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6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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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玉珏在午门前看到那幕千载难得一见的奇景时,皇上正在城楼上,百官议事议得也认真,旁边还有宫中侍卫看管着,刘玉珏不好上前问些事情,便想回转锦衣卫再说。他没急事,走得自然不急,反正衣服已经湿透,雨中漫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等他走到锦衣卫门口时,纪纲正好追上来,两个锦衣校尉一溜小跑地追在纪纲后面,其中一个撑着伞,纪纲走得急,连伞都不用,身上已经淋透了。
  “啊!大人回来了!”
  刘玉珏一见纪纲,连忙再次拱手,虽然两人不合,暗里还有交锋,公开场合却不便闹翻,再说这纪纲毕竟是他上司。
  纪纲哪顾得上理他,纪纲现在心中后怕不已,他好悬一屁股坐到火坑上,幸好现在才只把屁股挪了挪位置,还来得及补救,他急着消除隐患,撇清关系,才没工夫与刘玉珏扯淡,因此只是“嗯”了一声就蹿进了正堂。
  刘玉珏心中纳罕:“纪纲今儿这是怎么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既然纪纲没空理他,他便想先回南镇,辅国公府现在是绝不能去的,浑身都淋透了,头发也乱了,除非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愿意以一副狼狈相去见夏浔的。
  刘玉珏正要转身离开,纪纲突然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出来,开口唤道:“玉珏!”
  刘玉珏连忙止步,拱手道:“大人!”
  纪纲跑过来一把拉起他,闪到滴水檐下,对他说道:“我这些天忙里忙外,实在是忙昏了头,见你回来,也来不及说话。哦,对了,辅国公受谗言攻讦,下狱待参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刘玉珏一听大惊失色,道:“什么!国公受何人谗言入狱,因为何故?”
  纪纲冷笑一声,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汉王爪牙,陈瑛那头老狗了!”
  纪纲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实在是一言难尽。你不用担心,为兄经过认真的勘察,手中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一定可以扳倒汉王和陈瑛,救出国公的,为兄经过多日准备,已发动在即……哦,此事关系重大,你既不知情,也无须知道详情,这样万一为兄失败,也不致牵连了你!”
  刘玉珏看着纪纲,也不知道是自己没睡醒还是纪纲喝醉了。
  纪纲窥他神色,微微一笑,道:“玉珏怀疑为兄的诚意么?呵呵,不错,为兄与辅国公之间,因性情不合的确是有些不愉快,可是为兄并不蠢,唇亡齿寒的道理为兄还是明白的!汉王打压国公,意在太子!太子这棵大树如果倒了,满树的猢狲谁也跑不了,为兄就算不为辅国公,只为自己也得顾全大局不是?”
  刘玉珏恍然大悟,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纪纲不惜代价为大哥开脱倒是大有可能,毕竟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蜢蚱,窝里斗没关系,外敌来了,一旦取胜,那是要一窝端的,这时当然得一致对外。
  刘玉珏点头道:“大人说笑了,玉珏怎么会不信大人呢,依大人所言,国公还不致有危险是么?国公如今关在何处?”
  纪纲叹口气道:“玉珏,你不在京这些时日,京中的变化覆地翻天,三言两语的实在是说不清楚。这样吧,你去探望一下国公,国公自会向你说明原委。国公如今就在咱们锦衣卫的诏狱里,因为汉王和陈瑛的奸谋,近日来被关起来的官员太多,龙蛇混杂,为兄不方便入狱探望,不过你放心,国公在咱们自己这儿,自然是不会受了亏待的。”
  刘玉珏一听夏浔就在诏狱,心早就飞了,恨不得立即插翅赶到诏狱,急忙便道:“那我这就去!”
  纪纲道:“好好好!来人呐,来人!”纪纲呼喝两声,唤过一个校尉,道:“去,把纪悠南给我找来,叫他陪同刘镇抚往诏狱一行!”
  诏狱里,黄真也学夏浔一样,抬头望着天,不过他没举手,原以为举手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知道这手中什么都不拿,举久了也是重如灌铅。黄真不是在吐纳,他是在抬头看天。天窗上立起了斜坡状的窗盖,通风采光依旧不耽误,却不致叫雨水落下来。
  不过今天的雨不大,风雨飘摇,便有些雨丝从天窗里飘下来,黄真嗅着那雨丝,好像那雨丝也充满了自由的味道。他问过牢头了,这诏狱里还有三分之一的监舍,要按现在这速度,把所有的监舍都塞满犯人,最快还得半个多月,所以他也不着急了,只当在此修身养性。
  十多年的相处,他对夏浔的信赖实已达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他是无条件的信任,夏浔说没事,他就认定了一定没事。夏浔说等这诏狱住满了人,就是他们出狱之时,黄真也就一字不疑地信了。
  “咣啷!”黄真的耳朵马上竖起来:牢门又开了!
  纪悠南陪着刘玉珏走进诏狱。
  诏狱深处,黄真抬头看看天窗,不是吃饭的时辰,也不是巡牢的时辰,黄真的心情马上愉快起来,他兴高采烈地跑到牢门边,攀着栅栏往外瞅,心中只想:“又进来人了,老夫出狱指日可待!”
  ※※※※※※※
  翌日,难得是个好天气,一大早就按照上朝时间赶到午门外的文武百官,把需要呈奏皇帝的事情都写成了奏章,午门下搭了一张桌子,后边站俩小太监,将奏章一股脑接了,便把宫门“砰”地一声关了。
  皇帝在城楼上批阅奏章,偶尔抬眼看看城下,观望观望“风景”,放松放松眼睛。文武百官都在自己的跪位上,继续展开辩论,辩论依旧是辩论,只是声音小了许多,不复昨日的洪亮和激烈。
  有些官员声音已经哑了,有些“跪位”是空着的,那些官员体格太单薄,昨天在雨中跪了好几个时辰,病了,已经向皇上告了假。朱棣批着奏章冷眼看戏,很快就把手头的奏章处理完了。
  奏章之所以处理的快,是因为这几天的奏章主要内容都是关于易储和迁都的,再不然就是一些官员趁机公报私仇、利用结党事件弹劾某某官员的,而这种奏章他全都挑出来搁在了一边,未予处置。
  此刻,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政务都已处理完毕,是到了整顿这场风波的时候了。朱棣拍拍被他专门挑出来的那摞奏章,对沐丝吩咐道:“把这几天留中不发的奏章,都拿出来吧!”
  “奴婢遵旨!”
  沐丝答应一声,急急转身而去,片刻工夫,捧了厚厚一摞奏章上来。
  朱棣又道:“叫朱勇和纪纲都过来!”
  成国公朱勇和纪纲早在耳房喝茶候着呢,一俟传唤,立即便到。
  朱棣提起笔来,抓过奏章,翻开扉页,提笔一勾,便往纪纲怀里掷出一本,朱棣成竹在胸,怎么处理早已心中有数,厚厚两摞奏本,不一会儿就都到了纪纲怀里,朱棣把笔一搁,冷冷地道:“凡是被朕勾了名字的人,全部拿下!”
  纪纲脸皮子绷得紧紧的,连忙答应一声,便与朱勇匆匆退了下去。
  耳房里,有两个书办一大早就候在那儿,在成国公和纪纲面前,他们没有座位,只能一直站着,朱勇和纪纲出去之时,他们才活动了一下身子,互相谈笑几句,这时一见国公和纪大人回来了,赶紧神情一肃。
  纪纲匆匆赶到书案前,把那些奏章往桌上一放,先向朱勇道:“国公,请!”
  朱勇点点头,绕到案后坐了,纪纲便也在他侧首加的椅子上坐下,向两个书办点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第946章
一网打尽
  两个书办赶紧分别闪向两边,厅中左右,各有小书案一张,上边铺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桌后还有个小马扎,就是他们的坐位。两个书办回到书桌后面,往小马扎上一坐,便翻开桌上一本类似札记的东西,上边写满了字迹,也不晓得写的是些什么,中间都有一大块空白的地方。
  纪纲翻开一本奏章,上边有朱棣刚刚勾上的鲜红一道勾痕,仿佛带血吴钩,赫然勾着一个名字:“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
  两个书办神色平静,从容提笔,分别在他们的书札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陈瑛的官衔和名字。
  “五军都督府都督汪洁!”
  “国子祭酒陈安之!”
  “都察院佥都御使俞士吉!”
  “江西道御使陈龙城!”
  “广东道御使张兴宇!”
  “翰林院五经博士尚林!”
  “上直卫指挥使所杰!”
  成国公朱勇就跟监督唱票似的,坐在旁边逐一核对纪纲所念名姓、职务是否无误。纪纲越念脸色越难看,念到后来,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成国公朱勇的脸皮也绷得紧紧的,心中非常紧张,反倒是两个屈居末流的书半,始终淡定的很。
  汉武帝的诏狱,武则天的内卫,本朝太祖皇帝的锦衣卫,都曾经轰轰烈烈地抓捕过百官,汉武的诏狱把九卿都关了起来,武则天的内卫抓过许多王爷和朝中重臣,而朱元璋的锦衣卫在空印案,蓝玉案,胡惟庸谋反案中,更是抓得朝堂半空,可是影响到的终究只是那些官员及他们的关系、派系和亲眷,像这些书半小吏,你海面上骇浪滔天,也无关于他这样潜在海底觅食的小虾米,自然不以为意。
  纪纲好不后怕,心中只想:“汉王的全部势力,不管是明的、暗的、别人知道的、不知道的,藉由这东宫迎驾案、结党案,已是全部引出来,暴露的一个不剩了!皇上这次是下了狠手啦,幸亏我还没明确站过去……万幸、万幸……”
  朱棣站在城头,看着广场上犹自雄辩不已的文武百官,不管是为了地方保护的目的、不愿远离故乡的目的、还是趁机打击政敌的目的,一个个都是大义凛然,与那真心为国谋划的官员一般慷慨激昂,眸中不禁露出浓浓的讥诮。
  许久许久,成国公朱勇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各捧一本奏章,匆匆赶到他的身旁,深深弯下腰去。朱棣问道:“已誊录下来了?”
  二人把腰又弯了弯,齐声道:“是!臣已誊录无误!”
  朱棣返身回到御案后坐下,沉声道:“弹劾奏本拿来!”
  成国公朱勇立即上前一步,高举奏本,朗声道:“臣,朱勇,弹劾都察院御使陈瑛、勾结同党,陷害忠良!经查,多年以来由陈瑛及其党羽弹劾的诸多案件,如历城侯盛庸、降平侯张信、顺昌伯王估、都督陈俊、都督曹远、指挥王恕、指挥房昭、大理寺卿袁复等人案件,多有陈瑛暗中操纵,枉施罪名。今陈瑛更趁太子迎驾延误一事大做文章,为达一己目的,蛊惑汉王,弹劾多名朝廷重臣入狱,意图废立太子,把持朝政,其心可诛……”
  这词儿朱勇早就背熟了的,这时滔滔不绝,朗朗上口,等他说完了,朱棣道:“把奏本呈上来!”
  沐丝赶紧过去接过奏本,送到朱棣面前,朱棣看都不看,把奏本一拍,沉声道:“陈瑛一党,构陷大臣、欺瞒于朕,居心叵测,其罪当诛,锦衣卫,着即把陈瑛捉拿下狱查办!”
  纪纲马上躬身道:“臣遵旨!”
  朱棣又道:“事关重大,为防嫌犯串联消息,毁灭证据,陈瑛党羽、从犯一干人等即刻锁拿入狱,逐一甄别,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可枉纵一个奸臣!”
  纪纲口称:“遵旨!”立刻呈上他手里的札本,原来却是厚厚的一本驾贴,出动缇骑抓人的必需之物,朱棣接过驾贴细细浏览一遍官员姓名,递与沐丝道:“用印吧!”
  午门外,文武百官就像打了蔫的花骨朵,虽然还在辩论,却已全没了昨日的精气神儿。他们可是一大早就跪在这儿辩论了,水都喝不上一口。昨天是雨天,今天却是艳阳天,虽说秋天的太阳不算毒辣,晒久了也受不了,他们此刻已是筋疲力尽、舌干口燥。
  可是抬头看看天,今天这太阳走得好慢,离散朝还差着一杆的时间呢。
  就在这时,午门轰隆隆地打开了,文武百官精神一振,顿时停了辩论,齐齐抬头看去,只当皇上开恩,提前宣布散朝了。结果午门一开,尚未看见传旨太监,先有一队绯衣缇骑按刀而出,呼啦啦地冲出来,将文武百官包围在中央。
  紧接着纪纲漫步而出,大马金刀地往百官侧面一站。纪纲虽然嚣张,可也不敢站到跪着的百官前去,纪纲将手中那厚厚名册高高一举,沉声说道:“皇上旨意,查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勾连同党,陷害忠良,下欺百官,上欺皇帝,居心叵测,其罪当诛。着锦衣卫立即拿了!”
  纪纲一挥手,一群缇骑便如狼似虎,向陈瑛扑去!
  ※※※※※※※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现在反对迁都的主力已经变成了科道官,因为部堂官们那些有威望、有权柄、德高望重的领袖人物大多已经下狱,剩下寥寥几人搅不起什么风浪,眼见风头不对,已抱着明哲保身的目的,暂且蛰伏起来了。
  剩下这些部堂官哪是科道官的对手,那可是连皇帝都有权弹劾的言官御使。外敌既去,科道官内部便产生了分歧,一些北方籍的科道官和一些迁都对他们影响不大的科道官开始提出了异议。
  北元当年被大明打得落花流水,一溃千里。此后北元残余一直是见到明军就逃之夭夭,只有被追急了,追到他们的老巢去,才兔子急了咬人一口。如今经过永乐皇帝亲征漠北,鞑靼、瓦剌已俱向大明称臣。
  现在的大明战力,远在北元残余势力之上,整个实力强弱已完全不成正比。所谓北平近虏如何凶险,至于么?熟知以后历史的未来人知道北虏威胁之重,当时的官员们不是轻敌,而是在他们心中,北方游牧现在确实不够看的,他们真觉得定都北京,会受到那么大的威胁?
  何况,在本来历史上,最后真正成为大明掘墓人的,并不是现在的北元余孽,而是眼下压根就被文武百官完全忽略,不曾放在眼里的女真部落。北元衍化出的鞑靼和瓦剌,掳掠寇边是有,可是除了土木堡之战,根本谈不上对大明有过什么真正的威胁。
  而土木堡之败,与其说是瓦剌人打的胜仗,还不如说是明朝在大宦官王振的瞎指挥下,自己挖坑自己埋。至于明末女真,连续多年的天灾,大明饥民无数,反旗四举,紧接着又发生了大鼠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吴三桂开了山海关,他们照样没能力闯进来。
  可以说,大明在土木堡发生的让大明军力从此由强转弱的一场惨败,其真正原因来于内部。最终亡国,还是内部作用的结果,在当时来讲,过度强调北虏的威胁,不过是反对迁都的一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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