被颠得晕头转向,但还抽空冲我喊,“要是有顶篷,早被撞出脑花儿了!”
  看着被路颠得上下翻飞的王灿,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是一本小说的开头:“快乐的微笑是由良好的消化系统引起的。”
  老天爷没给王灿一个运转稳定的脑子,但是,它一定给了王灿一套超棒的十二指肠,如果把王灿的消化系统从肚子里拿出来,一定是滑溜溜的闪着完美的光,放进河里,大概都能立刻游出一百米开外去。
  颠簸了半天,浑身快要散架时,我们终于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一个小服务站,有油桶,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可以吃点东西,但服务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等了半天,终于晃出来一个老头,眼神警惕,颤颤巍巍地走向我们,手里居然抄着根棍子,不过以他的攻击速度,估计我们跑下山了,他还没挪到门口。
  导游赶紧上前解释,我们默默地看着老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商量半天,导游转达了老头的大意:我们可以留下来,有电,没网,没吃的,他要在后面睡觉,我们不能太吵,电也要收费,按油价给,用完了就赶紧滚蛋。
  王灿听完,我本来担心他会急,没想到他脸上居然露出了感动的表情:“太亲切了,我爸平时就这么跟我说话。‘要钱没有,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麻利儿吃饭,吃完饭赶紧从我眼前闪开,’这老头简直就是我在尼泊尔的爹啊!”
  接上电源后,我抓紧时间开始打字,用余光扫到王灿,只见他四处晃了晃,逗了会儿路边的野狗,被野狗追了半天,终于摆脱了以后,又蹲在路边,用我们仅剩的半瓶矿泉水,浇灌了路边一坨有些干枯了的野草,惹得导游一阵骂,最后,他又不开眼地凑到我旁边,问我:“哎,程天爽……”
  “别跟我说话,忙着呢。”我埋头打字,头都没抬地打断他。
  “真够过河拆桥的,谁带你来的这儿啊?”
  我想想也是,只好抬头正视他:“干吗?”
  “也没事儿。”王灿在我面前顿下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刚刚到底怎么了啊?怎么待得好好的就要跳车啊?”
  我低头接着打字:“被逼的。”
  “被我逼的?”
  虽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但我打字的动作仍坚持不停。
  “被钱逼的。”
  “你火急火燎的,到底要写什么啊?”
  王灿边说,边凑到我身后,往我的屏幕上看,我本来想拦住他,但没来得及,他已经大声读了出来:“……‘荣枯起落,不过排队而已,’这种人生道理,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安慰自己,但当你为了一道美食而去排队苦等时,这种道理,就没有了意义,我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去等一份当季的阿拉斯加雪蟹腿,也可以飞过四千公里来到尼泊尔,只为了吃一碗足够称得上国色天香的炒面,生命的过程不可逆,荣枯早就注定,但我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不惜一切代价,用最绝美的食物,来讨好我自己,这个过程,我可以逆……”
  王灿读到这儿,实在读不下去了,缓缓地在我身边蹲下来,看着我。
  “哎,你这么着急,就是为了写这些玩意儿啊?我还当你是战地记者呢,急着报道暴乱现场呢。”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高看我。”
  王灿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是说国内就有一堆人守在家里,等你安排下顿饭哪儿吃呢么?你不写饭该怎么吃,他们就连筷子都不会使了?”
  我焦躁地把刚写完的一个句子打上句号,然后回头盯着王灿:“你是觉得我写的东西特没意义吧?”
  “不是,我就觉得这种东西,值得你把自己逼成这样么?”
  我点点头:“值,‘卖文为生’四个字儿听说过么,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这四个字儿的动态解释。”
  王灿闭上嘴,没再说话,我接着打字赚钱,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死灰复燃了。
  “不是我多余啊,你这个写得不行啊,你也没写明白那炒面到底多好吃啊,关键是,咱们在这边哪吃过一顿国色天香的饭啊?你这不真实啊。”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最烦你这种业余的问题了,懂什么叫‘美化’么?懂什么叫‘升华’么?瞎嚷嚷什么真实性,那写推理小说的难不成都杀过人啊?”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儿瞎编乱造,写炒面就写炒面,讲什么人生格言啊,哎,你是太长时间没吃过一顿好的了吧?那你问我啊,我给你点儿素材?”
  我接着打我的字,头都不抬,王灿开始自己在我耳边儿叨叨起来。
  “说起我吃过的好东西,哎哟,那真是……能编一国际版的‘报菜名’了,我想想啊,给你推荐一个,估计对你创作有帮助,对!你一说阿拉斯加雪蟹腿,我想起来了,我吃过一种尼古拉斯海虾,是我们在海上吃的,那个虾的肉哟,特别白,特别嫩,个个都跟模特那大长腿似的,那才是国色天香呢,把皮儿一剥,嘿,裹上面粉,往锅里一放,炸得金黄,往嘴里一送,哎哟,还能吃出海水味儿呢……”
  虽然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听,但意志力终归还是没有那么坚强,听着听着,胃袋一阵微抖,笔下正在写的“尼泊尔炒面”,越写越荒凉。
  “……那肉啊,拿在手里都在抖,一放进嘴里,恨不得就化了,咸里带点儿甜,甜里又泛着鲜,吃得人都有幻觉了……”
  胃袋从微抖变成了巨颤,屏幕上的字在我眼里,都快排列成一个硕大的虾形了。
  “你说的这个虾叫什么虾?”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王灿。
  “尼古拉斯海虾。”
  “真这么好吃?”我咽着口水问王灿。
  王灿认真地点点头。
  “那虾挺大的吧?每只有多大啊?”
  “每只啊……怎么说也得有……”王灿脸上露出了一个坏笑,伸出小拇指比画到我面前。
  “得有小拇指甲盖儿这么大吧。”我盯着王灿看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王灿!你在这儿跟我逗闷子呢吧?你说的那是炸海米吧!”
  王灿甩着腮帮子狠笑了一会儿:“跟谁不会升华似的!不就是把早晚得变成屎的东西,提前说得让你更想吃么,哥们儿我也会,不过放心,我不呛你行。”
  我搬着凳子原地平移,离王灿远了点儿:“别再跟我说话了,我当初买这笔记本儿,就是冲它外形像菜刀,必要的时候能防身,你别逼我在你身上试一次啊。”
  “又急啦天爽,别走啊,我还有佛罗伦萨爆肚的故事没跟你讲呢。”
  “滚!”我搬着椅子又躲他远了一点。
  王灿看我彻底不搭理他以后,百无聊赖地原地蹲了一会儿,起来蹭到车前,导游和司机正在车里睡着,王灿围着车转悠两圈,又讪讪地走了,最后,他站到了加油站后面的小屋门口,准备去挑战凶神恶煞的老头。
  我用余光扫到王灿敲敲门就进去了,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老头用拐杖顶着王灿的胸,一路把他捅了出来,这时,山路上响起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一个戴着白十字口罩,肩上披着旗子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飙了过来,在加油站门前停下,下车,眼神警惕地看着我们。
  老头用拐杖把王灿拨拉开,走向年轻人,年轻人一边指着我们,一边跟他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老头连说带比画地解释着。
  王灿走到车前,踹踹车门,把导游踹醒了:“什么情况?暴乱杀过来了?”
  导游睡眼惺忪地凑上去听了听,打听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冲我们摆摆手:“没事儿,是老头的儿子,去参加暴乱了,现在回来吃饭。”
  我和王灿大眼瞪小眼地愣了,王灿直接说出了我心里想的话:“搞暴乱还有吃中午饭的工夫哪!是说打架打到一半儿,两拨人都得休战一个小时先吃饭去,吃完接着打?”
  导游皱着眉头打断王灿:“不要大声说话了,当心他们轰你走,电用完了没有?用完了我们也快走吧。”
  我赶紧接着埋头打字,老头的儿子在我们附近坐下来,还是眼神警惕地打量我们,王灿也不知好歹地盯着人家看,过了一会儿,老头从屋里端着一锅饭,还有一大盘煮得黏糊糊的菜,放在了一张小桌子上,儿子用手抓着饭,就着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头没吃,只是坐在儿子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时不时地问一两句什么。
  王灿盯着吃饭的儿子看了一会儿,蹭回我身边:“程天爽,你饿么?”
  我努力不让自己思考这个问题,所以也没有回答他。
  “我快饿死了。”王灿一脸惨相,“饿得都没法儿思考了。”
  王灿一动不动地盯着身边的父子吃饭,儿子吃得痛快淋漓,边吃边说话,可能是在描述暴乱现场,因为他激动说话的工夫,嘴里的饭粒也像子弹一样向四周扫射着,老头除了起来给儿子倒水,其他时间都听得格外投入,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笑容也灿烂起来,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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