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3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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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主人。”
  夏浔无奈,又看看另一个刚刚跪好的女孩,她的面纱已经系好了,见夏浔向她抬了抬下巴,忙也盈盈立起,恭谨地垂手站好。夏浔从她们身边穿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两个龟兹女孩儿立即跟过来,一左一右跪下,给他轻轻捶着腿。
  她们从小就被当成女奴培养,这些侍候主人的规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做起来非常自然,一点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刻意感。夏浔本来想唤她们起来,手抬了抬,却懒得去纠正了,只是看看她们,说道:“在家里,你们还蒙着面纱干什么,这大晚上的,要是到庭院里走一圈,小心被护院把你们当成打劫的。”
  两个女孩儿显然是听懂了这句开玩笑,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露出了笑意,那个还蒙着面纱的女孩儿便把面纱摘了下来,这个女孩更加漂亮,嘴角儿微微地向上翘着,似乎天生带着一抹甜甜的笑意,那靓丽的模样看着有点眼熟,夏浔想了想,忽然记起了《神奇四侠》的那个杰西卡·阿尔芭,真的非常像。
  夏浔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叫让娜。”
  “让娜,你们总是蒙着面纱干什么?”
  让娜温驯地答道:“主人,女人除了手脚,都是羞体,只有亲生父母和她的男人才可以看见,是不可以叫其他人瞧见的。”
  “哦……”
  夏浔揉揉鼻子,尴尬地道:“那……你们还是蒙起来吧。”
  西琳认真地道:“主人,我们方才误以为是别人,这才匆忙系起面纱,我们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的,在主人面前,不需要掩饰。”
  夏浔有点吃不消了,岔开话题道:“你们方才吹奏的是家乡的乐曲吗?”
  让娜答道:“是的主人,这是我们家乡的乐曲。我们……远离故乡,夜晚的时候冷冷清清,很寂寞,心情很不好,所以吹奏起了故乡的乐曲,没有想到会惊扰主人。”
  “故乡……”
  夏浔悠悠地出了一会儿神,看看她们,忽然问道:“如果……我能送你们回去,你们愿意回故乡去吗?”
  两个女孩儿互相看了一眼,轻轻垂下头去。
  夏浔问道:“怎么?”
  西琳轻轻答道:“奴婢看得出,主人的仁慈是发自内心的,但是,我们虽然思念故乡,只是因为那里是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并不是想要回去,我们不想回去。”
  夏浔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
  让娜幽幽地道:“睿智的主人,您觉得,如果我们两个女孩儿回去,将以何维生、以何自保呢?”
  夏浔默然片刻,想起欲取不能、欲弃不舍的茗儿,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这句诗两个龟兹女孩就不大明白了,不过她们她们看得出,主人似乎并不快乐。她们这几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个院子里,可是对自己的主人也约摸了解了一些,知道他是这个东方大帝国里很有权势的一个贵族老爷。她们为了远离故乡而忧愁,为了饥饱无着、归宿不定而烦恼,像主人这样有权有势的人物又有什么烦恼呢?
  她们很好奇,不过很乖巧地没有问。
  夏浔吩咐道:“方才那首曲子,再吹奏一遍吧,我也想听听。”
  长得很像杰西卡的让娜比西琳活泼一些,大胆地问道:“主人喜欢这首曲子么?”
  夏浔叹道:“我只是……心情也不好……”
  ※※※※※※※
  凄凉的,叫人听了便会油然生起思乡之情的羌笛声仍在悠悠飘荡着,夏浔已离开龟兹姑娘的住处,漫步走向后宅。
  经过跨池虹桥的时候,夏浔靠着栏杆,仰头望月,怔立良久,或许……在回味茗儿那香香的一吻吧。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后宅,花厅的一扇窗虚掩着,远远就看见有一抹光从窗缝里透出来。
  金陵的冬天并不太冷,屋里置了火盆,虽然暖和了,可是空气就不太好,虽说是用的上好的兽炭,但是夏浔对谢谢说过,门窗别关太严,尽量透透空气,想不到谢谢嘴上说他甚么都不懂,倒是真记在心里了。
  夏浔看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悄悄走过去,走到窗下。
  室内有三个人,谢谢、梓祺和小荻。
  谢谢正在缝着一件衣裳,那是一件给小孩子穿的百衲衣,以前从不碰针线活的谢谢一针一线做得很认真,唇梢眼角都是满足幸福的笑意。
  小荻正在吃东西,面前摆着几个果盘,里边盛的都是各色干果,小荻吃得不亦乐乎,一边自己吃,一边扒些瓜子仁儿、核桃仁儿,剥好了皮,放到谢谢面前,谢谢就见缝插针地吃上一粒。
  梓祺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嘟着嘴儿看谢谢缝衣裳。
  谢谢睨她一眼,轻笑道:“用不用这样啊,看你那副幽怨的样子。呵呵,我的宝贝儿生下来,也要管你叫娘的嘛,不用自己辛苦地生,就有孩子抱,你还不开心呐?”
  “真的?”梓祺的眼睛亮了:“你说的啊,等孩子生了,也要叫我娘,不不不,得先叫我娘。嗯!等他一生下来,我就教他说话,头一声娘,一定是我的,哈哈哈哈……”
  小荻皱皱鼻子,很认真地道:“两位夫人,生孩子有那么好玩吗?我听我娘说,生孩子可痛了!我以后嫁了人,才不要生孩子!”
  谢谢瞄了她一眼,嗤之以鼻道:“鬼丫头,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了,你还以后嫁什么人呐,你不是你家少爷内定了的人么?”
  小荻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吃吃地道:“夫人,你……你说什么呐!”
  梓祺一下子来了精神,霍地坐起来道:“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小荻吃吃地道:“没有啦,雨夫人开……开玩笑的。”
  谢谢撇撇嘴道:“哼哼,本夫人慧眼如炬,一切魑魅魍魉,在本夫人面前,都无所遁形的!”
  小荻的脸蛋像块大红布,急急辩解道:“真的没有啦……”
  三个女子在房中笑闹作一团,夏浔站在窗外,也不禁轻轻地笑了。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门前无马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到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还嫌低!”
  心里吟着这首《十不足》,夏浔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往者已矣,该放下的,都放下吧!”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推门笑道:“在说甚么,这般开心?”
  第473章
潜流汹涌
  今天是洪武三十五年最后一次大朝会。
  要过年了,哪怕是那些年老体衰平日无需上朝的老臣子们也都来了,过年总要拜拜君父的。文武百官济济一堂,朱棣显得兴致很高,今天没有议太多的公事,主要就是君臣叙话联络感情,那架势有点像现代的元旦坐谈会,只是毕竟君臣有别,形式上比较严谨。
  不过,表面的一团和气之下,其实还是暗暗孕育着紧张气氛的,因为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转过年变成永乐元年,皇上就要要对各个衙门开刀了。也就是说,大部分职位都要动一动了,哪怕是皇帝想用的人,也要重新任命,一朝天子一朝臣,并不见得全都换成新人,但是必要的形式要走:你是我用的人,而不是前朝留给我的人。
  这个步骤其实官员们早就心中有数,朱棣刚进南京的时候,当时的形势只能是求稳,旧臣不但尽量留用,而且大多留任原职。经过这半年多的磨合,谁用着得心应手,谁人平庸或能干,皇帝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一本帐,做出调整是必然的。
  不过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一天必定到来,关乎自己的仕途前程,还是不免为之紧张。有人关心还有没有官做,有人关心要换个什么官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而且,朱高炽和朱高煦的争嫡已经渐趋明朗,趁着这个机会,他们也势必要往重要的衙门里安插自己人,不知朱棣对两个儿子的暗中较劲全无所知,还是在他摇摆不定的心态里,就是想看看两个儿子的才能本领,他没有对两个儿子采取任何约束,这令得静水之下,暗潮更加汹涌。
  早朝一散,夏浔漫步出了金銮殿,黄真黄御使就快步追了上来。
  朝堂上,官员们打声招呼、问候一声,有时就能看出许多问题来,甚至代表着一个风向。今日早朝一散,内阁几位大学士身前,便围满了文武官员。
  皇帝新官上任三把火,六部九卿的地位都不稳当,但是他刚刚确立并提拔起来的内阁成员基本上是不可能会动的,也只有他们,才有可能知道皇帝准备动哪些衙门,所以这几个内阁大学士就炙手可热起来。
  最悠闲的就是勋戚了,他们有爵禄在身,在朝中没有常职,这种时候,任你朝中怎么动荡,也不关他们的事,所以这些人的步姿最是从容安详。
  黄真其实也想往大学士们身边挤,奈何他那身子骨儿挤不过人家,一转眼看见夏浔,他就奔着夏浔来了。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夏浔和内阁首辅解缙相交莫逆的人之一。
  解缙和夏浔,属于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交情。两人平素全无往来,解缙不会刻意地接近夏浔,夏浔也不会特别的予以拉拢,但是真有事时,两个人却能很默契地互相照应。别人的关系是越走越近,他们两个是天天一起喝酒关系依旧如此;十年不逢一面,依旧不会淡漠,骨子里,两个人都是性情恬淡的主儿。
  黄真琢磨,走走夏浔的路线,如果夏浔肯帮忙,只要他在解缙面前提一句,于自己就有莫大的好处,于是就烧起了夏浔的冷灶:“国公,你说下官亏不亏啊!在都察院打熬了一辈子,历洪武朝、建文朝、到了如今这永乐朝,也算三朝元老了吧?可是下官一直坐冷板凳啊。下官做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夏浔瞟了他一眼,黄真略微有些尴尬,压低声音解释道:“那次去济南……咳咳,国公面前,下官不敢说假话,确实……下官确实是有点自暴自弃,琢磨着这一趟下去,以后还是不受人待见,得受用时且受用,这个……荒唐了一些,荒唐了一些。不过……自那以后都察院几任长官更迭频繁,下官觉得还是能老有所为的,所以做事确实十分认真啊。”
  黄真牢骚满腹地道:“国公,都察院里下官的岁数算是比较大的,可是接连几桩大案,下官都有参与,陈大人办案性子又急,下官没日没夜地熬,有时就住在都察院里,一连几天不着家啊,结果呢,到了年底,都察院的考课、吏部的考功,下官都是中等偏下。
  要是别人真比下官做事勤奋,下官也无话可说。可那得了优等考评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事情没见他们做多少,话说的比谁都漂亮,好像事情全是他做的一般。再不然就是溜须拍马,奉迎上官,提着厚礼深更半夜钻本司上官的角门子、投贴子去吏部官员的门房,像个三孙子似的点头哈腰……”
  黄真说的咬牙切齿,夏浔拍拍他的肩膀,唤道:“老黄啊!”
  “啊?”
  “能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吹的,会吹的不如会挖门盗洞的。这种事儿,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有。干活的时候被推在前头、论功行赏的时候被挤在后面,这事儿少见么?你在都察院熬了一辈子,始终不见出头之日,不就差在这上面了么?摊上个明事理想做事的主官,或许不会亏待了你,要不然……你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还想不开?算了吧!”
  黄真呆了一呆,又追上去道:“国公,新朝甫立,谁不想出人头地啊,就算下官岁数大了,别的不图,还要图个荣养退休,风光体面吧?陈大人那儿就不说了,就说这吏部考功司吧,哦,对了,这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原来是周文泽,上一次因为包庇亲家归德知府孙广和,在狱中自尽了。现在提上来这个叫吴笔,原本是吏部员外郎。
  员外郎是负责外官考课的,郎中是负责京官考课的,吴笔提拔为考功郎中之后,又把他原来的副手拉到了员外郎的位置,这内外官吏的考核,可就全把持在他手里了。借着年终考课、皇上要重新调整各部官员的机会,此人是大饱私囊啊!没有好处,你休想得个上佳的考评,你说这样一个人负责考课,来年咱永乐朝都将是些什么官儿呀。”
  夏浔睨了他一眼,说道:“你都察院不是监察百官的吗?既然如此,怎么不弹劾他呢?”
  黄真顿足道:“哎哟,我的国公爷,你当我都察院想办谁就办谁么?劾倒了还成,劾不倒呢?那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他四下看看,压低嗓音道:“国公,我们陈大人,如今跟二皇子走的很近。”
  夏浔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道:“那又怎样?”
  黄真道:“这吴笔,如今也投到二皇子门下了,同为二皇子的门人,你说,他们还能不互相照应?没有陈大人的支持,下官就算弹劾了吴笔,能起作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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