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旧事(锦阳篇+上华篇)(校对)第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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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桓死也想不出为什么,他在泾阳的时候特意称了体重,连日奔波只有瘦的道理,不可能会反而加重,而这跟绳子,从选材到粗细都是经过仔细计算的,绝对能撑得住自己的体重!
绳最后一丝连着的地方也断开了,冉清桓再次体验到了失重的感觉。
蓦地,他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前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变态的学校要求所有专业都要修大学物理,连历史系都躲不过去,冉清桓虽然在凤瑾的要求下压制了自己对于理科的喜欢,但毕竟聪明,极轻松地便过了关。
然而他一直以来想不通的是,最后的成绩单上,“大学物理”一栏只得了A-,这就比较匪夷所思了,虽然没有正宗理科生习惯的那种严谨,可能会被扣掉一些过程分数,拿不到A+,但怎么也能混个A啊。
之后在找人对答案的时候,才发现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差了将近十倍。
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了数或者弄错了什么单位,反正不大重视,也没真往心里去,但是现在算是明白了。冉清桓有些诧异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脑子居然还能这么清楚——古代的秤计量单位是“斤两”,而他算承重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按照“牛顿”单位……
所以,是忘了乘上天杀的重力加速度!
相差将近十倍,难怪绳子承受不住!
天,这是什么人品?!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别以为你的试卷上只有几个诸如忘了乘重力加速度、人称单复数遗漏之类的小毛病,没有大是大非的问题就说明学的还不错。比如冉清桓同学的期末考试,前面微来积去乱复杂的一团都搞定以后,最后一个细枝末节照样能让老师大笔一挥扣掉十分;比如冉清桓将军为自己准备好的生路,因为一个细枝末节的错误,照样就直挺挺得摔倒万丈深渊下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冉清桓甚至能感觉到身体里被封印的法力有欲冲破封印而出的趋势,然而只差一点,只差那么要命的一点,也就是说,就这么摔下去的话,的、的、确、确、是、会、死、人、的。
他猛然想起身上还有刀丝,这刀丝太过锋利,不可能止住他下落,但是只要能缓冲一下,说不定还有生路!冉清桓弹指间将一盘刀丝甩了出去,挂在崖边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住的古木上,巨大的冲力立刻将他一条手臂的关节错开了,他几乎疼得眼前一黑,然后迅速用另一只手拉住——没关系,脱臼了一条胳膊,四肢还有三肢不是的。
几乎立刻,粗壮的大树便被刀丝割裂,冉清桓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刀丝的锋利。
三番两次的用这种方式缓冲,真的到他只剩下一条腿还完好的时候,让他看到了悬崖的底部。
他忧喜交加,喜得是崖底是水,总算不用摔成肉饼了,忧的是不知自己被那湍急得翻成白色的水流一冲,还有多大的概率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郑越,我真的尽力了,他想。
一身的伤疼痛得都麻木了,之所以这个时候松口气,是因为再做什么也没有用了,而且毕竟还是有一定几率能活着的。
像蝴蝶亭说的,他不愁,但不是因为他活得轻松,而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想尽办法做最大的努力,绝对不放弃希望。
身体沉入激流中,周身冰冷一片,他保持着最后的神志屏息,就像是个破碎的布偶一样被急流卷走,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长时间,然而多一刻,便是多一分的生机。
然而这个时候,那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女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声音听上去虚弱了很多,祈祷的人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愿以吾之寿数,祈吾王上平安,吾国相平安,吾诸将平安,吾万民平安。”
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冉清桓忽然感觉身上一松,仿佛有什么一直禁锢着他的东西终于烟消云散了,他精神一震——封印,终于破了!
如果有人见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被惊得晕过去,那原本义无反顾地向一个方向疾速冲刷的激流中间有一个区域居然平静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间有一个气泡,带着奇异的光芒,仔细看上去,中间竟有一个人。
就这样,水护着他一直到了平缓的地方后,才温柔地把那人卷上了岸。
人不人鬼不鬼的冉清桓孩子一样地笑了,看了一眼面前密密的山林,终于放任自己意识离开,沉入洪晃伊始的黑暗。
赢了。
第五十七章
风波
郑越一只手撑着头,闭目养神,指尖夹着根笔,笔尖悬着。
内侍匆匆进来,见主子似乎已经睡着了,脚步顿了顿,不知道该进该退。
郑越却在他接近的一刻便清醒了过来,也没有睁眼,只是有些懒洋洋地低声问道:“什么事?”
“王爷,莫将军的加急战报。”
郑越眉间一跳:“呈上来!”为什么不是他亲自上的战报?出了什么事?
内侍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主子急急忙忙地翻看战报,一开始紧皱的双眉逐渐放开,心里知道是好消息,谁知道忽然,郑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居然晃了一下,没有站稳。
内侍吓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爷,脸苍白得像纸一样,偏偏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战报,像是要把那纸盯出个洞来,一条手臂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透过宽大的袖子仍然能看到他不停的颤抖,仿佛要用尽全力才能拿住那张薄薄的纸。
内侍察言观色,忽然心里一凉,那位爷出事了。
“相爷亲自诱敌深入,摔入悬崖,行踪不明……”
摔入悬崖,行踪不明……行踪不明……
一个响雷在脑子里炸开,郑越只觉五官六感都被这声惊雷震麻了,心脏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太阳穴处的脉搏一声一声如击鼓。
冉清桓,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胸口处有一股热流涌起,郑越恍惚听到内侍的惊呼,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整个白缎前襟像是雪地里绽开了梅花,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王爷!”
“住口!”郑越低低地喝道,他堵在胸口的血呕出来以后,神志反而清醒了很多,“不得声张。”
“是,王爷……”
“去给孤拿一身换洗衣服来,习武之人,难免一时走火入魔,有什么稀奇的?!”
内侍偶然对上了郑越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居然打了个寒战,那双眼睛深邃得不知放了多少东西在里面,射向胆敢探究者不绝的寒意,有种波澜不惊的空洞,而嘴角却兀自挂着如平素一般笃定的笑意……
“再传孤令,让李野余彻来见我。”
而这个时候,远在锦阳的王宫,九太妃额角微微冒了一点汗,怀里抱着的小世子圣祁不停地哭闹,小家伙小脸皱成一团,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九太妃自己没有子嗣,对付孩子不是很在行,颇有些手忙脚乱,又舍不得交给宫女。
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不安地朝着王妃寝宫里张望,都说是母子连心——王妃可不要有什么好歹……
忽然,寝宫大门打开,几个老太医神色沉痛地走出来,相互看了一眼,在她面前跪了一排。
九太妃的心刷的一下就凉了。
来不及让太医们平身,她难得慌乱地几步抢到内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几个宫女压抑的小声啜泣隐隐传来,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无力地悬在床边的手,曾经那水葱一般的柔荑隐约泛起黯淡的死气,骨瘦如柴——九太妃眼睛一酸,用力闭了闭眼,生生把泪水给压了回去。
榻上人呼吸极其微弱,红颜凋落、憔悴不堪,见了她仍然想要撑起身体,九太妃一面按住她,一面轻轻地把小圣祁放到戚雪韵枕边,小家伙神奇地不哭了,往戚雪韵怀里拱去。
“太医都跟我说了,没什么大事,这么年轻的人,伤风着凉也是难免,日后要好好保重,孩子还指望着你呢。”九太妃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其实一直不是特别欣赏这个花瓶王妃,可几年相处下来,竟不禁深深为这女子隐而不露的坚韧和善良动容,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还有这么一个女子固守着洁净的灵魂,默默地支撑着这些心事太复杂的人,苦痛自知。
“妾身,恐怕是不能再服侍王爷和太妃了,”戚雪韵淡淡地笑了,才一开口,两行泪水却顺着双颊淌下来,滴到失却了光泽的散乱的长发上,“妾身的身体自己知道,太妃以后还请珍重,多多帮衬王爷,还有孩子……”
“别胡说,才多大的人,整天净是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九太妃一只藏在宽袖里的手握紧了拳,有些长的指甲扎进了肉里。
戚雪韵摇摇头,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回,恐怕是熬不过去了……”极轻极幽的一声叹息,里面有说不出的疲惫,“父兄的罪过,妾身替他们担了,今生不吝,只求来世投生好在好人家,莫要顶着那劳什子的王侯将相的虚名……”
此时戚闊宇兵败乌桕陇的消息尚未传到锦阳,然而她似乎已经像是预见了结局一般,吐露了决绝的命运,夹杂在政治婚姻中的可悲女子,到死,仍然念着那深深负过她的亲人、爱人……
她笑着说:“妾身这一生过得就像是个笑话,如今总算到头了。”
九太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下来,十多年前那人舍弃了她而选择了国家的时候她不曾哭过,那深宫中勾心斗角日日惊心的时候她不曾哭过,而今,只为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一声累极了的叹息,心头竟然涌上万般感伤,痛哭失声,将那清冷沉静的面具,剥落了干净。
“王妃,燕祁对不住你……”
戚雪韵伸出手,仿佛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手举到半空中,看到了那黯淡的肤色,便再也举不起来,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发着呆:“真难看。”
“谁说的?”九太妃孩子气地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就像她才是那个溺水而绝望的人,“谁说难看的,本宫帮你涂最好的粉,我们上妆,好好打扮,谁敢说我们燕祁的王妃难看?!我们燕祁的王妃是天下第一美人……本宫……”
“妾身都知道。”
戚雪韵忽然低低地说道,模模糊糊的声音却像是炸在九太妃耳畔的一声雷,后者呆呆地看着她,讷讷说道:“你……知道什么?”
戚雪韵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出了神一样地望望窗外:“是不是玉簪花开了?太妃,扶妾身看看吧。”
九太妃愣愣,叫人接过已经睡着的小世子,亲手搀起她,一边宫女忙替她披上衣服,九太妃审视着她的脸色说道:“出去就不必了,打开窗看看罢了,着了凉可不得了。”
戚雪韵笑笑,没有反驳。
玉簪大团大团地开在窗下,雪白一片,繁盛非常。
可是啊,玉簪花开了,天气也就凉下来了。
她说:“真美,可是往后就见不着了……王爷,怕也见不着了。”
“不许胡说!本宫已经叫人传出信去了,王爷知道你病着定会……”
戚雪韵眼睛不离那花,闻言轻轻摇摇头:“他心里又没有我,知道了也是装着不知道,行军途中,又不是军情紧急,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以说没接到信推脱过去。”她为人谦和,几乎从来没有这样直截了当地直指红心,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听得九太妃心头一跳。
“你是他唯一的王妃,他心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九太妃说不下去了,那人的心思她看得真真切切的,此时虽是善意的谎言也觉得说不出口。
“太妃不用安慰妾身了,妾身也是女人,有些事情早就知道,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想面对罢了——再者相爷那样一个人,说句不守妇道的话,若是有机会相处久了,便连妾身自己恐怕都不免会动了心。”
“你知道?!”九太妃呆住了。
“妾身论见识,是浅了一些,”戚雪韵虽说在笑着,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却让人心里抽痛不已,“可是还分得清真情和假意,他看别人的眼神何曾那么温柔过?这几年来,唯一见他笑意到了眼睛里,是相爷打从西戎归来的那一次,他那么自持的一个人,竟然有那么神采飞扬的一面……”蓄在眼睛里的眼泪划落到她尖削的下巴上,“但凡那样的心思,能有一点用在我身上,就是死一千一万遍,下辈子再不得超生,又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对不住你,王妃,别说了……别说了……”
“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旁的所有人都是多余的,那么和谐,叫人好生羡慕……”戚雪韵竟似乎是痴了,泪落连珠,“这一辈子,能找到这般天造地设的另一个人,不知道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缘分,我就在想,必定是我前尘心意不诚,让老天这辈子乏做此不堪境地,必是如此的,否则我今生又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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