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7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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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现在主导南洋贸易的,依旧是走私。
  走私就必须有武装才能避免海盗打劫。可是拥有武装的走私团队,且没有国法的约束,那么能杀能抢的时候,他们会自律么?所以不可避免的,走私商团就摇身一变,成了海盗的一员,只不过他们不是纯粹的海盗,而是兼具着海盗和走私商两种身份。
  这种人中,混得最出色的、势力最大的,就是海盗王陈祖义。
  陈祖义是广东潮州人,洪武年间入南洋为盗,二十年工夫,成为南洋一带最强大的一股海盗首领。势头最猛的时候,陈祖义战舰百艘,士兵万人,这样一股力量,已经可以傲视南洋许多小国了,以致一些南洋国家得向这位大盗进贡,以保平安。
  后来,陈祖义试图把势力扩张到黄海,东海,这时候恰好朝廷派李景隆、铁铉和夏浔扫荡东海群寇,夏浔说降了双屿群盗,结果陈祖义偷鸡不着蚀把米,反毁了自己的十条主力战舰。之后朱棣登基,部分放开了海禁,开始大力建设水师,陈祖义在福建水师将领赤忠的打击下,势力进一步萎缩。
  无奈之下,陈祖义跑到三佛齐(今印度尼西亚巨港一带),投靠了渤林邦国,做了朝廷的一员大将。渤林邦国国王死后,他干脆纠集部众,挟制百官,自己称王了。
  由盗而王,这陈祖义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如果事情就这么结束,或许陈祖义的传奇会一直传下去,据说唐朝时候虬髯客争天下失败,率部下远赴南洋,自据一地称王,可那毕竟是一个传说,唐朝时候海洋贸易是很发达的,后来却并没有什么从南洋一带传回来的实据证明他在南海称王,而陈祖义却是实打实地做了一国之主。
  奈何,当他得知大明再下西洋的消息时,这位骨子里依旧是个海盗的国王却动了贪心,于是,他的传奇也就止步于此了。
  上一次郑和从西洋归来的时候,渤林邦国的国王还不是他,作为该国一位权倾朝野的大将,他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很容易,郑和并不知道这个小国有位将军,竟然就是大明通缉多年的海盗王。
  当郑和归国时,陈祖义也怂恿国王向大明朝贡,当时这位国王已经大权旁落,愿不愿意都只能由他摆布,贡使的船队自然也是陈祖义的私人船队,所得当然也是落入他个人的腰包,只不过是打着渤林邦国国王的旗号罢了。
  这位仁兄的船队上路时,根本就是空船!
  他一件贡品也不带,一路走一路抢,抢到什么贡什么,北京行宫文武百官反对朝贡时所提到的那些破烂贡物里,就有这位陈老兄所献上的贡品。回去时这位仁兄也没闲着,照旧是一路抢回去。
  如今该国国王已经病死,他废了国王的儿子,自立为王。
  大明舰队的第一站是占城,这样拉风的一支庞大舰队,每到一处都会引起轰动,消息会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大明舰队还在占城停驻期间,消息就已像风一样地向南方诸国传开。
  尤其是大明使者向占城国王宣布今后改朝贡贸易为自由贸易,向他们宣传了自由贸易的种种政策之后,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播扩散得更快。所以,当大明舰队离开占城,继续向前进发的时候,渤林邦国王陈祖义就已收到了准确消息。
  大明舰队携带的财富是惊人的,更重要的是,大明舰队所拥有的那些续航能力强、战斗能力强、坚固结实、技术先进的战舰,如果这些战舰落在他的手上……
  屁股决定脑袋,坐上国王宝座,成为一国之主以后,陈祖义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与往昔不同了,他想把自己的国家建设成南洋第一强国,可是像大明水师这样的战舰,他根本造不出来。国王陛下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打劫!
  被他召集来的那些现在担任着宰相、大将军等职务的海盗首领们听了他的想法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首领的这个设想,实在是……太英明、太伟大了!他这是要用蚊子腿去绊大象么?
  伟大的国王陛下面对众多头领的质疑放声大笑,宫殿在笑声中动摇:“三万多人?哈哈哈,那又如何?这三万多人有水手、有匠师、有女人,甚至还有戏子和养马的、种菜的,剩下那些水师官兵还有三万人吗?
  再说这大明水师官兵,大多为河塘之师,他们在大海里扑腾过多久?比得过咱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不错,他们拥有强大的武力,可是本王也不曾说要力敌啊?难道咱们不能智取?”
  陈祖义得意洋洋地道:“本王决定,主动向明军水师透露我的身份,然后诈降!”
  “诈降?”
  “不错,诈降!诱明军入港,他们的船太大,在港口内行动迟缓,转动不灵,只能挨打。同时他们地形不熟,再加上出其不意,嘿嘿!”
  一个头领担心地问道:“明军会上当吗?”
  陈祖义不屑地冷笑:“哼!本王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正使是个太监,副使是个在礼部任职的文官!太监算是个什么东西?至于那文官,除了之乎者也还懂甚么?”
  陈祖义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脚踏上王座,杀气腾腾地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做成这票买票,放眼整个南洋,谁还敢与咱们为敌!”
  第1007章
天方夜谭
  沙滩,椰林,海与天同色。
  湛蓝之中,天上是片片洁白的云,水中是静静停泊着的一艘艘巨舰。
  因为从大明来了许多富有的商旅,所以许多当地人都跑到海边来做明国人的生意。
  夏浔上岸后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两个椰子,那面色黎黑、身材矮小的老者用刀麻利地砍去一块椰子皮,又用一种碧绿干净的树叶一卷,插进砍开的椰子口,便成了一根吸管。夏浔把两个椰子递给苏颖和唐赛儿,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吸着,陪着他一路逍遥地逛着。
  侍卫们分散开来,都扮成观光游览的旅客,通译则走在他的身后,衣着举止仿如一位管家。
  海滩上售卖的货物很多,但品种有限,大多是些飞禽走兽、鱼干贝壳,最多的当然还是椰子。椰浆酿的酒,椰肉熬的油、做的糖、制作的饮食,还有用椰壳做的杯子和碗,椰树是当地人的一种重要生活物资,他们的房屋也是用椰树做的,包括船。
  这里的富人房舍也有用砖为墙的,不过院内建筑还是依据此地特点起造如楼,大多是木制结构,木板上铺着藤簟草席,上边以硬木板为瓦,而普通人家则以茅草为屋顶。
  这里的富人大多上身穿艳丽的衣服,下身围着布裙,头戴一顶花冠,普通的百姓则用方帕包头,穿着短衫,下身围一块布巾,透着一股子原始的味道。这里的民风十分淳朴。虽然海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们也不会哄抬物价,卖东西也爽快得很,基本上你丢下点钱就可以拿走。
  有些货物如果是论斤两来卖的,你只要从其中拿出一部分来秤量一下,然后再对总量估个价,只要不是太离谱,他们也只憨然一笑,便闷头帮你搬东西了。
  夏浔一行人信步而去,偶见一处用棕榈树枝和树叶搭起的棚子,棚子后边连着一处院舍,看样子却是一家饭馆,瞧那棚下环境还算干净,案上摆放的各色熟食色泽香艳,诱人垂涎,夏浔便对苏颖笑道:“要不要停下来歇歇,吃点东西?听说这儿的饭菜颇有风味,尤其是此地的米酒,多半是由椰子酿成,绵甜可口,价格也极低廉。”
  苏颖笑道:“可口就可口呗,低廉不低廉的从你嘴里说出来笑死人,你扮个商人,便真当自己是商人了么?”
  夏浔哈哈一笑,便向棚下走去。棚下坐着一个男子,应该是这饭馆的老板,这人看起来有三十出头,不过也未必真有这么大岁数,这儿的男子瘦削黎黑,比较显老。他白布缠头,憨憨地坐在那儿,此地民风还真是淳朴,客人都站住了他都不知道起身招揽客人,只是坐在马扎上眼巴巴地瞅着。
  见夏浔走到面前了,那汉子才站起来,腼腆地笑笑,夏浔指指案上摆放的各色熟食道:“每样都给我们切点儿,都尝一尝,米酒且来一坛。哦,你懂汉语么?”
  夏浔说完了才省起这人未必能听懂他的话,刚要转身叫通译过来,那掌柜的已憨厚地笑道:“小人懂得的,老爷、夫人、小姐,请坐。”
  夏浔讶然道:“你懂汉语?”
  那掌柜的老实答道:“我们这儿常有汉人来往的,做生意的都懂些汉语!”
  夏浔一听恍然,虽然大明官方的商船刚刚开始在南洋一带出现,可是一直以来,半走私半海盗的汉人在这一带呼风唤雨,活跃得很。他没上岸前就听说此地岛上就有两拨汉人各有千余人,独自聚立成寨,在这里生活已经有上百年之久了,却是宋末元初时候的中国移民,这里的土人懂得汉语也就不足为怪了。
  夏浔在四方小桌前坐了,问道:“大明宝钱,你们这儿收么?”
  那掌柜的已抄起小刀,给他们切起肉食来,一听问话,忙不迭点头:“收的,收的,大明宝钱,我们这儿都用的。”
  此地以前尚无国家,兼之此地产锡,所以民间通用的货币就是锡块,但是其它货币也能流通,除了金银,流通最多的就是中国的铸币,这中国铸币又不只是大明宝钱,实际上他们这儿现在连唐宋时期的古钱还依旧流通使用呢,其中的兑换比例也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却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夏浔笑道:“好,你们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吧?给我来一坛品质最好的,再拿两个杯来。”
  掌柜的生意上门,十分喜悦,一迭声地答应。
  唐赛儿把还未喝完的椰子放到一边,舔舔嘴角甜丝丝的味道,说道:“义父,我也要喝酒。”
  夏浔瞪她一眼道:“不成!女孩子喝什么酒?”
  唐赛儿嘟起嘴来:“这椰汁没有味道,你说米酒甜丝丝的,我想尝尝!”
  夏浔依旧不允,苏颖笑着打圆场道:“喝就喝呗,米酒劲儿又不大。不要说米酒,就是那烈酒,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喝过了,怎么?我就不是女人了么?”
  唐赛儿得苏颖帮腔,得意地向夏浔扮个鬼脸,便向掌柜的叫道:“掌柜的,拿三个杯来!”
  掌柜的答应一声,俯身自柜下取出用椰壳做成的杯子,又捧了一坛椰酒,送上桌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棚后面的门儿开了,从里边走出一男一女。
  这棚本就是搭在这户人家大门口的,棚的内墙其实就是院子的外门儿,开了门就进了这人家的院子。这时从里边走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头戴鲜艳的花冠,身穿色彩鲜丽的花色短衫,下身系一条长处到膝盖的花纹筒裙,底下露出呈小麦色,线条很秀美的一双小腿,结实紧绷。
  她的肤色有些黑,但五官很标致,一双眼睛熠熠有神,而短衫筒裙,中间露出一截圆润的腹肌,更显得俏皮、可爱,充满活力。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出来的话,本不至于引起夏浔一桌三人的注意,问题在于,同这女子一块儿出来的,居然是个汉人,而且还是官兵!
  这个官兵大约十八九岁年轻,长得很是英俊,只是隐隐的还有些稚气,在他身上,赫然穿着一套明军水师的制服。这且不提,他出来时,手是揽在那个女子腰部的,看到外边有人,大概不习惯这么公然亲热,这才缩回手去,夏浔注意到,他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个女子神态从容,毫无异色。
  夏浔经由多年职业锻炼出来的一双慧眼只匆匆一扫,就察觉那水师官兵衣衫不整,那位年轻的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少妇的女子秀发凌乱,两颊潮红,额头微见汗渍,那眼儿水汪汪的,这种风情,只有……
  “有奸情!”
  夏浔和苏颖对望一眼,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两个人就心虚起来:“这奸夫可是大明军舰上的人啊,怎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出来了,这要是被人抓个正着,岂不连自己都跟着丢人么!”
  可是……
  那正在忙着切肉的掌柜的瞟了这对“奸夫淫妇”一眼,居然还很热情地向那士兵打招呼,嚷嚷着叫那水师小校留下来吃饭,小校并不认得夏浔,只看他们装束,俱是汉人打扮,以为是随船而来的富绅,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谢绝了那掌柜好意,便匆匆走掉了,临走之间,那女人还丢了个热辣妩媚之极的眼神给他。
  夏浔和苏颖不禁面面相觑:“莫非这女人跟这掌柜的没啥关系?”可是那女人唤那掌柜的一声称呼,打碎了他们最后一点幻念,在船上时,他们也简单地了解了一些当地的语言,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这女人对那掌柜的称呼,应该是唤他相公。
  夏浔和苏颖骇然对视了一眼,突然一起反应过来,苏颖顿时露出鄙夷的表情。这样的事在大明也是有的,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则把门望风,想不到在这儿竟然碰上这么一家人,一时间,苏颖连就餐的欲望都没有了,她低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厌恶道:“无耻!”
  这时,不远处传来叱喝声,夏浔扭头一看,只见那刚刚走出去的水师小校正与一个男子扭打在一起,对方的穿着看来也是南洋一带的人,只是与本地人略有不同,他还有几个同伴也都凑上来帮忙,那水师小校一人难敌四手,不禁拔出刀来,对方也都在腰间带了利刃的,登时也拔出来,双方便又厮斗起来。
  夏浔一见,拍案而起,刚要冲出去帮忙,明暗间保护他的士兵中亦有穿着军服,装作闲游慢行的,一见这情形,不等夏浔吩咐就拔刀冲了上去,他们能担任保护夏浔的职责,一身功夫较之普通士兵可是强了不只一筹半筹,有他们帮忙,两下里厮打起来,只片刻工夫就见了血。
  那几个南洋人虽然拳脚凶悍,打斗凶猛,却架不住这几个侍卫功夫了得,加之人多势众,一个个都挂了彩,或是臂上中刀,或是腿上血流如注,最后纷纷被打翻在地,这些官兵下船之前也得过嘱咐,不可在地方上杀伤人命,免得激起当地百姓反感,因此不敢杀人,可凶劲儿上来,却也不依不饶。
  那些南洋人被打翻在地,纷纷弃了手中刀子表示认输,他们还不相饶,狠狠又是拳打脚踢,弄得那些人鼻青脸肿,血肉模糊。
  自大明舰队到达港口,拜里迷苏剌也派了人沿岸维持秩序,这些人都是些衣装简陋的土人,光着黝黑的脊梁,穿着草裙,赤着双脚,扛一杆并不甚直的矛,黑黑瘦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一见此处发生斗殴,这些兼具士兵、警察和城管职能的土兵立即冲过来,叫嚷着让双方分开。
  虽然这些土兵没甚么战斗力,可毕竟是地头蛇,他们的王又是大明皇帝认命的,这些大明官兵不能不给点面子,他们悻悻地住了手,依旧骂骂咧咧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双方为何打架,反正他们看见自己人吃亏了,那就动手呗,帮亲不帮理,就这么简单。
  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几个南洋人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哇啦哇啦地一通叫唤,不时指一指那个刚刚从店中出去的土兵,又指指这边简陋的饭馆,似乎在向当地土兵告状。那土兵一看动手的人穿着大明军服,哪肯得罪他们,一个小头目把手一挥,呱呱大叫几声,土兵们便一拥而上,把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的南洋人捆绑起来。
  那些南洋人愤怒已极,呱啦呱啦又是一通怪叫,那些土兵也不理会,听他们骂得急了,还拿矛杆儿捅他们几下,或者踹上几脚,等把人绑好,他们就把人带走了,那小头目还向几位明大人点头哈腰地赔笑着递了一阵子小话儿。
  这时夏浔、苏颖和唐赛儿都站到棚前往那里看着,那店主夫妇也站在前面,看那刚刚从店里出来的士兵受了轻伤,那女人便飞奔过去,扶住了他,低声软语地安慰着他。夏浔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那店主道:“店家,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店家气愤地道:“那些人是暹罗人,是从暹罗过来的一伙商人,刚才那个领头的,是他们之中的一个首领,名叫沙旺素西。”
  夏浔一听不禁恍然:“难怪看他们动起手来凶狠凌厉,拳拳到肉,尤其擅长肘击和膝撞,原来是泰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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