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校对)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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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巨响,打断了姑娘们热火朝天的八卦精神,梁雪看了看她哥,不厚道地说:“哎哟,真疼!”
  梁肃揉着被撞疼了的地方,强颜欢笑:“没事没事。”
  就见梁雪一脸心疼地摸摸柜台,然后目光犀利地翻了她哥一眼:“谁说你呢。”
  梁肃郁卒,有心抬手照着他这败家妹妹后脑勺上来一巴掌,又不舍得,生怕手劲大了,把这全身上下无处不金贵的高考生给打傻了。
  他一偏头,看见柳蓉咬着吸管,没心没肺地跟着拾乐,到嘴边想说的话,就忽然说不出来了,化成那么一团,卡在胸口里,又闷又胀,脑子里却好像被冷水搅过一番,出奇地凉了下来。
  他的目光好像有自主意识似的,装作自然而然地从柳蓉身上溜过一圈,又划过整个被傍晚下沉的阳光充斥的小店,若无其事地落到柜台上,随手翻动着账本,嘴里满不在乎地说着:“行,小丫头够牛掰,什么都不当回事。”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小刀子,切断了他的视觉神经,要不然怎么账本上射到眼睛里数字和文字都进不了脑子呢?
  唉,春风无计悔多情,少年心事几人知。
  他沉默下来,几个姑娘却无所察觉,仍然围坐在角落的小桌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话题以“高考完了以后我要去干什么”展开,像是这群小小的、坚强的行人,正在用言语支撑起了一个尺寸大的空间,在行路的间隙里,三言两语,便搭建起一个别人插不进去的、梦想的舞台。
  常露韵说:“我要先睡个昏天暗地,对了,暑假还得减肥。然后要去学东西,现在特后悔小时候没多学点艺术,大了想学了就没时间了,还没决定好是学钢琴还是学古琴,我还想学一门语言,大学一定要考到远一点的地方,以前一直没时间旅游,但是很羡慕那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想看看别的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就去……江南或者西安,学社科类的专业,然后闲下来就可以看见长安古道或者小桥流水,哎呀,让我跳过高考直接穿越到那时候吧。”
  柳蓉含糊地说:“我不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就咱们这块地方混个大学就成,不然每年春运火车票机票就够让人掉头发的,看电视里那么多的学生,背井离乡的就为念个破书,每年过节的时候买不上票回不了家,一脸忧愁地看北风吹雪花飘,多凄凉啊。”
  常露韵鄙夷地看着她:“你太没追求了。”
  柳蓉半死不活地用吸管戳着没化开的冰块,沧桑地说:“常露韵同学啊,你可千万别被古诗词给骗了,据我的经验,全国各地哪都一样,那年跟我妈去上海,从火车站一出来,好,我还以为火车打了个来回又把我给拉回咱们这了呢。除了楼就是车,除了车就是人,没什么新鲜的。”
  常露韵说:“瞎说,十里洋场和北国冰雪必然不一样的。”
  柳蓉眨巴眨巴眼,诚恳地表示:“嗯,大概我看不出来。”
  常露韵揪着她的两条麻花辫玩,判断说:“柳蓉同学啊,等你能看得出来的时候,语文就不会不及格了。”
  这句话踩中了柳蓉的死穴,她“嗷”一声惨叫趴在了桌子上,猫似的抓挠着桌面:“这轱辘得掐了别播,咱换下一个话题!”
  梁雪忽然说:“我也喜欢江南,上回我一个同学旅游回来,拍了好多那边的几个名校的照片当励志,有好多二三十年代的小洋房,墙壁上都有青苔斑驳的痕迹,特别沧桑,还特别有感觉。”
  她垂下眼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可惜考不上啊,再说我也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爸谁管啊。”
  梁肃这会终于回过神来,插话说:“你考哪算哪,放心,你爸我管。”
  梁雪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玩笑说:“你得管你自己,还得管你爸妈,隔三差五地还要管你那些小兄弟家,再加上一个我爸,要把你累死啊?”
  梁肃混不吝地说:“我能者多劳呗。”
  梁雪抿抿嘴,没说什么。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能顾得好自己就不错了,他却轻描淡写地就担负起那么多人,三年前少年在路边大言不惭地说“我供你”,三年后在这里,他又用同样的语气说出那句“你爸我管”。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天生就这么大,还是因为别人都不能像他一样,狠下心来逼自己?
  她想着,梁肃只比她大两岁,他当年能做到的事,自己也可以做到。
  六月,高考倒计时牌子被拆下来了,它的没了意义,凡是长了十根手指头的人都能数清还有几天高考。
  然后是考前动员、放假、休整。
  考前动员大会拉出的横幅叫做“成人仪式”,煽情的年级主任励志讲话完毕,又开始大展歌喉,唱完了《那些花儿》又唱《栀子花开》,常露韵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英文单词书上抬起来,愤懑地对一边的柳蓉说:“他是花痴么?”
  柳蓉和一边的几个姑娘于是笑得“像花儿一样”。
  前排的黄磊回过头来,看了看小声开小会有说有笑的几个姑娘一眼,然后好像想说什么似的,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大概是他回头的时间太长,被姑娘们察觉到了,柳蓉于是不怀好意地伸脚隔着椅子踢了他一下:“看什么看,女人说话,男人少多事。”
  黄磊慌张地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女孩就跟着起哄起来:“干什么,你还要插话啊?女人说话,男人少插嘴,那么不懂事啊你,还不回家做饭哄孩子去。”
  女孩们被带动着起哄起来,仗着势众欺负人。
  黄磊的脸“腾”一下红了,最后柳蓉终于良心发现,问:“有话说话,你什么事?”
  被姑娘们群起而调戏之的黄磊同学目光慢慢地移动到了常露韵身上,可是看了她一眼,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柳蓉说:“咦?黄磊,你看谁呢,脸怎么红了,让人给煮啦?”
  “哦——”
  台上的《栀子花开》的演唱已经进入了高潮,台下有跟着唱的,有觉着离别在即触景伤情的,也有完全不买账、各自为政脱离群众开小会的,乱哄哄的活像个集贸市场,于是她们得以肆无忌惮地调戏黄磊。
  黄磊那张脸红得都紫了,憋了半天,吸气,呼气,连柳蓉都跟着他紧张起来,最后,他眼巴巴地看着常露韵说:“那个……你理综复习总结的那个本,能借我复印一下么?”
  “噗——”
  这是全体围观群众一起漏气的声音。
  柳蓉看着常露韵一脸也不知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的表情,从包里把复习本递过去,一脸呆滞地说:“我感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感情被森森地浪费了。”
  常露韵的手悄悄地从底下伸出来,掐住她的腰,拧。
  然后……没有然后了,高考时间到了。
  白玉列出了整整一页“高考注意事项”,从集合时间到答卷顺序到注意饮食,事无巨细地全部写了出来,叫顾清阳打印了几十份给全班同学发下来,柳蓉目光诡异地看着那张纸条,觉得这位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好像忽然化身成了喋喋不休的老母鸡。
  七班墙上贴的锦旗奖状以及励志条幅再次被摘了下去,教室的墙壁被清空,临走的时候,柳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忽然有种人去楼空的萧条感。
  高中的最后一天了,就要离开这里了——她默默地想着。一边是释然,一边又不知为什么,有些隐约的伤感,好像无论是什么事,无论自己以前是多么不情愿,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总会让人有些怅然。
  顾清阳在和白玉说话,看见她走过去的时候,顾清阳特意停下来,和她打了个招呼,他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也只是眯起那双很像狐狸的眼睛笑了笑,说了一句:“好好考。”
  算是和解。
  好好考——我们虽然不是一路人,可我想要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多远。
  高考第一天,送考的家长和送别的学校来一中考场的学生的校车排出了十里长街,天气还算好,门口很多家长,一中本土人士提前一个半小时到学校找班主任集合,放眼望去,整个操场都是不同班级各自的小圈子,各种“必胜”的口号此起彼伏,活像给出门右拐三百米处的“必胜客”做广告的。
  刚上高中那会,柳蓉那极其跳跃的大脑里有时候也会没边地畅想一些事,比如一生一次的高考会不会很紧张啊,会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紧张到极致,一屁股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啊。
  事实证明,她其实是多虑了。
  经过了无数次模拟考试,好像两个小时做一张数学考卷,两个半小时做一张理综考卷,都已经变成了一种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的本能一样,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一张一个半小时的数学试卷,估计她还会很不屑地想,这也是考试么?
  总之,就是她坐在高考考场里,听见监考老师开始宣读考场纪律的时候,居然有些诧异,想着……这就是高考了么?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做几张卷子而已,可老师家长们如临大敌地说这是决定命运的十二年战斗的决战,于是就特别了……
  命运,其实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随波逐流得很,也顽固得很,什么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东西呢?有人说是性格,有人说是有没有一颗强大的心,有人说是机缘巧合、三生注定。
  反正……不应该是青春期时候进行的一场基础文化课考试,否则就太儿戏了,也太可笑了。
  高考真的是一件没什么特别的事。
  
  第三卷
我的大学
  第三十七章
那年盛夏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终于结束,柳蓉觉得好像自己整个人都懒了下来,身上有什么东西忽然没了,整个人都是轻的,轻得她有些迷茫,背着包迷迷糊糊地在车站等车,第一班来了,由于她神游得太远,等车开走了,那已经脱离地球绕太阳系飞行一周的思维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上去的。
  只能等第二班。
  经过了高考,她的身份就变了,不再是被家长老师们监督的小孩子了,没有人会再规定不可以烫头发、不可以谈恋爱、不可以进网吧,他们开始共同拥有了一个美好又沉重的名字——成年人。
  公交车依然人满为患,柳蓉斜跨着书包,双手吊在拉环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放着很吵闹的音乐,试图把公共汽车上“咣当咣当”的声音盖过去,身体随着颠簸晃来晃去,然后不着边际地琢磨着——呀,这回可连看小黄书小黄片都能光明正大了吧?
  对了,她老爸明确宣布了,高考过后就放她自由,再也不会过问她的耳机里放的是英语听力还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原来“成年”加上“高考后”,并不等于“自由”。“自由”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每次自以为走到了更宽广的地方,人心也会变得更大,那曾经仰望过的宽阔的空间很快又会逼仄得让人窒息起来。
  这就像是生命永无止境的过程。
  之后的日子柳蓉过得很颓废,彻底变成了一个死宅,一开始每天中午才起床,早晨她爸妈上班不叫她,结果就是中午下班回来做饭了,一看人家还在睡,大有死在床上不起来的意思。可是这样过了没几天,她就想睡也睡不着了,于是开始过上了黑白颠倒的日子——好像不这样就不能体现她终于自由了的价值和意义一样。
  之前和朋友们畅想的“学这个”“学那个”“要这样”“要那样”都成了空谈,每天的内容就是半死不活地爬起来,百无聊赖地在网上挂着。
  她在学校很多作业压着的时候,总喜欢抽时间挤时间看闲书、租漫画,“戒掉日漫”的口号喊了好多年,却好像比戒烟戒白粉还难似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复发。
  可真到了让她随便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时候,柳蓉却奇异地发现,她一夜之间就对漫画失去了兴趣。
  高考前央求着她爸给买好了准备在家里的漫画书整齐地排在书架上,老爸买的都是外表光鲜的正版,放在以前,她早就留着口水扑上去乐不思蜀了,可高考都过去一个礼拜了,柳蓉居然没有提起翻开它们的兴趣。
  神经麻木、晨昏不便、日夜不分,生物钟和生活习惯全在这样无所事事的自由里被打乱,直到有一天,柳蓉妈仔细看着这哈欠连天的倒霉孩子,觉得她跟嗑了药了的似的,跟她说话都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才觉着不对,往她兜里塞了钱包和手机,钥匙没收,将这死宅扫地出门,告诉她要等大人下班了才放她进门。
  柳蓉整整两个多礼拜没出门,觉得外面的阳光都好像刺眼起来。她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蹲下来拿着根小棍,无所事事地捅着蚂蚁窝玩了一会,思前想后,觉着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网吧,亏了,于是决定去见识见识。
  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网吧,柳蓉兴致勃勃地钻进去,两分钟以后就被里面的烟味和各路黑脸好汉打游戏时候叫喳喳的声音给逼出来了,觉着网吧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破电脑还不如家里的快,又跑到了商场里逛了一圈,大热天的也没什么好逛,没什么想买的东西,走得脚还挺疼。
  柳蓉就彻底忧郁了,忽然觉着……这种日子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她想了想,这个时候到家门口蹲着,也实在太猥琐了一点,就无意识地溜达到了梁肃的奶茶店。
  这个时间正是清闲,梁老板在打电话,说话很官腔,好像是在求别人办什么事,不停地“是是,谁说不是呢”“啊那太谢谢您了,改天一定要登门拜谢”。柳蓉没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梦游似的飘过来,熟练地缩到角落的小秋千上,吹空调。
  梁肃打完电话一回头,竟然发现这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个活物,半死不活地缩成一团,呲着牙冲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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