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3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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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娘子,又在作画么?”花晴风轻轻环住苏雅柔软的腰肢,下巴搭在她的削肩上,微笑着问。
  苏雅临摩的还是叶小天所赠的那幅“高山流水”,此时看在花晴风眼里,已没了当初那种刺眼的感觉。
  苏雅被他当众指证红杏出墙,一身清白尽毁,当时伤心欲绝,如今虽在花晴风的小意亲近之下情绪有所平复,终究还是有些幽怨。苏雅挣了挣肩膀,负气地道:“你总来腻着人家干什么,还不陪紫羽去。”
  花晴风陪笑道:“紫羽如今嗜睡,有丫环小心侍候着就是了。”
  苏雅道:“那怎么成,紫羽怀的是你花家子嗣,她如今有孕在身,更需呵护爱怜,紫羽心情愉悦,对孩子也好。你快去吧,人家又不是妒妇!”
  花晴风耳语道:“紫羽可以有孕,娘子一定也可以的,不如咱们现在……”
  苏雅听他说出白昼宣淫的话来,不禁又羞又气,她还未及说话,就见苏循天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那日花晴风被当成疯子绑回后宅,苏循天也赶来,向他说明了是他向姐姐讨了幅画,转手送给了刚刚乔迁新居的叶小天做贺礼。
  花晴风此前虽然听了苏雅的解释,却还是不明白为何她要在画作上题上自己的小字,听了苏循天的话这才明白。他素知这个小舅子不学无术,拿了题了姐姐闺名小字的画作送人,这种糊涂事儿别人干不出来,苏循天干出来却毫不稀奇,这才疑窦顿消。
  苏循天自觉向叶小天通风报信虽是激于义气,终究是对不住姐夫,眼见姐夫失了职权,每日困坐后宅,苏循天很是不安,所以这几天一有空就到后宅来陪他吃酒聊天排遣寂寞,努力促和姐姐姐夫的关系。
  此时一见他来,苏雅还以为他又是来找花晴风聊天的,便道:“你姐夫要去紫羽院中探望,不要缠着他了。”
  苏循天道:“我今天不是找姐夫吃酒的,是有事情说。姐姐,姐夫,出事了,出大事了。”
  花晴风如今是“无官一身轻”,心态与往昔大不相同,听了苏循天的话毫不慌张,平静地问道:“近几年来咱们葫县一直大事不断,何曾消停过。如今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苏循天斟了杯冷茶喝了,一屁股在凳上坐下,这才道:“姐,姐夫,叶县丞出大事了。”
  花晴风和苏雅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写着四个字“果然是他!”花晴风摇头道:“我猜就是他,这个叶小天……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有他在的地方,若能风平浪静那才是怪事,他又搞出什么事来了?”
  苏循天道:“赵驿丞要修缮府邸,就把娘子潜夫人寄托在叶府。可是今儿一早,侍候潜夫人的丫环发现潜夫人离奇失踪。叶县丞遍寻不到,就请白主簿带人上山查案,赵家闻讯也登门吵闹……”
  苏循天把他刚刚得到的消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直把花晴风夫妇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苏雅才摇头轻叹道:“我不惹是非,是非来找我,这个叶小天,还真是个是非不断的人。”
  花晴风近日来虽困坐后宅,依然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既要忧心前程,又要哄劝娘子,心中实在郁闷,此时却忍不住地想笑:“我怎么忽然觉得,这最倒霉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看似最风光的叶小天呢?哈!哈哈……”
  花晴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这还是这几天来他头一次发笑,站在外厢的几个小丫环一脸紧张:“莫非老爷又发疯了?”
  ※※※
  县衙二堂上,知县的主位空着,大家都坐在下面左右两侧,大眼瞪小眼。叶小天拉长着一张脸,像个讨债的债主,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欠了他很多钱。不过债主并不只他一个,坐在他对面的赵驿丞同样阴沉着一张脸。
  其他人摒息无声,一脸的谨小慎微,其中尤以白主簿为甚。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现如今花县令躲在后宅享清福,叶县丞牵扯到命案当中,赵驿丞死了老爹和夫人,他白主簿怎么担当得起?
  眼见众人都木然呆坐,一言不发,白主簿只好清一清嗓子,道:“诸位,这事儿今日怎么也得议出一个章程来啊。花知县发疯、张典史病故,叶县丞和赵驿丞又事涉人命大案,该当如何了结?”
  叶小天心情很不好,花晴风当众指证他和自己妻子有私情的事情尚未平息,现在又闹出这档子事来,即便最终能够证明他的清白,可世间永远不乏心理阴暗的人,他的名声在风言风语中也是毁定了,怎么就这么倒霉!
  赵驿丞的心情更不好,老爹死了,“老婆”也死了,而且死得都是莫名其妙。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明白叶小天不可能是凶手,可是如果潜清清真是杀他父亲的凶手,而杀死潜清清的凶手却只是一只虫子,这……叫人情何以堪!
  白主簿说罢,见众人依旧默默不语,只好转首对赵文远道:“赵驿丞,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你想指认叶县丞是害死你妻子的凶手恐无凭据,本官是不能受理这一指控的。”
  赵文远的眼神微微错动了一下,这才缓缓答道:“至于拙荆是否为叶小天所害,赵某也只是猜测之言,究竟真相如何,当然还需要你们来查个清楚。”
  白主簿听他语气有所松动,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呃……可现在的情形是,尊夫人潜入叶县丞房中有所图谋的可能要更大一些,虽然她已经死了,当然,本官不是怀疑你赵驿丞,可……要查本案,本官有些话就不能不问。请问尊夫人与叶县丞之间可有什么恩怨?”
  叶小天对这件事也很关心,他实在想不通潜清清为何要杀他,难道这潜清清并非寻常女子,她不仅是赵文远的妻子,而且也是播州杨应龙的手下,是奉杨应龙之命行事?
  可是无缘无故的,杨应龙为什么要杀他?再者,如果杨应龙想杀他,根本没有派潜清清做刺客的道理,因为潜清清一旦失手,杨应龙就被动了,他有无数别人难查底细的死士,用得着派出潜清清?
  赵文远蹙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白主簿略一沉吟,又道:“不知尊夫人家世如何,可否见告。”
  赵文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家娘子并没有什么显赫身世,她本是播州杨土司府上的一个侍婢,因为甚得掌印夫人宠爱,所以由夫人主婚,赐我为妻,你要去播州查证么?”
  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凛,他们倒没有怀疑播州那位杨天王意图对叶小天不利,这两个人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瓜葛,至于去播州杨家调查,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可如此一来……
  众人不禁偷偷看了叶小天一眼,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了,会不会真是两人日久生情,又因情生恨,所以才闹出这么狗血的事来?只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肯捅破,所以大家说来说去,对于如何解决眼下困境,没有丝毫帮助。
  罗小叶眼见他们绕着真正的目的转来转去,就是不涉及正题,实在不耐烦了,便道:“眼下为难之处在于:知县疯了,典史病故,县丞与驿丞涉案,播州阿牧死在葫县,要如何禀报朝廷,实话实说么?嗯?”
  实话实说当然不行,花知县“疯了”,张典史“病故”,播州阿牧那是不亚于三四品的朝廷大员,而且实权尤有过之,却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县丞和驿丞都事涉命案,这些事要是报上去,葫县真要名动天下了。
  到那时叶小天无论冤屈与否一定会停职。而赵驿丞,父亲死了本就要丁忧去职守制三年,可他又有与妻子合谋暗杀县丞的嫌疑。葫县一下子失去了县令、县丞、典史、驿丞四个官员,四人中,一疯一死,剩下两个是嫌犯。
  在已经出现了两任县丞、一任主簿犯案倒台的前提下,葫县想不引起朝野关注都难,到时候葫县的每一个官员恐怕都要被风宪衙门要过篦子似的过一遍,恐怕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税课大使李云聪看了罗小叶一眼,道:“下官以为,如实上报对谁都不利,案子是要查的,不过这如何上报朝廷,以免地方受到滋扰,还需好好商量出个办法才是。”
  李云聪官儿小,直截了当地说出真正目的不用担心,真要说错了话被别人一言否之即可,没什么严重后果。他这话就是赤裸裸地表示:我们得矫过饰非,遮掩真相,共度难关!
  这种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初艾典史之死,大家就是众议之后如此处理的。其实也不只葫县这样,只要能遮掩住,别的地方一旦出了大事,也是能掩就掩。
  换在后世,通讯那般发达,上峰的消息渠道很多,地方上一样出于地方保护和自我保护,对一些重大事故矫过饰非遮掩真相,或者大事化小,更何况如今这个年代。
  可是众官员虽对李大使的提议求之不得,但是当事人愿意么?叶小天愿意背负污名,忍受流言蜚语?赵驿丞的娘子和父亲都死得不明不白,他愿意忍气吞声,大事化小?这两人只要有一个不同意,这些事就别想掩盖住。
  这两人中众人最担心的还不是叶小天,在名声和宦途之中作一个选择的话,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忍辱负重”的,可赵驿丞父亲一死,必然丁忧,虽然丁忧不是免职,三年后依旧可以复出,然则宦途上耽搁三年足以耽搁许多事情。再说,他父亲死因固然明白,可娘子之死却还扑朔迷离,他会不求真相么?
  这时候,“众望所归”的赵文远轻轻咳嗽了一声,用疲惫沙哑的嗓音道:“家父临终之前,对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叶县丞当时就在家父身边,两位想必也听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赵歆明明中了见血封喉的毒箭当场丧命,哪有什么遗言留下,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叶小天也诧异地挑起了眉头,看向赵文远。
  赵文远神色木然,自顾说道:“家父遗命:叫我辞去官职,回乡守制,于我本司中辅佐长兄,担任总理,划拨清泉洞、白莲洞、长岭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叶小天率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尊临终之前,确有这番遗命。”白主簿不明白叶小天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叶小天都这么说了,他随声附和应该就不会错了,白主簿马上点头道:“不错,本官也听见了!”
  叶小天毕竟在贵州住了几年,对土司制度远比白泓了解的多,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赵文远的意思。赵歆之死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而且凶手都无从追究,对赵文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分家产!
  赵歆是播州大阿牧,杨天土驾下的兵马大总管,同时他也有自己的辖地和部落,也是一个大土司。赵歆辖治着九洞五十八旗。统管这所有领土的继承者当然是他的长子,可次子们呢?
  次子们的长兄一旦成为土司,他们就会晋位为土舍,可土舍虽然尊贵,却未必掌握实权,这土舍就像亲王,宋朝的亲王住在京城,仅有一座王府,明朝的亲王享有封地,是一方诸侯,权柄岂可同日而语。
  在一个土司部落里,真正大权在握,权柄仅次于土司的是“总理”(也称阿牧),再其次是“家政”,这就像朝廷里的官,土舍只是散官。有“总理”、“家政”等职务在身的土舍才有实权。
  赵文远得到了这句承诺,便站起身,黯然拱一拱手:“家父逝世,赵某悲恸难当,心神憔悴,不能议事,这就要回去为家父料理后事,准备丁忧,衙中政务诸君商议便是,议罢知会赵某一声即可,告辞!”
第82章
好日子
  赵文远走了,走得潇潇洒洒。随后,初来乍到的白主簿就亲眼目睹了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地方官员们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掩盖事实、蒙蔽圣听的。其胆量之大、行止之猖狂,简直令人发指!
  花知县“疯了”,因为还需郎中确认并出具书面证明,所以拖了好几天,如今一应证据才算齐备。对于这位疯掉的花知县,众官员好像从不曾鄙夷过他似的,他们不吝任何溢美之辞,把花晴风患病的缘由完全推到了政务公事上,花知县是如何殚精竭虑,花知县是如何忧心国是,花知县是如何废寝忘食,终于累到神魂失散……
  张典史病故了,他是突发重疾而死,至于是什么诱因诱发了他的宿疾,这个问题用春秋笔法一笔代过,他们只是在字面上玩了一点小花样,把张典史发病的时间含糊其辞,看起来似乎比花知县发疯要提前两天,发病地点不用改,就是县衙二堂,如此一来,张典史就成了积劳成疾,因公殉职。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对于这种情况都会有所嘉奖,给死者追升一级是应有之义,张典史终于实现了他的平生梦想,从不入流的杂职官转为品官。可以用一种更体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费脑筋的是如何解释播州大阿牧赵歆之死以及赵驿丞的夫人潜清清之死。如何合理解释这两个人的死亡,才是真正考验官员们集体智慧的时候。
  其实赵歆之死本身并没有什么难解释的地方,问题是如果对赵歆之死实话实说,那么潜清清之死就是一桩悬案,要查这桩悬案,一系列的问题便无法掩饰。好在赵文远已经默许他们可以随意操作,这一来他们就有了用武之地。
  赵文远如此选择,众官员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赵文远来说,真正不能释怀的大概只有他父亲的死,可恰恰是他父亲的死没有什么疑问,就算此案不加遮掩,他也找不到杀父凶手来追究责任。
  至于他的娘子……用赵歆部落的“总理”、四洞十五旗的领主作为交换条件,他不再追究一个女人的死因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对他并不利,他的娘子有重大嫌疑,真要追究下去,很可能得不偿失。
  于是,对于赵歆和潜清清之死,众人最终讨论结果如下:播州大阿牧赵歆赴葫县探望其子赵驿丞,赵驿丞夫妇陪同赵歆上山狩猎散心,赵驿丞的娘子不慎误触猎弩,射杀赵歆。赵驿丞的娘子害死公爹,无颜苟活,故而自尽。
  好了,如此一来对潜清清之死和赵歆之死都有了一个很完美的交待,至于播州那边信不信那就是赵文远的事了,想必只要他坚持这种说法,播州那边也没有不信的道理,赵文远可是赵歆的亲儿子。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潜清清为何携带凶器潜入叶县丞卧室的悬案也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这样的话,他们还需要征求叶小天的意见,如果叶小天坚持要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大家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就得全部推翻。
  经过众官员苦口婆心地解劝,反复剖析其中利害,叶小天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众人不免松了口气,对叶县丞能够如此顾全大局,每一个人都为之感动不已。
  议事已毕,众官员纷纷离去,开始按照分工部署各自处理善后事宜,其中公推了顾教谕前往驿站,由他负责向赵驿丞通报众人商议的结果,大家齐心协力要平息掉这场大风波。
  叶小天则返回府邸,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严嘱府上家丁下人,不可对外胡言乱语,以免泄露此事真相。李秋池走在叶小天身边,一脸幽怨,看来不能通过打官司中一展李大状风采,令他无比遗憾。
  叶小天见状,忍不住笑道:“先生何必如此,你原本是状师,自然是官司越多越好,官司越大越好,如今不同,你既为我幕僚,凡事就得从我的角度去想,有时候并不是官司打赢了,咱们就一定能得到好处。”
  李秋池道:“学生明白,这场官司打下来,就算赢了,市井间还是免不了种种传言,败坏了东翁名声。而今东翁却能获得最大的好处。而且,赵文远如今有把柄握在东翁手中,来日未尝不可为东翁利用。”
  叶小天欣然道:“先生是聪明人,果然不点也透。”
  李秋池眉头一蹙,道:“可是赵歆此来葫县,带了十多个侍卫。既然他是被‘误射’而死,赵文远势必不能把他这些侍卫一股脑儿杀了,难道不怕他们回去后泄露风声吗?”
  叶小天道:“他们都是赵家的私兵和奴隶娃子,永远是赵家的私产。赵文远就算伪造父亲的遗命又怎么样?这件事一旦泄露,顶多失去他想得到的,对他的身份和地位影响却不大,那时他若为了泄愤,杀几个侍卫和娃子又算什么?”
  “可是帮着赵文远隐瞒,却一定有他们的好处。他们只是身份地位低了一些,不至于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他们会明白如何选择。至于那位高高在上的杨天王么……”
  叶小天忽地停住脚步,望着远处青山,若有所思地道:“以前听人说史,常常会说起一些曾经无比英明神武的大人物,到后来却被人轻易蒙蔽,此种人物还不止一个两个,常常不绝于史,令我不能理解。
  现在我多少也算有了一定的身份,才稍稍有所领悟。我想,那些人未必就是老糊涂了,或许因为他们屡获成功,令他们变得过于自负、自信。更重要的是:高高在上,令他的耳目失去了作用。
  一个人身份地位高了,许多事就不可能亲历亲为,他听到的,只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看到的,也可能是别人伪装好的,所以别人一清二楚的事,他却只能蒙蔽其中。这种人,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李秋池仰天长叹道:“做官的常骂讼棍无耻,其实做官的心才更黑啊!”
  叶小天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黑心的我和无耻的你,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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