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旧事(锦阳篇+上华篇)(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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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天夜里,郑越像是料定了冉清桓要有动作似的,傍晚不到就将他宣进宫去,陪着一帮钦定冤大头说河运的事情,诸位老人瑞果然被他说得心动,却多少担心被摆一道子,没完没了地询问各种细节,直把冉清桓纠缠得心力交瘁。
米自贤的府上已经被查封了,这天晚上尤其森严,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官兵围着,唯恐半点闪失——不过那是对别人,樱飔显然不属于这个“别人”的范畴。
裴志铭心里明镜儿似的,兰子羽他救不得,皇上已经暗示他置身事外,这说明里子面子的事情,这位爷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个时候上位的都明确高抬贵手放自己一条生路了,要是再上赶着往上撞,可就太蠢了。
朝堂上附和着冉清桓说句话,实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皇上拿河伯的事情开刀,让兰子羽就算背后有通天的势力也没人敢站出来,这明摆着就是个黑锅——替你们每个人背得。
所以现在郑越提出的河运筹钱入股,便显得是极大地恩典了。
合法地吃国家让的税——何况前一阵子世面上被炒到天价的锦阳带来的一些小物事,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然而不说利润多少,便是这份名正言顺,便让他动心不已了。
冉清桓暗自感慨,事到现在,郑越这不地道的手段总算有了点积极意义——这场筹钱的谈判,竟然进行得比他想象得还容易。
[广泽旧事之二]
上华篇(下)
BY:priest
第三十三章
山河寥落志
郑越在蓼水这件事情上,处理得真是快刀斩乱麻一般迅捷。
这边被河伯他老人家连累着罢官斩首的炮灰们还尸骨未寒,那边一棒子收回又给一甜枣,皇上格外开恩公开筹集入股,几个老东西一合计——跟着皇上走吧,国家把重税都让出来了,叫咱们筹措点银钱又算什么了?
总有那么几位食古不化的,哭天抢地地说这不合祖宗规矩,什么官员私募筹钱有伤国体啦,什么会重商抑农本末倒置啦,都被郑越当成了放屁。
有哭叫的,他装聋作哑,有嚎叫的,他板子伺候,有上吊的……得嘞,正好,那就恕不远送您了。
然而毕竟大多数吃皇粮的人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看看形势也明白没有自己说话的份。
因为朝中真正位高权重的那几位,这会子谁都没有吱声。
郑越厉害就厉害在了这里,冉清桓当时和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其实只是个设想,提出来的几个人有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有钱有势。
郑越考虑得却要多得多。
这次大规模地筹钱不单单是针对背景雄厚的世家,还有那些个整天不老实叫嚣着要改革的罗派新贵——两方面人纠结在一起,他老人家就一边坐着喝茶看内斗了,反正他们相互牵制狗咬狗,朝廷却省心了,相应的,国库当然也就更省心了。
冉清桓还来得及说一声,郑越那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钱人的名单,办事人的名单,便全都出来了。
趁着冉清桓为了兰子羽的事情暗中查访分心的时候,诸事全部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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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茵茵做脸的工程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冉清桓死缠烂打着郑越叫他给茵茵个名分。后者本来一开始还对这个小姑娘的身世来历有所怀疑,但是架不住他折腾,这人好不容易开口求点事情,虽然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于是毫无原则的皇帝大人最后还是点头了,只是对他投注到小姑娘身上过多的注意力表达了一下自己小小的不满。
临了,郑越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清桓,蓼水河运的事情,你就不用多费心了。”
“呃?”冉清桓顿住,他没有马上答复,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地笑笑,“你其实不用太……我还能吃了他们的亏么?”
他是放心不下蓼水的,可是郑越放心不下他——河运修筑耗资巨大,中间利益纠葛数不胜数,罗派和兰派……不,很快便要叫做裴派了,两拨人之间唯恐天下不乱者甚众,真到局面复杂起来,牵扯到谁都是不好说的事。
这个工程是块难啃的骨头,稍不留神便可能惹得一身骚。
郑越顺手拾起手边一打奏折拍了他的脑袋:“你自己给我算算,中书令大人,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钱?我从民间征集个懂水利做总督,随便给他个五品六品的又是多少俸禄?今天叫国相去修河道,明天便让巡抚去扫茅厕么?你真拿国库的银子不当银子。”
“可是蓼水……我还是放心不下。”
郑越笑了笑,不遗余力地打击他:“你放心不下也没办法,说真的冉清桓,就你那自己坐在书房里看了那么几本破书,走过一圈探查地形的半吊子,真就去主管了,能有多大作用?你还什么都能了呢。”
“……”冉清桓让他噎得肺疼,半天愣是没说出什么来。
郑越得意地笑,拍拍他的肩膀:“管好你的中书省,还有……”他忽然收敛了表情停了一下,然而这个“还有”后边,还有什么却没说出来,直到冉清桓等了半天没等到后文诧异地看着他的时候,才轻轻地撇撇嘴,“你要怎么样,想来我也拦不住你……可是,自己留心着。”
原来千言万语,便全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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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桓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樱飔一封信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摊在他桌子上了,陆笑音窝在一边,盯着一份地图,旁边是一堆被它巨大的狼爪扒拉得乱七八糟的,来自尹玉英和江宁的信笺,闻声头也不抬。
冉清桓拆了樱飔的信,仔细看了看,又在一边提笔写下了什么,这才给自己倒了杯水,懒洋洋地坐在桌子上。旁边是如梦夫人的画像和一点点他炭笔勾勒出来的五官,一小篮子花瓣还是新鲜的,环儿按他的吩咐采集好放在这里,她心思细密,花瓣的颜色大小竟然都差不多。
不小心一抬袖子碰掉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那本已经被翻得散了架子又重新糊起来的黄敏之孤本,冉清桓叹了一声放在一边,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郑越不让我插手蓼水,现在好像突然没什么事情做了一样。”
陆笑音淡淡地接道:“皇上不让大人插手,亦是为大人好。”
“可是……”
“大人不想想么,以皇上的手段,能容得他们控制南北命脉?能甘心把该进国库的税金让出来?”陆笑音冷冷地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吾所见大人还嫩得很。”
早听说南边地方势力极大,乃至私屯军队护院,一旦南北贯穿了,倒霉的人可就多了……冉清桓目光有些茫然,难道郑越还能斩尽杀绝不成么?
事实证明,郑越就是斩尽杀绝——当然,这是后话。
只听陆笑音继续道:“况且,吾窃以为,大人这些日子还是莫要离京的好。”
冉清桓懒洋洋地挑了下眉表示疑问。
“吾观之江大人字里行间所提,恐怕这些日子晇於族要有动作。”
“什么?”冉清桓这回不烂泥似的瘫在那里了,从桌子上跳下来,也不嫌脏,就跪在地上,从狼爪下掏出江宁的信,脱口道,“不可能!”
晇於——地处北境,莽莽草原之上,原本是不成气候的一堆零散小聚居的家族群体,这些年中原混战,给了其机会,通过联姻、兼并、征战,几个大部落迅速崛起,以西南的赤旗、东北的白旗和西北的苍旗为执牛耳者,隐隐成了三足鼎立的形状。
而其中苍旗的首领,便是观其为之,就让冉清桓深深忌惮的那个塔克木里?恰图?巴奇。
“大人话莫要说满。”巨狼缓缓地道,尖利的爪子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连起了云苍山到穆图一线,“没留意到江大人说,最近云苍附近,多有晇於蛮子的踪迹么,都是壮年男子,恐怕是在暗中屯兵。”
冉清桓皱着眉头,一双眼睛迅速地扫过那封已经看过几遍的信笺,又对照地图思量了良久,这才说道:“不可能,老江说看服饰,像是苍旗的人,苍旗不可能跨过赤旗到中原捣乱……至少塔……塔那个什么的人不可能这样鲁莽。”他笃定,声音低了下去,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倒觉得像是赤旗的人在故布疑阵,或者……白旗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点大人倒是和吾所见略同。”陆笑音道。
“穆图和云苍山中间有麦子岭。”冉清桓顺手从桌子上抽了根笔,一只手撑在地上,点着地图上的一个刚好在陆笑音划的线中间穿过的地方,“这里有大景的屯兵,赤旗也好白旗也罢,一旦把战线拉在这里,很容易被截断。”
他运笔勾了个圈:“这是当时豹子在京城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商量到半夜才定出来的几个屯兵点,如没有意外……”
已经入了夏,冉清桓回家就换了便装,本身领口便开得大了些,此时几乎是趴在地上,头发被他拢到身后,陆笑音不小心偏了下头,却刚好瞥见他锁骨下面一点若隐若现的红痕,已经快要消退了,然而陆笑音毕竟曾经在世为人数十年,一眼便看出那是什么,目中神色数变。
冉清桓话说了一堆没听到回应,低头却刚好看到陆笑音盯着某个地方,即使一张狼面也难以遮掩他的复杂神色,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将衣襟掩好,室中静谧无语,一时间说不出得尴尬起来。
良久,陆笑音才淡淡地说道:“蛮人若真有心屯兵奔袭,这些屯兵未必就够了。”
“前辈未免也太看不起大景的兵力了吧?”冉清桓微微扬扬眉,这回却是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再者赤旗也好,白旗也罢,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个时候来我边地捣乱。”
陆笑音轻轻地嗤笑一声:“大人用的是中原人的心思,太多弯弯绕绕,反而想不明白蛮子们了么?吾只一句,信否悉听尊便——端午前后,西北必定有变。”他说完便扭头走了,也不解释,却在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低低地道,“吾此身既成大人家奴,本不该多言……”
冉清桓勉强笑笑:“这话说的,前辈有什么教诲,后学哪有不听的理?”
然而陆笑音回头,狼眼被光晃了,微微地眯起来,深深地看了冉清桓一眼,好像叹了句“好自为之”之类,又好像真一声都没言语。
晃晃头,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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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金銮殿的气氛一大早就不对,于卓光战战兢兢地出列,双手捧了一张窄窄的信笺,米四儿呈上去,郑越打开看看,却笑了。
他轻轻地拿在手里弹了一下:“诸位爱卿,你们猜于大人给朕看了什么东西?”
没人吱声。
郑越拖长了声音道:“兰爱卿,兰太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米大人那里?”
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兰子羽身上,鬓生华发的清俊男子缓缓跪倒,听着郑越漫不经心地道:“兰爱卿用钱可以和朕说,做什么去找米大人借呢,岂不是见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十万两,米大人倒也真能拿出来。”他嘴角轻轻地勾了勾,“列位,说道勤俭持家,你们可真是不如了。”
这一天,是注定不能善了了的。
第三十四章
行人莫问当年事
你听得秋色打黄了金井梧桐,夜霜凉透了珠帘不卷。而今金殿开否谁人奉帚平明,团扇也过了今夏,何用共徘徊?
自是昭阳殿下捣衣声,白露堂中细草迹。
几人吊长信。
郑越神色晦暗不明,嘴角却兀自带笑,他忽然放下那封泛了黄的信笺,淡淡地说道:“前朝万盛年间,太傅只身到了上华,挖空心思钻营至上位,是为了我燕祁——后来京州破,庸帝自刎,说太傅是天下第一功臣也不为过。”他言语中竟然有了叹息的意味,兰子羽低低地埋着头,和所有人一起都静悄悄地听着他说。
“之后,和乐年间上华集会,朕恐逆贼西戎意图不轨,乃至太傅鞠躬尽瘁以身犯险,深入西戎,坐镇我西南江山——这些,朕都记得。”他看着兰子羽,复又是看着整个鸦雀无声的大殿,“不单朕记得,天下人全都记得……可是太傅,你这又是何苦呢?”
“就以此论,便是这金銮殿你都坐得——”他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下一片,郑越轻轻地叹息了一句,“你可是好生糊涂啊!”
任他语气悲恸如何,兰子羽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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