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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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熙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也是那副鬼样子。那俩狗娘养的毒贩子的说话的声音震得我头疼,他们把一把刀扔在我们俩中间,说只有一个人能看见外面的天光,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让我们自己抉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姜湖,大概是从床上爬起来的缘故,姜湖额角的头发有一点翘,淡淡的光泽流转间,显得年纪小了些,沈夜熙忍不住伸手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来:“你猜后来怎么样?”
姜湖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沈夜熙有些意外似的:“我以为你会猜,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呢。”
姜湖认认真真地说:“在我看来,那种情况下,你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符合逻辑的。”
沈夜熙撇撇嘴:“你刚才还说环境总用人的特质来使人们产生反应,特质是一定的之类的鬼话呢,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人?”
姜湖让他问得噎住了,觉得自己有必要泡杯咖啡提提神,半夜加班真不是人干的,脑子不那么清醒的情况下果然容易出错。
沈夜熙像拍小狗一样地拍拍他的头:“你咋那么实在呢?”
姜湖挺抑郁,他忽然觉得沈夜熙这种驴人其实不需要心理咨询,自己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取乐的,沈夜熙的手慢慢往下滑,勾住姜湖的脖子,然后哥俩好似的搂住他的肩膀,姜湖想不动声色地躲开,却发现沈夜熙又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我当时就想,对方说的‘看见外面的天光’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我们这边调集好了谈判专家,打算和他们斡旋了,这帮人耍花样,把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弄出去秀一圈,然后用另一个做为要挟。”
姜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沈夜熙的神经粗得惊人,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的神经已经粗到能挑战人体极限的地步——在被感官剥夺了不知多久以后,还能够有条有理地通过只言片语推断自己的情况,这种驴人,怎么可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莫局终于也老年痴呆了么?
对方突如其来的身体上的亲近,让姜湖觉得有点别扭,他往旁边蹭了一点,挣脱沈夜熙的爪子,沈夜熙也假装没在意地收回自己的手,合在一起搭在膝盖上,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然后我捡起那把刀,站起来,向谨行扑过去,装作脚步踉跄的样子,把刀捅在墙上,扑到他身上。旁边的混账们笑起来,我趁机在他耳边快速说了我们的处境,要他配合我演一出戏。”
“你想让他们觉得你们两个自相残杀到力竭,他们既然需要有一个活着的人拿出去给谈判专家们看,所以自然会有人上来拉开你们,然后你可以伺机夺枪么?”姜湖问。
沈夜熙给了他一个惊愕的眼神,随即笑起来:“我那时候的搭档怎么不是你呢?”
说完他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下去了,男人的脸上有点萧瑟,又有点不知所措,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说:“他给我打了暗号,表示他明白我的意思了,然后配合着我,和我一起打做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那把刀子就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传……后来他气喘吁吁地把我按在地上,手劲出乎意料地大,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你知道那种眼神么?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他是真的想杀我。”
这回姜湖没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把刀子对着我的心脏捅下去,稳……又那么准,没有一点犹豫。‘出其不意,一击必杀’,这是我在他耳边说过的话,没想到,没想到……”
沈夜熙闭上眼睛,低低地惨笑了一下:“他宁可相信那帮杀人犯、人渣的话,也不肯相信我,宁可杀了我来换取自己活着出去的机会,也不愿意最后一次和我并肩作战。他要杀我,我最好的兄弟,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兄弟要杀我,你想象得出么?”
一瞬间信仰的崩溃,一瞬间能够把后背交给他的人,就这么叛离了自己,刀剑相向,一瞬间……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人,无援无助。
“我哪里错了?”沈夜熙喃喃自问,然后他看着姜湖,以一种对方从没有见过的,带着迷茫和痛苦的眼神问,“我到底哪里错了?”
姜湖想起大家描述中的方谨行,热心又外向的一个人,原本和盛遥两个是一对活宝,俩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走到哪闹到哪,原来办公室里百分之八十的欢乐都是这两个人带动起来的,工作的时候又是最认真负责的那么一个,他去世以后,就连盛遥都安静了很长时间。
由于沈夜熙记忆出现空白,说不出方谨行究竟是怎么死的,最后局里按照推断和惯例,给了他一个烈士的称号,家属享受烈属待遇。
现在姜湖终于明白了,沈夜熙的“失忆”其实是一种沉默,因为这样的真相说出来,对大家,对方谨行,甚至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伤害。
沈夜熙沉默下来,他的膝盖弯起来,双手换在上面,就像是抱着自己一样,这是一种极没有安全感的、近乎自卫的姿势。姜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放在沈夜熙的手臂上。
沈夜熙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搂过他的肩膀,把他拉进怀里。他的怀抱坚硬、宽阔,手臂紧紧地勒着姜湖的肩胛骨,姜湖先是僵了一下,随后伸手环住沈夜熙的后背,两个男人都被对方硌得有点疼,但他们以这种沉默而无言的方式,相互慰藉着。
当然,当沈夜熙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往下滑的时候,某人是存了纯洁的揩油目的的。
虽然不软,但是好细……沈夜熙想。
姜湖几乎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腰的时候就反应很大地躲开了,还十分煞风景地笑出来:“嘿,我怕痒!”
以后月月扣你工资,扣得你穷得叮当响,只能靠老子养,老子想摸哪摸哪!沈夜熙不爽地放开他,心里恶毒着。
“后来呢?”可能是看到沈夜熙脸色不好,有点危机意识的姜湖及时岔开话题。
“……我躲开了,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他就在后边逼着我不停地躲,不停地闪,旁边的那俩混蛋看得高兴了,还吆喝着叫好。有人伸脚把我绊倒,他站着,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那时候我想,死就死了吧,也比人们自相残杀,让畜生看热闹强。”沈夜熙轻轻地笑了一下,回头问姜湖,“你冷不冷?加件衣服吧?”
姜湖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用说话,沈夜熙只是需要倾诉,并不需要慰藉,姜湖知道,当他隐瞒下方谨行的真是死因、并在伤愈后重新回到警队,毫无芥蒂地继续工作的时候开始,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已经过去了,是可以放下的事情,只等着时间慢慢地来治愈那道留在那里的伤疤。
第四十一章
子夜谈

“起来,别在这坐着了,我都冷了。”沈夜熙站起来,把姜湖也拉起来,推着他进卧室,“去,进屋去,上床盖上被子。”
“……啊?”姜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对话中,他一直没能掌握节奏,每次他试图如此的时候,就会被沈夜熙给岔开,这家伙平时发号施令习惯了,全部肢体语言都充满了控制感。
不过坐在被子里听他说这种……嗯,沉重的事情也太夸张了吧?
姜湖为难地看了一眼被子摊成一片的床:“你要是冷的话我把空调打开吧?等我再搬把椅子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沈夜熙已经爬了上去,把被子拉起来盖在身上,拍拍自己旁边:“快点,上来。”
姜湖纠结地看着他。
沈夜熙笑了:“行了,你别纠结了,什么都当事,给你个棒槌就当真。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又没真让你给我做心理咨询,真需要也得挑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啊,就算不挑黄道吉日也得找个你睡醒了的时间是不是?”沈夜熙再次拍拍床,“上来上来,哥把故事给你讲完了,争取把你哄着了。”
姜湖站在床边不言声,只是用一种特无奈的眼神看着沈夜熙,后者觉得自己从对方的眼神里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好像是在无理取闹。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姜湖好像就没跟谁发过火,以前苏君子就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自打姜医生来了以后,苏警官就光荣退居二线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以前局里的那帮宝贝丫头们没事老因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屁事来麻烦苏君子,就是因为苏哥脾气好,怎么“搓揉折腾”也不烦不生气。而现在这个被折腾的“美差”则大多数落到了“新好男人”姜湖头上。
理由是,姜医生不单脾气更好,人家还是单身!
沈夜熙觉得姜湖现在看自己的表情,就像他被要求拿着长长的清单,替警花们打车出去买甜点和零食时候的表情,于是他被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定位打击到了。
不过最后姜湖还是在沈夜熙的坚持下上了那张本来很大、现在因为躺了两个男人而显得有点窄小的床,沈夜熙伸手把床头昏暗的小灯打开,转过身去,挡住自己不住往上提的嘴角。
大概是出于心理作用,他觉得隐隐约约靠在一边的那个身体上,好像有种极轻极浅淡的香味,有种能让人心里安宁下来的力量一样。沈夜熙替他把被子拉好,双手枕在脑后,后背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什么时候困了你就什么时候睡吧,明天周末不上班,你随便睡,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我不叫你。”
“我没那么多觉。”姜湖笑了一下,偏过头问他,“方谨行的死因,你不是都装失忆瞒过了所有人么,为什么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柔化了他的五官,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模糊不清,柔软而卷曲的头发蜿蜒着下来,轻轻地留一个发梢搭在脖子上,沈夜熙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地接过来:“你会么?”
姜湖反而一愣,他顿了一下,才轻轻地摇摇头:“你知道么,如果我知道了真相,却和你一起掩埋这件事,是不符合职业准则的。但是我想……如果是我是你,也多半会选择把这件事情永远地咽下去吧。”
评价死了的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的时候只能给活着的带来负面作用。
有的人说,真相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权利被公诸于众。可是姜湖有时候会想,有些真相真的应该被说出来么?到时候能得到的好处是什么,又会让人们失去什么呢?
倒不如深深地埋在脑子里,等待记忆迷失在时间里,或者带到坟墓的另一端。毕竟,这世界上,关于生存和死亡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他见我已经放弃等死了,突然就停了下来,以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看着我……像是憎恨,像是快意,还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沈夜熙的声音和音调都不高,像是大提琴一样,语速很慢,描述性的词汇特别的多,因为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一闭上眼睛就萦绕不休,“他对我说,沈夜熙,你知道么,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姜湖明白了,沈夜熙之前那句自语一样的“我到底哪里错了”,原来是针对这句话。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比较让人难以忍受的人?”沈夜熙像开玩笑一样地问,可姜湖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意。
“你有时候会刚愎自用,发号施令的时候不大会顾及别人的想法,平时又有些圆滑过头,让人觉得有些假,分不清你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姜湖顿了一下,总结说。
沈夜熙偏过头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我问你一声就是客气客气,没真心想听批评——话说我有那么险恶么?”
姜湖无声地笑起来:“盛遥的私生活一团糟,已经不是一两个人下班的时候堵着他,指责他不认真对待感情了。杨姐不大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上火时逮着谁谁倒霉。怡宁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愿意别人心情好,她的话就是软暴力,所有的汉字都能被她调动起来去损人。对于君子而言,家庭永远比工作更重要,一个电话说女儿生病,就算国家主席正坐在定时炸弹上,也别想留下他。”
沈夜熙突然觉得自己办公室的人员素质有待提高。
可是姜湖接着说:“但是这不妨碍他们都是好人,是最优秀的警探,盛遥敏锐,君子细致,怡宁周全,杨姐雷厉风行。夜熙,如果你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又怎么能给我们信心呢?”
安怡宁谈起以前来,说以前的时候,沈夜熙就是个混蛋,让他放在眼里的人没有多少。工作上要是有谁办事不利,那鸟人绝对是张嘴就骂,用词还相当不和谐,可是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几乎没有吐过什么脏字,笑容变得多了,说话的之前思考停顿的时间长了。
姜湖想,沈夜熙虽然嬉皮笑脸,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不时掺杂玩笑,却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即使这件事真得让他变得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人更容易相处了些。
“杨姐说,都被你骂习惯了,有时候还觉得听你骂人特别爽,可是现在每次觉得要挨骂、等着你的狂风暴雨时,又总是什么都没有,感觉相当不好。她还说,看你明明自己憋屈还要微笑的时候,她会觉得特别……”姜湖忽然卡住,差点直接把杨曼的话复述出来,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改了个稍微文雅点的用词,“……胃疼。”
“她说的是蛋
疼吧?”沈夜熙凉飕飕地说。
姜湖假装没听见,继续很纯洁地追问:“方谨行说完这句话之后呢?”
沈夜熙笑了笑,也没继续逗他:“然后我就突然不想死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对不起他,让他这么恨我,恨到想让我去死。我觉得不值,”沈夜熙把枕头放下来,拍拍姜湖的头,“躺好了,我关灯——其实我可以为你们每一个人去死,我没爹没妈,更没什么亲戚,一辈子出息不大、朋友不多,有几个都在这了,我真觉得无所谓,一命换一命,死了也高兴。”
“可我又为什么要为一个不领我的情,一心一意恨着我的人死呢?”沈夜熙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不划算。”
“然后你想杀了他?”
沈夜熙关了灯,也躺下来,顿了顿,随后轻轻地说:“没有,愤怒和想他死是两回事,我只是想揍他一顿。后来……后来我把他按倒了,我们俩人四只手就在那争夺那把小破刀,都饿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体力也是半斤八两。说起来也巧,这时候正赶上毒贩子们自己内讧了……好吧,其实也没那么巧,是我们这边一个当卧底的兄弟挑起来的,一直看着我们的那俩混蛋也有点镇定不下来了,不多时,外面就都是枪声和叫骂声了。”
“听着就气势汹汹的,方谨行被一个爆炸声吓了一跳,走神了,于是我趁机夺过他的刀,一拳揍在他肚子上,把刀子甩到墙角。又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他被我揍得偏过头去,好像还掉了颗牙,却用那种特别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是我居然把他放倒了,还是我没有趁机捅死他?”沈夜熙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直接溢出来的,低沉而模糊。
“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谁知道他被我打成那样,还有力气突然又扑上来,卡住我的脖子……”沈夜熙顿住了。
“怎么?”姜湖忍不住问。
“一颗从门外打进来的子弹就正中了他的前额。”沈夜熙说,“我一直觉得这事情让人啼笑皆非,如果他不扑过来,如果他不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到,那颗子弹应该是打在我后心上的。也许是命,也许是……”
姜湖半晌没说话,沈夜熙也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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