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旧事(锦阳篇+上华篇)(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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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下,冉清桓单膝跪在郑越面前。
郑越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西北路遥,复有蛮夷当道,我圣朝不愿多动干戈,然而跳梁者欺人太甚,扰我百姓杀我大将,诛之不赦!今日诸将士便是我大景的利刃坚盾,这三千里地的山河家国,身后的骨肉亲人,便全在你们肩上压着了。”
“皇上放心。”冉清桓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大景在等着你们凯旋!”郑越用力一压他的肩头,掌心的炽热透过衣服传到他身上,嘴上说的是誓师之词,然而此时冉清桓依礼没有抬头,看不见他的眼神——
家国重如山,谁都无法等闲视之,但是此去路遥马寒,蛮夷不知深浅,那看似身手精进更胜当年的人,却早没有了年轻时候日行千里风餐露宿的强健身体,叫人怎不忧心,怎不忧心。
恍然间竟生出悔教他当年觅封侯般的牵挂愁绪。
郑越终于狠下心来咬咬牙,扬声道:“去吧!”
冉清桓站起身来,却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意,趁着郑越愣神的功夫,用半个身子遮挡着,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那双干燥的,因为瘦而显得有些骨节分明的手里面,满满的都是安慰,千言万语,便全在这一触即放的相握里面。
放心。
原来他什么都明白。
随即冉清桓转身上马,定定地望着眼前肃然无声的雄兵良将。
没有放声大喝,反而是静静的,口齿清晰地说道:“西北狼烟起,未知多少同胞手足埋骨边境,天寒路远,不知前途,有人怕了,出列。”
无人动静。
冉清桓停了一下,继续道:“而今我不犯人,却有人把脚踩在了这大好河山之上,各位说,怎么办?”他笑了笑,忽然扬起声音,厉声道,“是不是该让他们把脚拿开?!诸位告诉我,是也不是?!”
“是!”这三十万人同声呼喝,动地惊天一般。
冉清桓冷冷地一笑,风卷起墨色的鬓角长发:“他们现在不拿开,诸位说怎么办?可该杀?”
场上静默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啸声:“杀!”
“此等跳梁小丑,犯我天威,害我同袍,如不杀之,我圣朝威信何在,我弟兄在天之灵,何以安息?!何以安息?!”这销声匿迹了三四年之久的将军嘶声咆哮起来,战马如通了人性一般,前蹄敲打起地面,像是迫不及待地狂奔西北,生生踏碎侵略者的头颅。
他的目光像是有了重量,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然而没有人躲闪,年轻的或是年长的将士们生生地承受着,承受着这新接下帅印的将军深到了骨子里的恨意和杀意,他们都感觉得到,也都共鸣的。
冉清桓点点头:“那就跟我走。”
他一马在前,头也不回,三军将士无声无息地走在他身后,脚步都仿似凝成了同一个步调,同一个声音。
李野在他身后半个马身的位置,突然,这个惯于沉默,谋而后言的稳重男子开口,有些沙哑的声音沉沉地唱道:“望西山兮,辞故乡。
忠与义兮,莫敢忘。
苍而茫兮,挽弓长……”
这首歌从古传下来,一代代将士老去抑或战死,然而他们的魂魄却顺着这歌声凝聚在年轻人们的心里,让他们接过前人的铠甲戈戟,守护一方。
渐渐的,有人开始随着李野应和,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雄壮,到最后,词已经听不清楚了,却是那众口一声的调子,远远地仍凝在空中久久不散,好像大地都在这歌声,脚步声,和马蹄声中震颤起来。
“何方有阙兮何方有风,
风疾雨起兮沧海澜生,
莫问来归兮家国四方,
收我弟兄兮挥剑群狼——”
“辞故乡——莫敢忘——挽弓长——”
哀兵必胜,那一天,文武百官所有随着广泽大帝出城誓师的人,都记得那些热血男儿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震耳欲聋,让人胸腔里都闷闷地疼痛。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军师西门伫献捷。
冉清桓收起多年的爪牙,尖利地直指西北,晇於族,管你自夸狼神之子的后代,横行茫茫草原多少年,此番都叫你有来无回!
跳梁者,虽强必诛!
豹子,你在天上,好生看着。
第三十七章
天狼
这一个月里面,上上下下为了大军动员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冉清桓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当时陆笑音出言提醒的时候,他很大程度上是没往心里去的,陆笑音虽然是名扬后世的救世之臣,但是在冉清桓眼里,大多数时候还是仅仅把他当成个文人的,他自负一代名将,这回是真的托大了。
幸而冉清桓到底不是赵括。
接到了兵变消息的第二日,冉清桓回到相府不顾一宿未眠,直接就锁上书房的门和陆笑音请罪,平日里冷嘲热讽几乎成了习惯的巨狼却默默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他摊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然后把所有江宁尹玉英的来往书信,军机也好,私信也罢,全部摊开来,一点一点地整理,分好不放过地把图上没有的、从纸页间只言片语里面推敲出来的东西填好,这自然是闭门造车,但是能多做一分的准备也是好的。
自从江宁到了西北以后,尹玉英便很少来信,这小子的字写得鬼画符一般,几百个字看下来也时常让人头晕眼花。
可而今,冉清桓每每闲下来的时候,总是看着这些歪歪扭扭几乎比茵茵还不如的、墨迹不均的字发呆,想象着他生前满脸胡茬,嘴里骂骂咧咧地捉着毛笔,不耐烦地涂改的样子,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于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被满满的军情把心思填满——不是我不想念你,而是如今没这个资格,等我踏平了边疆班师时分,再带上两壶烈酒,到你三尺青冢上痛哭一场罢!
江宁到底细致,早就看出云苍山一带出没的人形迹可疑,那封叫陆笑音看出端倪的来信还在去往京州的路上的时候,便已经调兵遣将完毕。
穆图和云苍山之间麦子岭的驻兵是几个将军的得意之作,此地易守难攻不说,防的就是白、赤两旗万一联手,这么当中一卡,总让你两边头尾不相顾,再来麦子岭几乎属于大景屯兵点的中心地带,只要这里不丢,和四方皆可呼应,便是真的万一有哪里不妥,也能迅速救援。而江宁正是把麦子岭的驻军加了一半还强,尹玉英亲自去守着。
说得上是万无一失了。
这些男人,他们曾经在种种勾心斗角中将破败的京州军打得溃不成军,曾经横扫西戎,奇袭岭东,一肩扛起洪州北蜀两只野兽的压迫攻击,踏遍了万水千山,建立了新的国都和城邦,可是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些茹毛饮血的“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犯了同一个错误——轻敌。
六月二十一夜里,尹玉英突然接到战报说葛拉的屯兵遭到偷袭,守将被杀——尹玉英当时就急了,一是惊怒,二是葛拉离彩玉湾不远,而江宁人就在彩玉湾,因为这地方偏僻,又相对是后方,原本的驻扎在那里的人就不多,此番几乎全被江宁调到麦子岭增援,当即尹豹子下令亲自奔袭葛拉。
他没把麦子岭的人抽光,知道动手的肯定不能是塔里木里,只带了几万人,心里就存了轻敌意。同时,麦子岭的地理位置事关重大,他没有冒险,将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袁晓忠留了下来。
尹玉英的行军速度绝不算慢,然而就在麦子岭东边一点到葛拉的一段路上,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边抄了底。
是从后边——没有人想得到。
就算白旗赤旗联手的兵力,也绝做不到分出足够多的人去挖了葛拉之后,还能有实力埋伏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的后边。
尹玉英只犯了这么一个错误,便葬送在了这里。
冉清桓从头往后把这事情推敲了百遍,最后只得摇头,便是自己,也做不出更多更准确的判断了。
真的有人能有这样日行千里的速度不成?
在天然环境和自古流传的生活习惯等因素的作用下,草原民族基本上除了畜牧之类是不怎么从事生产的,物质的匮乏激发了存在在本性中的残酷野蛮,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这些人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称作是个聚居的抢劫团伙。
就连冉清桓本人,也远远低估了这种凶悍程度。
本就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中原人想象得到的。
陆笑音曾经提到了一个细节,就是因为草原上物质的极度匮乏,这些人几天不吃不喝也能挨下来。冉清桓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脊背上忽然有些发凉,晇於族自称狼神的后代,然而这点却真的和狼这种动物如出一辙般地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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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凉将近尾声的时候,冉清桓到达了雁凉城。
雁凉城,也叫雁不归,差不多是九州最远的地方了,北蜀的戚氏最早就是被派到这里驻军的。
尹玉英被偷袭而致身死第二天夜里,麦子岭还没有得到消息,便遭到了如出一辙的偷袭,袁晓忠的反应不比尹玉英快,尤其是看到了自家大将的首级,麦子岭守军们惊怒交加中竟然混乱了起来。
这样的混乱在敌袭的时候是致命的,当夜麦子岭失守。
风吹一宿,原本固若金汤的麦子岭,好像眨眼间就成了汪洋血海——几乎是全军覆没。
这里说的是几乎,然而英雄,纵然是无名的,后世仍然会记得他们的功勋。
十几个年轻的战士没顾得上掩埋他们战友的尸体,历尽种种旁人无从获知的艰险突围出来,不要命似的速度昼夜兼程赶到彩玉湾。
江宁接到消息,当机立断地把所有的兵力火线收紧,这屯兵的几个地方看似精妙,而此时有个致命的缺点显现了出来——一旦麦子岭失守,其它地方立刻首尾难顾,他果断地放弃了之前黄州、岭西、九玄几个地方的防卫,一日十二道令箭分别于不同的时间和路线派出,严令守将立刻带兵撤出,全部集结在雁不归——便是用人盾,也不能再叫蛮子南进一步,尸体成了山,堆也要堆到朝廷的援军来!
当中几次交锋,谁都没讨到便宜,一时对峙不下。
江宁之所以和尹玉英能够互补,就是因为这个人的稳,他不是一个很好的攻城之将,却因其心细如发,极擅长防守。
总算熬到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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