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蓝印(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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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将军现在联系不上了。”胡不归把潜台词省略了,他低着头看着会议室桌面上的淡蓝色桌布,十指交叉起来,贴在桌面上,听起来十分心平气和,他知道,熊将军对此早有准备,甚至很可能是他本人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怎么愤怒,怎么揣摩都没有用,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陆青柏双手抱在胸前说:“上回从爆炸的蓝印基地那边抢救回来的人,当时并没有死,不过十几天以后都呈现出了典型的‘睡眠症’症状,这种传染病的传染速度极快,大家注意到的话,前些日子的确诊病例几乎每天都在以一个可怕的速率上升,可那个十三国联合发表声明以后,从昨天到今天,我观察了一下,除了几个个别地点,其他各国没有一个病例增加。”
“我也注意到了。”胡不归说,“那几个病例仍然在增加的国家都有媒体明确站出来质疑‘造神计划’的言论。”
“但是也只是舆论倾向,没有人说出这个‘造神计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薛小璐点点桌子上摆着的一打报纸,“这样的反对也太弱了吧?我看照这样下去,过不了一个礼拜他们就也会跟着妥协。”
“说出来很多人也不会相信,现在世界上其他国家‘官方’都承认了乌托邦的合法性。”方修皱了皱眉,“这是绑架。”
这的确是绑架。
他们不是某一个国家、某一个种族的侵略者,他们潜伏在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中,防不胜防,让人哪怕想要拿起枪去反抗都无所适从。
他们通过某种手段,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在全体人类中传播一种叫做“睡眠症”的病,目前没有人知道它的机理是什么,又该如何医治,他们可以研究,可来不及了,等他们弄明白这件事的时候,也许全世界的人都像是《睡美人》里的那个城堡一样,一头栽下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没有一个政府看着每天悄悄呈递上来的死亡人数不感觉压力山大,何况政客也是人,也会担心身家性命妻儿老小。
胡不归想着,也许爆炸发生的时候——不,甚至更早,乌托邦就和各国政府私下里接洽过了,否则为什么从那个时候开始,熊将军就开始紧张地留在总部不走了呢?
归零队是熊将军一手建立起来的,时间太仓促,很多问题没来得及解决,即使没看到,回想起来,胡不归也能感觉得到老人留在总部的时候,心里的那种焦虑。
只是不能说。
那么多人,死不起,何况真相一出口,社会必然动荡,乌托邦计划曾经起源于本国,比起那十三个不得已做了出头鸟的国家,本国政府应该更了解这个情况,这个时候的暧昧态度,很可能是还没有找到反抗或者解决的办法而打的太极,可恐怕那边也不好糊弄,所以必须要牺牲那么几个人,表明一个立场。
胡不归敲敲桌子:“我现在说的事,你们不要打断我,听着就好——常逗,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常逗“哦”了一声,从旁边拎出一个袋子,倒出了一堆外形各异的怀表,有非常简单的圆盘状的,骷髅模样的,也有卡通小动物形状和镶着花边的女士怀表,盖子的边缘处都刻了人的名字。
常逗按着名字把怀表发下去,剩下苏轻的一个被胡不归接了过去,常逗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个是赶制的,可能不大理想,我尽量根据大家自己平时便装的风格装饰了一下,戴在身上最好不要太显眼。”
“这是一个生命感应型联络器,已经提前设定好了,你们拿在手里,按下上面的一个按钮。”
按下了那个按钮以后,怀表就像是普通的表一样,三根表针滴滴答答地走起来。常逗说:“生命感应型联络器启动以后,不要离开自己身上,当携带者生命垂危的时候,携带者所在地点就会通过定位系统自动出现在其他人的怀表上,这个定位系统平时是不显示的。除此以外,怀表里面藏了一个有抗干扰反追踪功能的联络器,可以绕开总部检测,一个能量指示器、一个情绪能隔离器……时间太仓促,我只能做成这样,对不起,弄不出更好的东西。”
他低下头去,好像自己辜负了组织的信任似的。
“谢谢。”胡不归说,试图笑一下,可惜有点失败,“程教授父子我已经于前一天就送走了,今天晚上,我需要你们都离开总部……”
“胡队!”
胡不归做了个手势,示意别人不要打断他:“以调研‘睡眠病’的名义离开,带好你们各自的东西,然后就不要回来了。苏轻你也听见了么?晚上恐怕你还要回来一趟,把孩子领走。”
苏轻打从一开始就沉默,这会才插话说:“孩子跟我都在外面。”
胡不归点点头,熊将军说过,苏轻是个极敏锐的人,很多事才有苗头,他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于是说:“那你干脆就不要回来了,等下你单独把地址报给我,我想办法把新的联络器寄给你。”
苏轻就又不再言语了,不但如此,还再一次单方面地关了联络器。
秦落忽然问:“都走了,明天政审的人来了怎么办?”
“我留下。”胡不归理所当然地说。
陆青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觉得老子长得像是把队友丢下,自己跑路的混账?”
方修立刻接上:“还是你觉着我长得像?”
秦落摇摇头:“我反正不走。”
薛小璐说:“胡队我看你这是个馊主意。”
常逗终于不懵懂了,明白了胡不归在说什么,立刻涨红了脸:“我……我也不……”
胡不归摆摆手:“别急,听我说,上面未必想把归零队怎么样,不然这次来的人不会提前通知,你们不要多想,应该只是走个过场,这个时候不走反而是不识趣。”
“但是……”陆青柏皱起眉。
“陆医生,我希望你作为一个军人,能服从命令。”胡不归扫视了几个人一圈,“现在回去收拾东西,二十分钟以后我送你们离开总部。”
苏轻这时候很忙,胡不归会说什么,他大概心里有数,所以并没有很留心去听。
熊将军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张支票和归零队所有核心成员的档案,一打开,苏轻就明白了熊将军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熊将军才刚把胡不归叫到八楼去谈哲学,苏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目十行地扫过他所有队友的背景、出身和家庭。
方修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是退休教师,胡不归家在农村,父母都还健在,常逗的父母和哥哥都是旅行家,常年分散在全球行踪不定,陆青柏的父亲被一个医学院返聘回去教学,秦落父母就在本地,薛小璐小时候和奶奶长大,老人家现在已经去世,倒算是无牵无挂。
苏轻明白熊将军的意思,他要在来不及之前,解决掉所有人的后顾之忧。
这件事他倒是熟练工,安插假身份,办好住处和新的账户,如何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怎么把这些人全部分开处理,并且忽悠他们按着自己说的去做。
接到胡不归的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短短几天里,基本上办完了以上这些事,正一个人站在B市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来到了他的最后一站。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表,这回身上脸上没有带任何的伪装,只穿着一件立领的黑色风衣,靠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脚下是一堆烟蒂。
忽然,有一个颤抖的声音说:“你、你是……”
苏轻就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那辆停在门口的车上下来的人,目光缓缓地和苏承德对上。
第八十二章
有那么一刻,苏轻开始憎恨自己那明显超出一般水平的视力,苏承德距离他三米左右,这个距离足够他能看清苏承德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嘴角和眼角一闪即逝、仿佛想要拼命掩盖什么的动作,以及那些被牵动起来的细小、繁复的皱纹。
他看到苏承德因为苍老而下垂的眉眼,看到上面雕刻出岁月的痕迹,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卡其色外衣,脖子上没有系好的格子围巾,以及下面露出来的一点衬衣和马甲的边角。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们两人对视了足足有五分钟,期间苏承德几次三番地张了张嘴,却始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夕阳的光似乎刺痛了他的眼睛,苏承德就忽然死死地闭了一下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一下似的,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苏轻直起身,说了一声“爸”,却只是嘴唇在动,没能发出声音来。
这个年迈的、成功的商人终于还是成功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慢慢地摆摆手,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把车停好锁好,顿了顿,对苏轻招招手:“进来说话。”
苏轻那三寸不烂之舌好像哑巴了,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堵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跟着苏承德走进屋里,小保姆迎出来,看见苏轻忍不住愣了一下,目光在他那张向来桃花泛滥的脸上扫了一圈,就连说话的声气都低了几分:“叔,你回来了。”
苏承德若无其事地用手一指苏轻:“这是我儿子,今天留下吃饭,你出去多买点菜。”
小吴答应一声,经过苏轻的时候忍不住微微低下头,麻利地换鞋出去了,偌大的一个房子里,就剩下了父子两个。
苏轻打量着这里,发现屋里的陈设和很多年前没有两样,从那年因为他胡闹,父子两个闹翻,他搬出去以后到现在,前前后后算起来,有将近七年的时间了——恍如隔世,真的是恍如隔世。
“你去哪了?”小吴走了,苏承德才低声问,他刚刚把外衣脱下来,搭在沙发背上,手却没有从沙发背上移开,手指紧紧地抓着沙发,抓得太紧,以至于那只手像是颤抖起来了一样。
这问题太不容易回答,苏轻呆了一呆,竟然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苏承德忽然上前一步,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苏轻一巴掌,这一下几乎把他打得扭过头去,苏轻猝不及防,脑子里“轰”的一声,苏承德这一巴掌下了黑手,五个手指印立刻在他偏白的皮肤上浮了起来,苏轻耳朵里尽是轰鸣,他闭上眼,缓缓地伸手托住被打的半边脸,后知后觉地感到火辣辣的……真疼。
“几年了?你是去哪了啊?”这一声苏承德吼了出来,苏轻几乎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一点哽咽的哭音,“啊?你到底是去哪了啊?”
“爸……”他几不可闻地嗫嚅着。
“你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儿子!”苏承德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圈红得像是烧着了的烙铁,他忽然暴跳如雷地咆哮起来,“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你连个电话也不打,人影鬼影都不见一个?哪怕你留个地址呢?哪怕你不愿意找我,就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留个地址呢,啊?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好歹让我知道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苏轻闭上眼睛,忘了在哪听过的,为什么古人要说“老泪横流”呢——因为人的皱纹是横着长的。流下来地浑浊的眼泪,就被卡在那些深刻的皱纹里,好像连滚动的力气都没有,看一眼,就仿佛是有人在他心上狠狠地捅上一刀子。
他感觉脸上冰冷一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回来了,爸……我回来了。”
“爸……我错了。”
近乎歇斯底里的苏承德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他愣了片刻,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百感交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他发现那很多年来——他盛怒的时候,后悔的时候,疯了似的满世界寻找这个孩子的时候,所期盼的、说不出口的,其实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只有这三个字而已,被苏轻抢先说了出来,叫他终于等到了。
于是鼻子酸得一塌糊涂,这许多年在社会上争抢、玩命的铁汉子就这样掏心挖肺一样地多愁善感起来,他简直分不清自己是想大哭一场还是想大笑一通。
然而苏承德终于还是什么也没做——他老了,没有这个力气了。
僵直地站在那里很久,他才慢慢地抬起手,搂住苏轻的肩膀,这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他还高了,可是苏轻依然像是他还很小的时候那样,顺从地缩进他怀里。
这个是他整个童年时代的崇拜对象,整个少年时代的憎恨目标,以及整个青年时代最想见到、却再难见到的男人。
他曾经是英雄、是怪兽、是独裁者,而到了现在,苏轻发现,他原来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普普通通的父亲……而已。
就算上刑场,也总要给人吃顿断头饭,单方面挂断了胡不归的联络器,苏轻就知道自己这一天晚上是自由的,他心里很踏实,比任何人都要踏实,因为他现在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用胡不归的一句话说——天塌不下来,真塌下来我扛着。
指望别人去扛的人,总是不踏实的,所以才会害怕和不安。
苏轻现在心里就很淡定:我扛住了,大家一起平安无事,我扛不住……那怨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之后哪怕洪水滔天,也是我死之后的事了。
小吴买了菜回来,苏轻已经脱下外衣进了厨房,然后苏承德告知她放假了,可以自由活动,一切事物都不用她负责了。
冷静下来,苏承德才感觉到了儿子的不一样,不是人变化了,也不是懂事了——长了几岁自然会懂事一点,而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苏承德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苏轻的背影,他忽然发现儿子的背特别的直,低下头的时候,消瘦的侧脸自然而然地露出一种笃定。
特别是他的眼神变了,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却能感觉到这些年他经历过很多……或许别人没法想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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