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第1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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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忌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也曾在叔祖季札府中住过,对此路径驾轻就熟,他也不理道路两旁农夫、商人们惊讶的眼神,大摇大摆地走向季子的居所。
  季子的居处在一条小巷中,小巷是由参天大树和丛丛修竹构成的,行至尽头,便见一处没有匾额的朱漆大门,大门四敞,迎面先是一丛翠竹,翠竹丛下放着一张竹椅,一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仰坐在椅上,正在打着瞌睡,嘴角还淌着一丝细细的口水。
  “你们候在门外!”庆忌淡淡吩咐一声,举步迈进门去。
  “梆梆梆!”竹椅被敲了几声,老苍头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梆梆梆”又是几下,这回声音大了些,老苍头恼怒地张开眼睛,甫一瞧见庆忌的模样,一双老眼顿时睁得老大。他惊愕地揉揉眼睛,将那双老花眼又凑近了些。
  “不用看了,我是庆忌。”庆忌不记得他的名字,倒知道他是侍候季子多年的老人,庆忌道:“去,告诉王叔祖,就说庆忌求见!”
  “啊!喔,哦哦……”老苍头反应过来,从竹椅上爬起来就跑。
  “慢着!”
  “嗯?”老苍头诧异地回头。
  庆忌将剑挂回腰间,淡淡说道:“擦擦嘴角的口水再去,王叔祖喜欢干净。”
  “哦哦……”老苍头赧然一笑,连忙擦擦嘴角口水,返身跑了进去。
  庆忌静静地站在竹林下相候,一阵琴声隐隐传来,琴声悠扬,如风入松,透脾而生凉意,庆忌侧耳听着,唇边慢慢绽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老苍头年纪虽大,身手倒是灵活,片刻功夫,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恭敬地说道:“公子,季子说……”
  “不必说了,你回去,告诉季札,吴国大王召见!”
  “呃?”老苍头为之一怔,昔年寿梦有意传位于季札,季札礼让于王兄,因此在吴国地位超然,就算他三位仍在位的兄长,也从不直呼其名,庆忌如此无礼的语气,让这老苍头颇有些诧异,愣怔片刻后,他看看按剑而立的庆忌,又看看门口一扶大纛,一举斧钺,威风凛凛如同天神般的两位将军,不禁咽了口唾沫,转身又向后园儿跑去。
  庆忌略顿了顿,便尾随其后,向园中走去。
  后院中,竹林清泉,鲜花绽放,宛如人间仙境。临泉一张木椅,旁边一方几案,上边放着几色时令果蔬和一壶一杯。椅上坐着一人,背向庆忌,难以看清他的相貌,只是见他挽起的发髻,隐隐现出线线银霜。他的双足踏在泉旁一方探出的岩石上,脚下就是轻快奔涌的雪白浪花,一位青衣素带、双十年华的美丽女子跪坐在他膝旁席上,纤纤十指扶着一管玉箫,巧笑嫣然,正侧首倾听那人指点箫技。另一侧,那老苍头哈着腰,絮絮叼叼地说着话。
  “嗳,什么吴王,老夫这延陵自成一片天地,早不与吴国有任何往来,你告诉他,老夫闭城自守,久已不问天下之事,请他速速离去。”那椅上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拂苍蝇一般,那老苍头唯唯而退。
  “王叔祖,一别经年,王叔祖身体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贺!”
  那老苍头甫一回头,庆忌已昂首走来,跪坐席上的美人儿展开一双蛾眉,讶然看向庆忌。
  庆忌走到那椅上老者身旁,肃然而立。
  老者身子滞住,却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他轻轻摆一摆手,那青衣女子忙裣衣起身,向他微施一礼,一双妙目又在庆忌身上一睇,和那老苍头双双退下了。
  老者缓缓转身,虽是六旬老人,但这老者面目清瞿,脸上少有皱纹,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星目朗朗,鼻直口方,虽然发丝已有根根银线,仍不掩其风采。
  “庆忌!”
  “王叔祖。”
  “不要叫我王叔祖,老夫与吴国,再无半点干系。”
  “喔?王叔祖这话从何说起?王叔祖脚下这片庄院,是我吴国之土,你身旁这眼清泉,是我吴国之水;你身下这具木椅,是我吴国之木;便是侍候于你身旁的那青衣美人,也是我吴国之人;先王将延陵封赏于叔祖,只是作为叔祖的封邑,什么时候允许叔祖分疆裂土,自立于吴国之外了?”
  “嗯?”季札听得一时呆住。
  他当初听说公子光刺杀了王僚,立即星夜赶回吴国,但是当他赶回来时,大局已定,公子光已经掌握了吴国。公子光假惺惺地要迎请他为吴王,季札若想称王,当初也不会把王位让给三位王兄轮流去做了,他更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顺势称王,公子光必鼓动忠于他的军兵造反,吴国必陷内乱,心灰意冷之下,他便负气返回封邑,划河自治,从此不对吴国称臣。
  公子光称王之后因为有愧于心,巴不得季札从此不要过问吴国之事,他划河自治正合阖闾之意,自也不敢来过问他封邑的事,更不敢对延陵征收税赋、施以统治。然而庆忌与他不同,如今庆忌以吴王身份发出这种质问,季札一时竟无言以对。
  庆忌昂然道:“王叔祖穿吴国子民织造的衣服、食吴国子民耕种的粮食,住在吴国优美的山水里,享用着吴国妩媚可人的女子,却口口声声与吴国没有半点干系,不受吴王统治,不尽吴人之责,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季札霍地站起,颌下胡须抖动,脸上神情十分激动,庆忌昂然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
  许久许久,季札喟然一叹,坐回椅上,疲倦地摆手道:“庆忌,我知道你的来意,你回去吧,我已经老了,吴国之事,我再不想参预,如果你能顺利登上王位,你想向我这小小的延陵征收税赋,老夫会按定例缴纳钱粮的”。
  庆忌挺起腰杆儿,慢慢道:“王叔祖,我现在就已是吴王了。放眼整个吴国,还有谁能与我相争,困兽一般待在姑苏城中的夫差吗?”
  季札嘴角微微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来寻老夫作甚?”
  “夫差自知不敌,已决意与城偕亡,驱赶城中老幼登城防守,但有不竭尽余力者,立即毁家灭族,我取姑苏不难,却难保全姑苏城中数万生灵,王叔祖威望甚重,若登高一呼,城中士族必然响应……”
  季札霍然转身道:“不必说了,当初公子光弑君自立,老夫无力杀之主持公道,默认了他篡位自立的事实,如今公子光已死,其子困守孤城,老夫怎能登城迫降?那不成了趋炎附势反复无常的小人?”
  庆忌眉尖一挑,道:“喔?说到底,原来王叔祖只是为了爱惜个人羽毛?”
  季札大怒,庆忌抢在他前头冷笑道:“王叔祖,天下皆知季子大贤,唯有我知道,王叔祖实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一生为声名所缚、为声名所累,看你如今麻衣一袭,青松古琴,俨然世外之人,其实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无刻都在乎着别人的看法,你这一辈子,都是活给别人看的,你累不累啊王叔祖!”
  “你……你这竖子!”季札气得脸色赤红,手指庆忌咳嗽连声,一时说不出话来。庆忌却知若不下猛药,势难逼得这位自困延陵小城修身养性的大贤出手,于是冷颜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若强娶姑苏城,那也一定打得下来,可这样一来,姑苏城中数万生灵涂炭、吴国财富付之一炬,这一切,你延陵季子难辞其绺!”
  “什么?这一切,这一切难道要老夫来负责?”
  “难道你不该负责?”庆忌踏前一步,咄咄逼人地道:“昔年寿梦大王四子之中,以你最贤,寿梦先王欲将王位传授予你,结果呢?你空有其才,却不愿为国效力,不愿为吴国万千庶民谋福祉,为了你不好权位的一点虚名,把那王位视如蛇蝎一般避让不及。你得到了大贤之名,可你的三位兄长呢?
  吴国有你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贤良君子,便连君王都被夺去了光辉,为了证明他们的能力,你的大哥仓促伐楚,欲谋战功,结果战死沙场;你的二哥欲让位于你,不得,被迫继承王位,起兵伐越图谋战功,仍是战死;你的三哥同样被笼罩在你耀眼的光环之下,欲让位于你,你却一走了之避出国去,累他做吴王做得名不符实压力重重,最终也忧病而死。你的三位兄长英年早逝,你敢说与你全无干系?”
  庆忌说一句进一步,季札步步后退,脸色灰败。
  “如果不是你,王位会频繁传让吗?吴国江山会如此不稳当吗?公子光会觉得他才是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而弑君自立吗?若你早早继承了王位,你的三位兄长不会早死!我的父亲僚不会登基!公子光不会弑君!庆忌不会流亡国外!夫差与我现在应该是抵足而眠共席饮酒的好兄弟,而不是兵戎相见的死敌!姑苏城中数万百姓此刻应该是安居乐业而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吴国应该是国泰民安而不是硝烟四起!”
  季札步步后退,脚下一绊,一把扶住一竿修竹,这才站住了身子。
  庆忌眼中一片森冷的雪意,讥诮地冷笑道:“王叔祖,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敢说与你全无干系?你尽管在这里悠哉悠哉、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吴人的供奉,却眼睁睁的看着吴国子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求生吧。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无碍于你的贤名,吴国越是混乱,吴人死的越多,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说:看啊,寿梦大王何等英明,如果昔年是公子季札继承了王位,吴国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你得了你的名了,你的大贤之名,在吴人的命与血的烘托下,会如日中天!”
  庆忌字字如箭,句句诛心,说得季札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庆忌说完拂袖欲去,季札踉跄追上一步,嘶声道:“站住!”
  庆忌止步,缓缓转身,向他长长一揖,问道:“王叔祖尚有何吩咐?”
  季札喘了一口大气,颓然道:“罢了,老夫随你去姑苏便是,但……你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第234章
兵临城下
  
  是夜,天清如水。被烈日和战火烘烤了一天之后,所有的喧嚣终于在午夜后沉寂下来,一弯钩月高挂在幽蓝的天穹下。
  姑苏城头,守军巡夜士卒像幽灵一般缓缓移动着,女墙下、运兵道上、藏兵洞内,不时传出几声伤兵的呻吟。
  庆忌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姑苏城仍然牢牢地掌握在夫差手中,但是这已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战争,外援已全部断绝,死守城池唯一的结果不过是让想进城的人也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而已。对城中的人来说,却是毫无希望,每天东升的太阳,在他们眼中都是黯淡无光的,他们每天都在等待着明天,但是在他们心里却已没有明天,每天都有一群行尸走肉在那里活动着,听不到半点欢笑,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也没有几句,沉默的如同一座死城。
  城下,有一处处黑沉沉的地方,就像踞伏在那儿择机噬人的一头头巨兽,那是庆忌军的营帐。此外,还有一处处发亮的地方,或曲如蛇,或圆如月,在月光下闪着幽幽清冷的光,那是一处处湖泊河流。
  近处,城池之下,灯笼火把处处不断,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庆忌的人马进进出出,不时还有一队队人喊着号子运来巨木,日夜开工建造的巨大的攻城机械正在夜色中一架架矗立起来,那比城墙还要高出一头的巨大身影,让城头守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一个肩头系着披风的高大身影缓缓靠近女墙,扶着被石头砸豁了口子的箭垛向外张望,在他身后,静静地侍立着十余名手按剑柄、身躯挺拔的将领和亲兵。向城外默默注视良久,扶墙而立的夫差嘴角慢慢噙起一丝森冷的笑意:“庆忌如此阵仗,便以为唬得住寡人么?”
  身旁一员将领轻轻叹道:“大王,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卒自然不会胆丧,可城中士族百姓,万千庶民,虽然发付了武器,却士气低迷,战力堪忧,城外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末将担心这些守城的国人早晚要生异心。”
  夫差微微颔首:“寡人知道,只要寡人还在,就绝不会让他们胆气尽丧,屈膝投降的。寡人更不会让庆忌称心如意,坐享其成!”
  他猛一转身,披风“呼”地一声随之扬起,使他那高大的身躯看起来犹如一尊魔神:“易风,寡人让你筹备的事情可曾做好?”
  方才答话的那员将领微一迟疑,夫差目光一厉,冷冷地道:“嗯?”
  夫差这一声冷哼声音虽不大,却如一记重锤擂在易风的心里,夫差冷漠的双眼一投到他的身上,易风已双膝一软,惶然跪了下去:“大王,臣……臣已按大王吩咐将物什准备妥当,令兵丁日夜看守,只候……只候……”
  夫差满意地一笑,道:“那就好,只待城破之日,便给寡人点起火来,将那无数的财帛布匹、粮食器物尽皆付之一炬,将寡人的王城……付之一炬!寡人,不会留片瓦于庆忌。”
  易风以额触地,惶然应道:“末将遵命。”
  “走……,去巡查一下盘门防务。”夫差默然片刻,迈着沉重的步子从他面前走过,众将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城墙上只传出一阵铿锵杂乱的脚步声。
  夫差一走出盘门的运兵道,在城头守夜的数百名军卒便发现了他,立即纷纷跪倒迎接大王,这些军卒都是刚刚披上战甲没有多少时日的城中国人,军纪训练还不娴熟,跪得有先有后,混乱不堪。
  “城外庆忌人马有什么动静?”夫差按着剑向城外那座比城头还高出丈余的土山冷冷瞥了一眼,沉声问道。
  “回禀大王,城外敌军今夜很是安静,小人们不敢懈怠,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如有不妥,会立即鸣金报警。”
  “嗯!”夫差满意地点点头,仔细看了看那回话的人,蹙眉道:“你是盘门城守主将?”
  那人看年纪只有三旬上下,他见夫差动问,神色有些慌张,连忙俯首道:“回大王,小人是盘门副城守。”
  夫差恍然,他时常巡视各门,盘门乃是庆忌主攻的重要门户,更是他关注的重点,他记得前几次在身前应答的盘门城守不是此人,是以有此一问,答案果然如此,夫差问道:“此门城守呢?他怎么不来见寡人?”
  “这……”,副城守左右看看,面露惧色。夫差大怒,厉声喝问:“说,盘门城守何在?”
  他手下两名亲兵“呛啷”一声拔出利剑,唬得那副城守连忙应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盘门城守是莫玉大夫,莫大夫爱子病重,黄昏时家里送来消息,所以……赶回去探望一下。”
  夫差一听勃然大怒:“混帐!敌军压城,危在旦夕,莫玉身系重任,竟敢在此危急时刻擅离职守,来人,去把莫玉给我抓来。”
  “不敢劳动大王,微臣……微臣已经来了。”
  暗处,慢慢走出一人,年约四旬,嗒然若丧,到了夫差面前直挺挺跪倒,哑声道:“莫玉见过大王。”
  夫差森然喝问:“莫玉,军前擅离职守,你可知罪?”
  莫玉垂泪道:“大王,臣子重病多日不及救治,方才……方才微臣急急赶回,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他已死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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