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剑客(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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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说得清,只有仇人才能把你死我活的原因条条列出,清清楚楚,亲人和爱人却不行。
吵架乃至分手,伤人至深地却并不是她的一意孤行,不是他不认同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甚至不是她的倔强,他口气的生硬,而仅仅……
是她那个毫不犹豫,冷静得惊人的转身而去的背影。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是么?李伯庸心里想,你一点也不想坐下来,听我说几句话是么?即使我的态度不好,可我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能在一起。
赵轩旁观者清,让他自己去找杨玄好好谈谈,可是李伯庸不敢。
他就像个突然罹患了重度拖延症的患者一样,总是沉浸在这种焦虑、内疚、失魂落魄的情绪里,迟迟拖延,仿佛不敢听到那个宣判。
如果是真的呢?
他想,如果真的只是他的自作多情呢?如果杨玄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打算,没有打算听他说任何话呢?那让他……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呢?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再回忆起来那些在一起的日子,突然就带上了某种患得患失的感情色彩——杨玄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杨玄从来没有和他撒过娇,杨玄从来没有像传说中的、别的女人那样,没完没了地跟他煲电话粥,说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她好像一直只是好脾气的、被动地接受他的请求。
从去他家开始,迁就、理解,甚至还可能有……同情。
李伯庸开始觉得自己可怜,他的两颗心同时撕心裂肺地疼起来,一部分叫感情,一部分叫自尊。
赵轩打开车里的播放器,柔和的男声轻飘飘、几乎不着力一样地唱着:“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这显然不符合李伯庸的品味,是杨玄放在他车里的。
杨玄在他生活里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我说,兄弟啊。”赵轩突然说,“我觉得你是钻到牛角尖里了——杨玄从来没和你说过重话,从来没跟你无理取闹过,所以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有的时候,别人就是这样——所以说为什么叫别人呢?因为不是你自己。她脾气上来的时候你根本看不见预兆,杨玄不是一眼看到底、刚出社会的小女孩了,不经过几年的磨合,你压根也摸不清她的底线在哪,所以也就不知道哪里就踩了她的雷。”
李伯庸低着头不理会他。
“有时候女人生气了,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办得出来,”赵轩苦笑了一声,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她们总觉得你是男的,所以就应该血厚皮硬耐摔打,觉得你糙,看见什么特感人的电影都不知道哭一鼻子,感情迟钝,怎么折腾都没事——可是你知道这事不是这个道理。”
李伯庸渐渐地安静下来,赵轩叹了口气,接着说:“但是你能怪她么?仔细想想,这不是挺正常的么?哪怕她有天大的本事,哪怕她就是王母娘娘,这辈子都有一件事明白不了,就是当男人的滋味。”
“你要自认为自己还算个汉子,”赵轩轻轻地说,“就找一个心平气和的日子,和她把话说明白了,别拍桌子,别拿你自己那一套衡量别人,听听她怎么说……李伯庸我告诉你,我认识杨玄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不用说客户投资人之类的,这个牵扯到职业素质——就是我那前妻在她面前那么找茬,你看见她气急败坏了么?看见她连话也不听就摔门走人了么?”
李伯庸终于迷茫地抬起头来。
“唉,怎么二了呢?”赵轩嘀咕一声。
杨玄确实很少发脾气,即使是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那些人,一般也只能激发出她的杀气,很少能有什么事把她“气炸”了。
她很烦,但是连个赵轩之类的狗头军师也没有,甚至没有人梳理她毫无缘由的愤怒。
于是闹闹的大鱼大肉生活终结了,从此过上了每天吃猫粮的苦逼日子——把这个吃货郁闷得每天没精打采,连沙发也懒得挠了,没过几天竟然忧郁得开始掉毛,后背居然出现了一块斑秃……
另一个表现就是她开始夜宿公司,没完没了地亲力亲为各种事,以致于所有的计划都提前进行了,跟补课老师抢进度似的。
后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工作狂是一条不归路——当她打乱了计划,把所有的东西都提前着手的之后,等过了几天,她终于平静了一点,那点怒火被肝功能自动消化了一部分、大姨妈平稳离开的时候,杨玄就发现……停不下来了。
刚起步的公司事只有越办越多的,她一开始躲着李伯庸,自发自愿地在办公室泡着,就导致了后来就是不得不在办公室泡着,有时候死狗一样地回家,好不容易睡一觉,上下眼皮还没来得及凑在一起相思一下,一个电话来了,又得出去。
她看着忧郁的斑秃闹闹,终于良心发现地给它改善了伙食,算是百忙之中积攒人品,以免落到和它一般的下场。
等李伯庸企图重新振作起来,主动去找杨玄的时候,就连杨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她一出差就是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坐在办公室喝口水,就听说楼下有一位先生找她,已经等了她好几天了。
擦咧,杨玄阴沉着脸想,现在才想起来找老娘讲和,黄花菜都凉了,没门!不见!
结果她就这么想着,端着还没来得及喝的水杯下楼了。
杨玄下楼梯的时候还想,难道是美和那条生产线谈下来了?怎么李伯庸这么有空天天来等?不对啊,就算生产线谈下来了……之后的接洽、资产重组的杂事也应该挺多的。
等她走到会客室的时候,才发现,这位“等了她好几天的先生”并不是李伯庸本人,而是他爸。
老头还穿着一身乡土气息十足的棉布衣服,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脚下放着一兜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估计是老人家自己种的什么,坐在新沙发上,只敢坐一个边,好像生怕弄脏了什么东西似的,僵直着哪也不敢碰,一看她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第61章
老父
在过去的一个礼拜里,新一代的劳模杨玄同志的睡眠加起来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小时,本来连眼都快睁不开了,却在看到李老先生的那一刹那,奇迹般地肾上腺素飙升,清醒了。
“叔叔……”她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您怎么来了?我刚出差回来,您看您也没提前说一声……”
不会是姓李那王八蛋出了什么事吧?杨玄已经在昏迷的良心出现了一点清醒的迹象。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李伯庸他爸李大伯面前那杯一口没喝的水,转身从会客室的桌子底下翻出一盒茶叶来:“要不我给您沏杯茶吧?”
“不用不用,别忙啦!”李大伯看见她,脸上笑出一朵花来似的,“见着你就行了,喝茶咱们家喝去,这是公家的东西,可不好瞎糟践。”
“……”杨玄眨巴眨巴眼,干咳一声说,“叔叔,这是私企,‘公家’有百分之三十是我家的,您放心,一杯茶喝不完这盒的三分之一。”
老人愣了片刻,好像还不大能明白她说得这些事,只是冷眼旁观,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都听杨玄,让他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哦,是啊?”他拘谨地笑了笑,屁股稍微离开了沙发一点,小心地接过杨玄给他泡的茶,捧在手里,不知道该感叹什么,只是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说,“叔叔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文化,好多事不知道,你别往心里去。”
他讪笑一声,脊背划过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就像他的背不是自己弯下去的,而像是被什么压弯的一样:“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嗯,你,跟我那败家儿子,都挺好的就行了。”
很早以前,听李伯庸提过,他爸年轻的时候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因为他犯的一点错,老头子拿着皮带追着揍,结果也可能是那年头皮带的质量也相当一般,居然把皮带都给抽断了。
杨玄看得出来,李大伯不适应这种转着弯的说话方式,他小心得过分,显得紧张而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主动交代:“呃……我们前一段时间闹了点别扭。”
李大伯抬起头来,目光从老迈的、充满松弛和皱纹的眼睛里射出来,并不清澈,甚至有些浑浊,像是几十年的喜怒哀乐混合在一起,彼此谁也分不出谁的那种浑浊。
“是怎么回事呢?”
这句话彻底把杨玄给问住了,她突然沉默,那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回事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整个人生经历的不同,观念的不同,甚至迥异的价值观。
杨玄知道李伯庸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更像是那种老一辈的商人,精明、宽厚、有大局观,但是对风险异常警惕,是个彻头彻尾的风险厌恶者。
打个比方,两支债券,如果一定要让他买一支,A的收益率明显高于B,甚至通过调整投资组合和投资额,能使它们和剩余闲置资金的久期一致,然而只是为了凸性可能造成的一点点偏离,李伯庸就会放弃收益率高的那支。
在杨玄看来,很多时候李伯庸不够大胆,除了他妈刚去世他抽风的那一阵子,杨玄偶尔会觉得他的小心得不够效率。
杨玄最早是做交易员出身,这在她之后无论换了多少个工作岗位之后,都依然留有那段日子的影子,无论中国早期的资本市场如何不成熟——她都是个风险承担者。
然而对待事业上的态度,或许只能说是隔行如隔山,也会影响到私人生活么?
杨玄在李大伯面前坐下来,突然不着边际地说:“叔叔,我其实……没做过坏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心里就有一个梦想,她希望有一天能身处一个符合理论值的有序的市场里,每一项资产都能得到市场最准确的估值,大部分在这里面工作或者投资的人都是投资者,而不是投机者。
她希望慢慢地,在磨合中会出现完整的法律和制度,没有违规操作,没有破坏金融市场秩序的人,她希望这个市场变成一个大的动力源,就好像人身体里的心脏一样,里面有一个大大的血泵,把最新鲜的血液挤压到身体的各个地方。
她总觉得,总有一天,会那样的。
高效的市场给实体经济带来无可估量的活力,像她最开始的时候和李伯庸谈过的那样,它是一个跨越时间和空间的交易,每个在其中的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徐暨和蒋鹤生都说过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可是她曾经觉得……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地方,是可以毫不负责任地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梦,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否则……家庭的意义是什么呢?
难道就只剩下人类繁衍的本能,和……束缚了么?
李伯庸不是曾经也非常认同么?为什么才看到了这个圈子的一角,就像是触碰到了寒流的虫子一样,缩回壳里去了呢?
她不是赌徒,不是喜欢违法乱纪的人,她甚至不挥霍,她常在河边走,偶尔会湿鞋,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道德底线在哪里,也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只是没有放弃年轻时候的梦想,即使知道有生之年永远无法实现,至少也能尽一个人最大的努力。
除此以外,杨玄只是个极力抵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平庸,却始终无法脱离平庸的普通人。她只是习惯了承担风险,解决问题,很多的老师教会了她不要抱怨,以最快的时间反省,然后投入到下一段工作中。
她甚至不善于开口向别人表达自己的喜怒和好憎。
杨玄突然觉得残留的愤怒像潮水一样褪去,心里的委屈一点点地冒出来:“叔叔,你们是不是对我要求太高了?”
李大伯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李伯庸这孩子,从小就犟,小时候家里穷,他偷偷带着一帮孩子去河里打冰洞抓鱼,那要是掉下去,不把小命弄没了可也差不多了吧?我拿大板子打他,打得邻居都看不下去了,过来拉,他也不知道跟我认个错。”
他似乎回忆起一点久远年代的事:“其实以前,我总想让他找一个老家的姑娘,城里的姑娘都娇生惯养,当公主当惯了,哪看得起我们呢?可是他这些年在外面混出了点名堂,我又担心,怕他翘起尾巴来,看不上老家女孩,还没琢磨清楚呢,他就把你带回家来了。”
“我旁边看着,当时就想,要是你们俩真能成,我立刻死了闭眼都放心,因为我觉得这个姑娘了不起,”李大伯笑了笑,他说,“一个人了不起,不在于他有多能干,有多大的本事,会说几门外语,哪怕猫语狗语都算上,也都不算什么。我总觉得,一个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明白自己,也明白别人。”
杨玄忍不住被他的话吸引。
“明白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不会忘乎所以,不会因为别人的诋毁吃不下睡不着,明白别人,知道别人有别人的不容易处,不会瞧不起谁,也不会谄媚谁,就会做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看了杨玄一笑,倏地一笑,“说得不好——你觉得,是怎么个道理么?”
杨玄手指抠着茶杯点点头,李大伯满意地笑了笑:“我也觉得有道理,我觉得你就是这么个姑娘。”
“呃……”这个表扬压得杨玄有点尴尬,“我其实……有时候是挺不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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