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来归(校对)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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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匆眨着他从小瑾那盗版来的“纯洁的”眼睛,用一副不明白你说什么的表情看着安捷,然后毫不在意地拿小勺子微微放了两勺糖在安捷的豆浆碗里:“够不够?”
安捷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闷闷地说:“够了。”
莫匆偷偷摸摸地笑,嘴角弯上去,再努力落下来,再不受控制地弯上去,再抽搐着脸部肌肉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愉快……周而反复,直到安捷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翻了他一眼:“你羊角风啊?”
莫匆美得像个智障,他脸上大概二十多年来,从来没露出过这么傻的表情,安捷不知道是这个早晨第几次地叹了口气,有点倒胃口。
这样平静而安宁的生活简直让人麻痹,柴米油盐,半真半假的拌嘴——醉蛇那个电话之后,好像李一下子从人家蒸发了……好吧,唯一不和谐的就是每天在小区门口出没的,何景明那辆扎眼的兰博基尼。
安捷啼笑皆非地想,自己从头到脚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了,为啥招惹的都是男人。
可是李虽然顶着那个可怕的金属脑袋注定一辈子缩头,却不可能是只真的乌龟。这平静会让人不安。
山雨欲来——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杨金铃那个眼泪多得像水龙头一样的母亲。那声俱泪下的样子,让莫匆打开门以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安捷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因为这些联想而显得有些脸色不大好地把这位阿姨让进屋。
杨金铃她妈一见着安捷就跪下了,粗大的手抓着安捷的裤腿,紧攥着不放:“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莫匆沉着脸望着安捷——你个没节操的,小姑娘都招惹。
安捷觉得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无奈地试图把这大婶扶起来,可是悲剧地发觉这大婶死活不肯起来,并且大有在地上打滚的意趣。这一哭二号三上吊的架势,让他深深地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和又不软又不香的男人搞在一起。
最后终于在杨妈断断续续连哭带号的叙述中,安捷总结出了到底怎么回事——杨金铃留书离家出走了。
理由……理由……唉!
安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不大敢抬头去看莫匆的眼神。
理由是高考感觉不好,加上失恋,想出去散散心。而这个失恋的对象,好巧不巧,正好是姓安名捷的前同班同学。
安捷十分想说“这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可是看见杨妈死去活来的样子,又硬生生地把话给咽了回去。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杨妈,答应她一有消息立刻联系她,这才把大婶哄走。他长吁了口气,坐在沙发上,装着低头研究杨金铃的离家出走书。
莫匆阴阳怪气:“我可真没眼力见儿,丈母娘都找上门来了还在一边杵着,这电灯泡当得,真是照耀得人间一片光明,啧。”
安捷干咳一声。
莫匆冷哼一声挤到他旁边坐下,斜着眼觑着安捷手上的纸条,女孩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给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我才知道,两个人中间可以隔着这样大的鸿沟,迢迢银河也不过如此。可是到我这里,没有两情久长,亦没有朝朝暮暮,只有沉默的思念,和遥遥无期的回应。我想这是一种自毁,可我控制不住……”
莫匆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好像杨金铃写的东西让他的隔夜饭消化不良似的。他拍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酸溜溜地说:“真文艺。”
看着安捷的眼睛好像黏在上边一样,莫匆心里的小火“蹭蹭”地往上窜,他一把把信纸从安捷手上夺过来:“你小丈母娘不是让你去找人么?还看什么看……”手上的纸片从空中划过,被阳光打成了半透明的颜色,那一瞬间,两个人全捕捉到了信纸的特殊。莫匆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对着太阳把信纸摊平——
那信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像水印一样的痕迹,德国鸢尾。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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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东西,嘴唇抿得紧紧的,靠在沙发垫上,莫匆居然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到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担心,而是……失望。
“他从前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安捷说,“除了灭口,他从来不愿意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达成某种目的。”他笑了笑,把脸埋在手里,弓起的背后,凸起的脊椎骨从衬衫下面显露出来。
安捷还记得李的原话——“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碾死他们像碾死蚂蚁一样,牵扯进来,能显得我能耐很大么?”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魑魅魍魉已经成了过去,可他们都是骨子里染就了晦暗的男人,如同镶嵌在身的诅咒,一辈子也甩不脱。
于是,绑架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可能真的说明那个叫R?李的人,终于走下了他的王座,终于在身体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后,连他最后的自尊和骄傲也放弃了么?那个他崇拜过的男人,果然是死透了。
安捷放下手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先联系一下……”
他愕然地发现莫匆已经在门口换鞋了,年轻人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颇为不耐烦的眼神:“还在那磨蹭什么,再过一会,没准你那纯洁善良的美人妹妹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
安捷摇摇头,忍不住笑了,他发现和年轻人在一起,总是比较有活力的。
两个人刚下楼,莫匆还没来得及去开车子,阴魂不散的何景明就出现在路口了,莫匆的脸色一下子阴下来,那眼神让安捷觉得,他得把暂时归在自己名下的这小畜生看好了,以防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跑去扎何老大的车轮胎。
何景明恨不得车还没停稳就从上面跳了下来:“饮狐,李说要找你谈谈,他说你不接他电话,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莫匆一眼,“说是关于某个小姑娘。”
莫匆觉得何景明脑子肯定是锈住了,现在这种情况下,安捷不接谁的也不可能不接那个有要毁灭世界倾向的老头子电话。然而等他偏过头去,却看见安捷一副愣愣的表情,看着何景明的目光非常茫然:“关于某个小姑娘,谁?”
敢情脑子短路也传染,莫匆无语扶额:“还能有谁?你那喷壶丈母娘家的满嘴文艺腔的姑娘呗,离家出走……”他骤然停下来,因为想起小姑娘被绑架的可能性比较大,而那封信可能是李那帮人伪造的……李,文艺腔?
他小幅度地打了个寒战,扭过头去,做了一个自己能想象得到的最鄙视的表情,冲着何景明:“地址呢?时间呢?姓李的横不能让我们满世界乱窜地毯式搜索吧?”
“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何景明说完以后大概自己都觉得荒谬,他叹了口气,“饮狐,我已经告诉睡狮,让他派人过来了,你最好先不要轻举妄动。”
安捷皱皱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他捏了捏鼻梁,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的缘故,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心里有种极怪异的感觉,就像是刚刚何景明对他面无表情地说出那句“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听到过一样,一抹似是而非的影子从他心里迅速地划过去,可是太快了,快到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翟海东没有亲自来,毕竟老头子眼睛不中用,到哪里都得有人搀着扶着不方便。白志和带了不少人,甚至偷偷配了枪。
学校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一般来说这样的闹市区,李只要脑子没变成钢板,就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但是谁说得好呢?反正莫匆觉得,能想出在学校门口见安捷这种馊主意来的李,脑子真的有可能被他那不明材料的脑壳给同化了。
这个时候学生们正在上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奶茶店的生意很清淡,但是随着放学时间的临近,几个店员已经开始准备着迎接客流高峰而忙碌起来了。安捷推开有些浑浊不清的玻璃门进去,莫匆谨慎地紧跟着他,之后是何景明和白志和——后者的手一直插在兜里,不知道是不是攥着袖珍手枪。
店员立刻过来招呼:“几位喝点什么?”
莫匆摇摇头,他发现安捷一进来,目光就直直地盯着角落里背对着他们的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那人穿着一件十分老旧的衬衫,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乱。角落里背阴,他坐在那里,安静极了,存在感很低,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把他忽略过去。
安捷看到那背影的瞬间,呼吸好像突然顿住了。莫匆其实匆匆地见了R?李一次,他皱皱眉,没想通这个中年人和那个轮椅上那位长得很“探索发现”、一张脸让门拍扁了没缓过来似的老怪物有什么关系。
几个人面面相觑,安捷不往前走,谁也拿不准主意。半晌,安捷才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大步向那个中年人走去,他伸出手,轻轻地在中年人肩膀上拍了一下,莫匆注意到他的手有轻微的颤动。
中年人回过头来,一张文质彬彬的陌生的脸,疑惑地问:“什么事?”
安捷迅速地低下头去,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对不起。”他脸上那一刻明显失望的表情,就连陌生人都看出来了,中年人扶了扶眼睛,轻轻地笑了笑:“是认错人了吧?没关系。”
勉强笑了笑,安捷在不远的一桌坐了下来,众人虽然不解,但是看他的神色,却都没有问什么。只有何景明露出了一点思索的表情。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莫匆有点不安,他的眼光不停地在安捷和那位安静等人的中年人身上乱飘,心里居然生出了某种诡异的感觉。
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对面学校的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蜂拥而出,不一会,一个少年推门进来,背着书包,穿着一件袖子卷到胳膊肘上的白衬衫,长得很好看,目光四下一扫,表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留意的懒洋洋,然后径直向角落里的中年人走过去:“父亲。”
莫匆从来不知道除了拍电影,这年头还谁管自家老头子叫“父亲”这么书面的称呼,他猛地想起安捷第一次看见在他家看见德国鸢尾的刻痕的时候,提到过的养父,也是这么一声古怪的“父亲”。他蓦地扭过头去看安捷,后者的目光从那少年进来开始就没离开过那桌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何景明眯起眼睛,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少年的侧脸。莫匆顺着他的视线,再一次别过头去,惊悚地发现,这个少年的侧脸,竟然有一点眼熟……就像,就像安捷。
乍一看没觉得,是因为两个人的气质说得上天差地别,可是安静地坐下来笑着说话的样子,却几乎如出一辙。
店里的孩子们多了起来,说笑打闹声四起。如果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这样刚放风出来的猴孩子们,每个人都大概等于两个攻击力超水平发挥的女人,吵到即使靠得很近,说话也得大声喊。在这种情况下,莫匆已经完全听不见隔了两张桌子的地方那对父子在交流什么,他只能通过安捷的表情来判断一些东西——比如说,安捷的表情越来越接近空白。
突然,少年脸色不大好看地站起来,差点碰洒了手边的饮料,大声地说了一句话,这回音量够分量,莫匆也听清楚了,那少年喊:“我就是要她,就是要她,除了她谁都不行,你没这个权力管我!”
说完拨开一帮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高分贝而有些发愣的围观群众们,跑了出去。头发花白的父亲冲着儿子跑出去的方向站起来,伸出手,好像想把少年叫回来,可是最后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莫匆看着中年人的侧脸,觉得他似乎很难过,脸上有那么一点看了让人心酸的落寞。
过了一会,中年人也要走了,安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跟着他站起来,随后强自镇定地又坐了回去,低低地对白志和说:“叫人跟着。”
何景明突然一把按住安捷放在桌子上的手:“你觉得他像……”
没等他说完,莫匆袖子里一把小刀子已经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抵在他的小腹上,阴恻恻地说:“何景明,拿开你的狗爪子。”
何景明闭上嘴,一动不动,狠狠地瞪着莫匆。
安捷甩开他的手,站起来的时候顺便给了莫匆一脚,差点把他从椅子上踢下去:“都少给我废话,走。”
一行人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这么一个半大的老头子,莫匆恨恨地把刀子收回来的时候,心里迅速地转念,模模糊糊地,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让安捷错认的某个中年人,还有那长得和安捷有一些像的少年。
或许这就是和安捷失去的记忆的一部分,他想,或许是李没办法从宋长安那里摸到正确的,让安捷想起来的方法,于是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碰运气,看看模拟当时的情景,能激起他多少回忆。
他们跟着那个神秘的中年人,一路走走停停,之后中年人突然停下来了,叫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坐上车一直跑到了城外,四个小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中年人下了车,走进了一个特别逼仄的小胡同里,车子进不去,安捷他们只好下车步行追踪。
小胡同里黑洞洞的,泛着潮湿的气味。一路七拐八拐,拐到了尽头,然后——
安捷望着眼前的死路,呆在原地——他竟然把人跟丢了。
第六十八章
噩梦连连
你看着他,想起了谁?
翟海东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后边,房间里没有灯——他是个不需要光明的人。桌上有一封盲文写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签,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看着他,想起了谁?”没有开头,没有落款,里面的人称也没有任何的指代。
翟海东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表情极其空洞,浑浊的眼睛不安地转着,脸色灰败。像是刚刚从噩梦里惊醒——或者他这一辈子,从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喑哑的吼叫,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形如疯癫。
什么时候都有不长眼力见儿的,听见动静,门口立刻有人询问:“大哥,怎么了?”
“滚……滚!”翟海东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被椅子绊了个趔趄,他抓着桌子沿站稳,突然回身,把椅子举起来,用力摔在地上,然后靠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渐渐的,翟海东安静下来,双肩缩成一团,顺着桌子边滑下来,捂住脸,溢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想起了谁,想起了谁,想起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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