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3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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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案子一直被捅到了年轻气盛的万历皇帝面前。眼看就要过年了,皇城里已是一派新春气氛,整个京城都在筹备过年,恰在这时,这件案子被递到了万历皇帝面前,登时龙颜大怒。
  皇帝声色俱厉地下令通缉天下,还要追究当年举荐王宁为官的人,但是查来查去,这件事忽然就没了下文,皇帝也不再追问此事了,仿佛它就从来也没发生过似的。
  据说,只是据说,王宁当初在平息两土司之乱中立过功,因此才被破格录用,任命为葫县主簿。这一来此案就牵涉到了当初的一众平乱功臣,如果查的细了,难免又会揪出一堆腌臜事来。
  万历皇帝刚刚扳倒了张居正,文官系统正在重新洗牌,不想大动干戈地再对武将系统出手。因此皇帝只是下了一道旨意,着令南京吏部选派官员赴葫县接任王宁之职,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南京城,吏部郎中郭舜府上,原江浦知县白泓哭丧着脸对郭郎中道:“姐夫,你千万要帮我,小弟不想去葫县任职,那里山高水险、蛮夷遍地、风气凶恶、民风剽悍……”
  郭郎中不耐烦地道:“哎呀!你是孟侍郎点了名的人,如今孟侍郎正在京城吏部任职,一下子就让你官复原职,那不是打孟侍郎的脸么,你当孟侍郎听说了会置若罔闻?到时我也要跟你受牵累。”
  这原江浦知县白泓,就是叶小天到南京吏部任提举官的当天,听说他是有名的酷吏,刻意捉弄,让华云飞和毛问智假意帮他整理衣冠,往他帽子里藏了只蝎子的倒霉官儿。
  当时他在郭侍郎面前出了大丑,郭侍郎虽然把叶小天从吏部轰去了刑部,可也真的用心查了查这白泓,发现他果然是个官迷儿,做官只以考成为重,为了获得上司的好评价,矫过饰非,欺上瞒下,大灾之年也不报灾,还是一味向百姓勒逼税赋,民声极差,一怒之下免了他的职。
  不过,这免职和削职为民是两码事。“削职为民”是“削籍”,被褫夺了官员的资格,变成平头老百姓,身份没有了,所有的官员特权也没有了,连故去父母的封赠也要一并夺去。
  免职则是“冠带闲住”,官员的职位没有了,但官员的身份和品级还在。白泓的江浦知县的差使没有了,但他还是七品官,还是官身,那么起复再用就成了可能,尤其是“朝里有人”的时候。
  白泓就是“朝里有人”,吏部郎中郭舜是他姐夫。他这个姐姐当然不是亲姐姐,拿着他们家的族谱好好翻翻,再询问一下他们家族的一些老人的话,这郭舜的妻子确实是白泓七大姑八大姨拐了九转十八弯的那么一个表姐。
  所以白泓得知这层关系后,马上登门送了厚礼,亲亲热热认下了这门亲,亲虽是远亲,可两家走动的近,郭舜又是个耳根子软,听不得枕头风的人,便琢磨着帮他起复。
  只不过这白泓毕竟是孟侍郎免的职,现在孟侍郎已升入京城吏部,比在南京时权柄更重,郭郎中又没什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哪敢明目张胆地给白泓一个县令的职位。
  这次恰好京里下了公文,着南京吏部选派官员去葫县任主簿,郭郎中灵机一动,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折衷的主意。葫县比起江南繁华地,不可同日而语,根本没人愿意去,他正好打发白泓去,以七品官身,担任主簿一职。
  只要白泓在那里待上三年两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再让他官复原职,选个江南的富裕县做县令,岂不大妙。谁料这白泓却不知好歹,郭舜怒道:“你道这主簿真没人愿去么,在职官是没有,可候补官儿抢着去的多着呢,你若怕吃苦,那我就选别人了。”
  郭夫人也劝道:“是啊!泓弟,你姐夫不是说了嘛,你去那里,无需有功,但求无过,熬个三年两载就调你回来,那时就名正言顺地官复原职了,你还担心什么。你姐夫替你争这个机会不容易,如果放弃,可又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起复的一天了。”
  白泓跺了跺脚,只得说了实话,哭丧着脸道:“小弟我不怕吃苦,其实在江浦任县令时,我也没贪没占没享福啊,只是我过于注重考课,不太体恤百姓。才落得这般下场。吃苦我不怕,只是……只是这葫县真不能去啊。”
  郭舜怒道:“既不怕吃苦,有何不能去的?那又不是龙潭虎穴!”
  白泓认真地点点头,道:“姐夫,葫县虽非龙潭虎穴,可也差不多了,那儿风水不好。”
  郭舜被白泓唬得一愣,愕然道:“葫县风水不好?你听谁说的,你又没去过葫县,你怎么知道那儿风水不好?”
  白泓一本正经地道:“姐夫,你难道忘了,叶小天在那儿做县丞呢,叶小天在的地方,风水准好不了!”
第26章
官迷儿
  郭郎中气的发昏,没好气地问道:“叶小天?叶小天又是哪路神仙?”
  白泓提醒他道:“姐夫,你忘啦?叶小天就是那个在吏部冒充风仪官,在我官帽中藏了一只蝎子,蜇得我脑袋肿起好大一个包的那个人……”
  郭郎中被他提醒了,想了想道:“哦!你说的就是那个一日居吏部、两日任刑部,三天便滚到了礼部的那个姓叶的家伙?他还和国舅爷起了好大一场纷争,是不是?”
  白泓一拍大腿道:“对啊!就是他!姐夫好记性!”
  郭郎中还真有点儿把叶小天给忘了,经白泓这一提醒才想起来。郭舜道:“原来是他,我想起来了,他是在葫县任职的,他怎么了?为什么他在葫县,那里风水就不好了?”
  白泓道:“姐夫,自从你说让我去葫县,我就找了熟悉葫县情形的人打听了一番。那葫县在五年之内换了两任县丞,头一任是孟县丞,死了,听说那时候叶小天还没到葫县当官呢,可当地人都说,孟县丞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郭郎中瞪着白泓不语,他作为吏部郎中,当然了解辖内官员的生老病死、升迁调转的情况,这孟县丞之死比较特别,是在牢里被人杀死的,而且那杀人凶手居然还撞破了狱墙逃走了,实在有点邪性,所以这事他记的很清楚,只是心里一时没对上号,被白泓这一说,他才想起来。
  白泓道:“第二任县丞是徐伯夷,这徐伯夷也没好到哪儿去,据说他还没上任的时候,就被叶小天整治过,身败名裂逃离葫县,后来好不容易做了官,不但回了葫县,还做了叶小天的顶头上司,这一回总该扬眉吐气了吧?
  不!他是上司,却被叶小天压着欺负。结果呢,他也被叶小天给斗垮了,落得个浪迹天涯的凄惨下场,现在他的海捕文书还贴的到处都是呢,也不知道他逃到哪儿去了,反正这一辈子是别想正大光明地见人了。”
  郭郎中翻了翻白眼儿,道:“你是说……”
  白泓道:“姐夫,你还不明白么?这叶小天命格太硬,克人呐!而且专克当官的!你说我要是去了……”
  郭郎中笑了,道:“哦……原来如此,这种事只是巧合罢了,如果你当了真那就太荒唐了。姐夫我在吏部这么多年,什么怪事没有见过,就说那松江府织染局的局使吧,六年换了五任,每一任的前任都没好下场,弄得现在那一任局使战战兢兢,照你说那也是有人妨的?那也是风水不好?嘁!说到底就是一个贪字,哪来那么多说道。”
  白泓愁眉苦脸地道:“姐夫,可不只我这么说啊,现在葫县不少人都这么说,你要说贪,那孟县丞是贪了,可徐伯夷不贪呐,结果是贪有贪的毛病,不贪有不贪的把柄,反正是都栽他手上了。
  对了,姐夫说的松江四任织染局局使相继出事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可他们四个,第一任是被上司查账查出来的,第二任是被御史弹劾的,第三任是被第四任举报的,第四任是被第三任他老丈人举报的,可葫县这两任县丞,都是栽在叶小天一个人的手上,而且叶小天还是他们的属下,你说这邪不邪性……”
  郭郎中笑眯眯地道:“好啦好啦,就算他妨人好了,可他专克上司嘛,你去了是当主簿,比他还低一品,不妨事的。”
  白泓哭丧着脸道:“不妨事?姐夫你忘了这一回你为什么能安排我去葫县了么?”
  郭郎中张口结舌,道:“啊……啊……王宁……王主簿……”
  白泓道:“是啊!王主簿也是栽在他手上,他不只克上司啊,他是逮着谁克谁。”
  郭郎中摇了摇头,道:“此说不可信,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可以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依我看,这叶小天应该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说的这几个官员与他关系都不怎么样吧?”
  白泓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孟县丞与葫县豪强齐木相交莫逆,而齐木曾指使人殴打叶小天至重伤,算是有仇。徐伯夷……没当官之前就和叶小天交恶了,关系的确不怎么样。王主簿嘛,他先是跟孟县丞狼狈为奸,接着跟徐县丞眉来眼去,当然也算是叶小天的对头……”
  郭郎中笑道:“这不就结了吗?我就说,哪有那么多的古怪。葫县知县好象姓花是吧?他不也在任上待了五年多了吗?眼看明年任期满了,就得调任他方,这不好端端的一直没事吗?为什么?四个字,与人为善!老弟呀,既然你是去葫县熬资历混年头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姐夫就送你这四字真言:‘与人为善!’保你平安无事!”
  白泓凝神一想,拳掌一交,豁然开朗道:“对啊!姐夫这番金玉良言,小弟记在心里了!”
  ※※※
  次日,金陵驿。
  杨驿丞站立桌前,凝眉凸目,手执狼毫,一笔一划地写道“与人善”三个大字,又在旁边题上自己的落款,再看看那字,老脸顿时一红,可这已经是他写得最好的字了,实在没法更好地发挥。
  杨驿丞咳嗽一声,忐忑地对白泓道:“咳,白兄,你看这字怎么样?”
  杨驿丞和白泓并不认识,今天一早白泓找上门来,说是久慕他杨驿丞的大名,因此想向他求一幅字。杨驿丞还以为他找错了人,再三向他确认,结果白泓说的情况与他完全相符,确实是来找他的。
  当时杨驿丞就有点恼,想当年他还在府学读书时,就是公认的字太丑,这么多年一直也没什么长进,这人居然说是仰慕他的书法,这不是上门戏弄人么。可是当白泓真金白银地拿出来,一个字居然出五十两银子,杨驿丞就动心了。
  管他字丑不丑,卖得出去就是好字,也许这白泓是个白痴,又或者自己的字真的有人欣赏呢。于是,硬着头皮,真就写了起来。
  白泓站在旁边,一瞧他那字,嘴角就微微一撇。要说这白泓,虽然是个官迷儿,可才学还是有的,否则光凭一个在南京吏部当郎中的便宜姐夫,他也做不了一个一等县的知县,杨驿丞这几笔字他当然看不入眼。
  不过杨驿丞这一问,白泓却马上把手一拍,眉飞色舞地赞道:“好!好字呀!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志、铁画银钩、笔意盎然!好,实在是好!”
  杨驿丞被他夸的满面红光,差点真以为自己是当代大书法家了。杨驿丞干笑两声,有点心虚地道:“白兄夸奖了,杨某的字其实也就是这样了,呃……白兄真觉得好?”
  “那是当然!杨兄,你可不能反悔呀!”白泓一听,仿佛生怕他反悔把字收回去似的,三锭白白胖胖的银元宝“咕咚”一声砸在桌子上,赶紧就把那幅字抢在了手中。
  杨驿丞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忍不住对白泓问道:“白兄,你这幅字,为何只要‘与为善’三个字呢,中间还应该有个人字吧,不知何故留白?”杨驿丞问着,心里还有点遗憾,只不过是一撇一捺的事儿,那可又是五十两的进账啊。
  白泓笑眯眯地道:“那个字不用写,等我把它裱糊起来,待我上任之后,便把它挂在我的寝室内,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它,自然会想起那个空白的地方应该是什么字,呵呵,他呀,不用写在纸上,记在心里最好!”
  杨驿丞颔首道:“嗯!与人为善,要把人记在心里!有道理、有道理……”
  白泓心道:“那个名字是不能写的。我只要把‘叶小天’三个字记在心里,与他好生友善就是了,他就是再邪性也不会害了我吧,他又不是天煞孤星,没听说他克了自己家人和朋友的,嘿,嘿嘿……”
  杨驿丞忽有所觉,讶然道:“上任之后?却不知白兄要往何处上任?”
  杨驿丞先前只以为这白泓是个附庸风雅不得门路的暴发户,这时才知道他是要做官的。
  白泓道:“小弟要去贵州葫县做官,怎么,杨兄在那里有相熟的么?”
  杨驿丞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什么相中了他的书法,原来人家是有备而来。去葫县做官,应该要和叶贤弟同衙共事了吧?这人定是为了巴结叶贤弟。只是他为何要走叶贤弟的门路,寻上知县的门路岂非更好?嗯……如此看来,叶贤弟在葫县一定甚是强势。”
  杨驿丞脑筋急转,已经弄明白了人家的真正来意,既然收了人家的厚礼,当然得有所回报。杨驿丞笑眯眯地道:“杨某在葫县倒真有个相熟的好友。呵呵,白兄,请到厅中有茶,咱们慢慢说。”
  白泓的眼睛笑得比他还要小:“好!好,杨兄请!”
第27章
大使人选
  白泓和杨驿丞喝了一下午茶,具体聊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白泓走的时候,又请杨驿丞送了他一副墨宝,这回是四个大字“厚德载物”,又送了杨驿丞二百两银子,可见他对这一下午所了解的情况是非常满意的。
  接下来的几天,白泓又做了些准备,见了些人,等到行文、告身都批下来,便欣然启程,直奔葫县了。
  行行复行行,这一日白主簿终于到了葫县,花晴风设宴为白主簿接风。叶小天见到白主簿只觉得有点儿眼熟,一时也没想起他是谁,还是白泓窥个机会,向他说起自己,叶小天这才恍然大悟。
  叶小天万万没有想到他当初在吏部随意捉弄了一个酷吏,这人便恰恰被派到葫县为官,两人之间有了这段过节,这位新主簿与他的关系又岂能亲近了,说不得又是一个与他为敌的。
  想到这里,叶小天心中郁闷得很,他也不想啊,奈何天意弄人,刚到葫县就跟孟县丞对上了,之后的徐伯夷、王主簿与他关系都不怎么样。赵文远还好些,可惜是驿丞,罗小叶的关系处的也不错,奈何巡检司也不大掺和地方政务,如今来了这白主簿,他在县衙里依旧是孤家寡人。
  白泓见他神色不善,便惴惴不安起来,只道叶小天还对他抱有成见,只是接风宴上不好谈心,心中却暗自有了一番打算。
  白泓是携家眷来的,摆出一副要扎根葫县,造福一方的架势。安置住处、安置家人,这都需要时间,所以花知县很体贴地许了他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再正式到衙上任。
  结果第二天白泓放着家人的安置不去理会,却命家仆带了两挑子礼物上山,公然去拜访叶县丞了。更离谱的是,他才刚到葫县,没去十字大街采买过,这礼物竟是在南京的时候就备好的。
  拜帖是头一天晚上就派人送到叶府的,所以一大早叶小天派人向签押房打了声招呼,就在家里等着了,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偶尔一天半天的不到衙,自然也不用向知县老爷告假。
  白泓这么公然上山,谁还看不到。不要说对于新任主簿,本就有人注意着,就叶府那位置……只要有人上山,那真是举目皆见,马上就有人凑到花知县面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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