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3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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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道:“大人,那武会到是可以随时开办,可是开办书院却不同于开办私塾,总要院、道诸公暨本省学政首肯,方有资格开办,不请示府尊大人,下官岂敢越权上报。”
  张胖子不耐烦地道:“行了,本府已经首肯了,你自去拟道条陈,本府给你呈上去就是!”
  叶小天本来还想到张胖子好出风头,可以怂恿张胖子担任书院院长,这样他会更上心些,但是见他此刻心不在焉,颇不耐烦,这话便没说出口,反正他已答应,便答应着退了出来。
  叶小天刚出来,就见戴同知臭着一张脸,由一个皂隶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叶小天讶然道:“啊!戴大人回来了!戴大人辛苦,大人这是怎么了?”
  戴同知一见叶小天,悻悻地道:“野蛮人,不开化的野蛮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的野蛮人呐!”
  叶小天茫然道:“小弟何时得罪了戴大人?”
  戴同知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些生苗。哎哟!”戴同知说话间,足踝又崴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对叶小天道:“我急着去见知府大人,回头再与你分说。”
  叶小天道:“好!既如此,我去知会李经历一声,今晚为同知大人接风。”
  望着戴同知一瘸一拐的背影,叶小天纳罕不已,知府大人此番派戴同知去提溪,只是试探格哚佬部落出山的用意,双方不该发生冲突才是,戴同知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我那“老丈人”难为了他?想不通啊想不通。
  张胖子刚把叶小天打发走,戴同知就走了进来,一见张知府,便推开搀扶他的皂隶,来了个“金鸡独立”,向张知府施礼道:“府尊大人,下官回来了。”
  张胖子奇道:“崇华,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戴崇华苦笑道:“一言难尽啊!”
  张胖子道:“来来来,看坐,坐下慢慢说。”
  戴同知单腿跳到一张椅子前,扶着扶手慢慢坐下,这才向张知府解释起来。
  戴崇华赶到提溪,立即上山寻那迁徙出山的部落,探问之下方知该部为格哚佬部,戴崇华向部落百姓自报身份,由他们引见给了他们的族长格哚佬,于是双方开始了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
  戴崇华彬彬有礼地对格哚佬道:“格哚佬族长,本官是铜仁府同知,知府大人获悉你的部落出山,特意差遣本官前来问候,不知你们的部落因何迁出深山呢?”
  格哚佬高举双手,神圣庄严地:“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降下神谕,我族所在的地方将有大灾难发生,并为我们虔诚的信徒指明了新的生存吉地,就在这里,我们遵照神谕而来!”
  格哚佬说着,还让一个浑身插满羽毛的鸟人拿了一个龟壳来给戴崇华看,戴同知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明白上边烧裂的纹路,能向这些半野人传达出内容如此丰富的信息。
  戴同知便好言相劝道:“格呐佬族长,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神明指示你们,京城才是你们宜居的吉地,难道你们还能跑到京城去盖房子?是不是请神明在深山中另外给你们指示一块吉地呢。”
  戴同知本以为格哚佬部和其他部落之间发生了战争,兵败逃难,又或者是该部落的驻地发生了什么天灾。
  如果是这些原因,那都不是问题,山中生苗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活动区域也有限,一个部落占领太大的地盘没什么用处,两个部落的战争结束后,他们自会迁回本来的驻地。
  如果是因为原来的驻地发生了天灾,那问题也不大。容他们在此居留一段时间,最长一年半载,原驻地的生态恢复,他们也还是要回到原本驻地,可是他们迁徙的理由是神谕,谁知道那见鬼的蛊神什么时候会再降一道神谕,让这些愚昧无知的野人回老家。
  戴同知说完,马上发现格哚佬和旁边那个浑身插满羽毛的鸟人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愚昧无知的野蛮人,戴同知被他们看得很不舒服,便道:“格哚佬族长不明白我的意思?”
  格哚佬撇撇嘴道:“你以为神明就像和你做生意的买卖人,可以讨价还价?”
  戴同知耐心解释道:“格哚佬族长,你要知道,这个地方属于铜仁府,归提溪司管理。如果是一户两户的流民逃难到些,那自然是不碍的,但是整整一个部落迁徙至此,那就万万不可以了。”
  格哚佬纳罕地道:“为什么呢?”
  戴同知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个问题就复杂了,涉及到路引、户贴、黄册、赋税、徭役等等问题。何为路引呢,就是出外务工、经商、游历所必需的证明。何为户贴呢,就是记载户主、乡贯、户等、丁口……”
  戴同知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燥,这才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格哚佬族长,你明白了吧?”
  格哚佬点点头,欣然道:“我明白了,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戴同知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咳嗽半天,才强抑不耐地解释道:“因为百姓皆有户籍,你的户籍在哪里,你就得在哪里,如非官府同意,是不能迁徙他地的。”
  格哚佬茫然道:“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有户籍啊。”
  戴同知窒了一窒,恼羞成怒道:“但是你们不是一直住在山里么?”
  格哚佬:“不错!然而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现在指示我们要离开那儿,所以我们出山了啊!”
  戴同知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千号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你们突然冒出来,那本来属于本地人的东西就要少了,猎物会变少,耕地会变少,那他们该怎么办?”
  格哚佬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神明为我们指明道路,我们还要用自己的刀劈开荆棘,用自己的双腿去趟开它才行。谁不愿意,那就来吧,要么杀光我们,要么被我们杀光,简单之极。”
  戴同知无力地吼道:“我们知府大人是不会同意你们迁徙至此的,你们必须离开!”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格哚佬还有他旁边那个鸟人,以及众多的野人全都勃然大怒了:“你们的知府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他比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还要厉害?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冒犯神明!”
  戴同知在众口一辞的唾骂声中,在漫天飞扬的唾沫星子里面落荒而逃,因为走得甚急,下山时崴了足踝,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张知府听完戴同知的话,一张胖脸登时又纠结起来。其实在这个年代的西南地区,可谓地广人稀,土地利用率极低,不要说是一个几千人的部落,就算再加几十万人也安置得下,但那是在人口缓慢自然增长的前提下。尤其是山外的土地各有所属,哪怕它荒芜着,任由草木生长,岁岁枯荣,都没问题,但是要把它交给别人,谁会答应。
  张胖子头疼地扶住了额头,苦恼地道:“就没有一点好消息让我开开心么?”
  戴同知道:“好消息也是有的,因为格哚佬部落突然出现,提溪于家和果基家已经偃旗息鼓、歇兵罢战了。”
  张胖子脸上一喜,戴同知又道:“但是格哚佬部要是赖着不走,恐怕于家和果基家就要与他们开战了!”
第25章
在那里,站住脚
  铜仁和提溪的联系骤然变得密切起来,每日里快马往返,传递着消息。生苗出山的消息终于隐瞒不住渐渐流传开来,不过铜仁城的百姓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生苗出山而已,又不是番邦外敌打过来了,有什么好惊讶的。说起来大家只是久不来往,彼此生疏了,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呢,那感觉……就像一个从小没有见过面的远房表弟搬到了他们隔壁村子。
  这个民族历史实在是太久远了,以致千八百年前的事,他们聊起来也像是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既陌生又亲切,而没有什么遥远的感觉。真正感到紧张的,只有张家和于家。
  提溪司那边有张家的分支,提溪长官司长官就是张铎的本家堂弟,那里还有于家的分支于家寨,至于第三方势力就是凉月谷果基家。格哚佬的部落要迁至提溪,挤占的就是他们的领地,压缩的就是他们的生存空间。
  戴同知狼狈而归,张铎便命提溪司长官直接与格哚佬部进行联系,双方接触、接洽、磋商、洽谈,如是者十来天,消息不断传送至铜仁,累的马瘦毛长,终于拿到了格哚佬部的最终答复:
  格哚佬同意,既然他们出了山,就按山外人的规矩,纳入铜仁府管辖,接受铜仁府的管治,可以让户科到他们的寨子为他们造册登记,建户贴、黄册,正式成为铜仁府下辖的一个部落。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格哚佬要求父母官向他刚刚迁来的部落提供粮食、农具、种子,并且派遣人员教习如何开梯田、种庄稼,而且他们还要求和凉月谷果基家一样,不纳粮、不服役,只向直属的土司老爷缴纳供奉。
  这样的条件张铎怎么可能答应,提溪司的地盘分成三块,最大的一块就是他张家的,靠近水银山的那一块则是于家的,另外凉月谷果基家占有一小块,凉月谷的主要领地还是在山里。
  格哚佬部要在那儿落地生根,建山寨、开梯田,狩山打猎,这就是从于家、张家和果基家的饭碗里抢吃的,这张饼一共就那么大,多一个人来分,其他人就要少一块,就算他肯答应,果基家和于家肯答应么?
  至此,张铎的绥靖政策彻底破产,打破了一切幻想,唯有选择兵戎相见了。张铎立即传檄全府各地土司,命他们赶赴铜仁议事,以便合各路土司的兵马,讨伐格哚佬部。
  格哚佬的部落本来是住在深山里的,官方户籍名册上全无记载,属于黑户,虽然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官府没有能力把它的统治延伸到深山老林里去,但这样一来也方便他们对格哚佬部采取行动。
  此番讨伐,张铎自己就能做主,只要能迅速平息此事,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或插手,其他各地的土司也不会掣肘。即便被朝廷察知,也可以答复以平息地方小型骚乱,他可以放手施为。
  哚妮听说了这件事,惊慌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张知府要召集各路土司讨伐我爹呢,这可怎么办,小天哥,你还是快下令,命其他各部支援吧。”
  叶小天摇摇头,道:“抛开教中的关系不谈,你爹这么多年,总也交下一些朋友吧?如果需要,他会请人帮忙的。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也不能管!”
  叶小天起身向外走去,见哚妮依旧一脸慌张,便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张知府才是最怕出事的那个人,所以就算他赢了,也不会把你爹怎么样!”
  哚妮望着叶小天的背影,想不通叶小天为什么要舍易就难,想了许久,她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明白了,她相信小天哥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神谕,小天哥拒绝动用尊者的权力也是神的一个考验,是对她父亲是否虔诚的一个考验。
  叶小天当然不会无聊到替神去考验他老丈人是否虔诚,在他做出让生苗出山的决定时,他就预料到不会那么轻松,不流血、不奋斗,就能让别人拱手让出自己的地盘,太不现实。
  然而困守深山,那些心地纯良质朴的山民只能变得愈加愚昧落后,继续被山外的世界远远抛在后面,总有一天他们将落得一个猴子般供人戏耍奴役的悲惨下场。
  而一步步接触,通过交往、交际、通商、联姻,长远规划,步步渗透,历数百年自然进化来进行这一过程,谁能确保他的继任者会继续贯彻他的主张?若是他老爹现在要求他回京继续当狱卒,他肯定不会去,这么孝顺的他都不敢保证一定顺从父亲的期望,他凭什么这么相信他的继任者?
  所以当张铎决定用武力把格哚佬部赶回深山,传檄全府各地土司的时候,叶小天并没有给予格哚佬更多的指示,正如格哚佬当初出山时,他也只是指出要去哪,至于怎么去、用什么理由,如何站住脚,他一概不管。
  格哚佬部只是他数十万子民中的一小部分,他要是想当个事事亲为的老妈子,累吐了血也只能成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亮。山外的世界繁华、富庶,远比深山的艰苦条件要好。这里的人有鲜丽的衣服,有花样繁多的饮食,有跑得飞快的车子,也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那些山民和他们的族长、酋领、长老们,他们今后所需要面对的,不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禽兽蚊蝇,但也不是一路坦途,他们要掌握新的谋生技能、他们要打交道的,是远比山石树木猛虎群狼更复杂的同类,他们需要适应,需要学习在山外世界中活下去的本领。
  “在那里,站住脚!”
  当格哚佬派人向叶小天请示的时候,叶小天传给他的依旧是这六个字,至于怎么做,他没有给予任何指示或者提供任何建议。这时候,他正一心忙于筹建书院和武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有时候,大人物一动念,仅仅是一个念头,可能就会有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效果,会有许多地方,会有无数的人,因为他的这一动念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但他想做的必须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否则就是异想天开,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他的想法就只能变成激进和跃进,会有无数的人或者许多地方,因为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受害。
  叶小天现在就是一个大人物,虽然是隐形的。或许是和那个搬砖孩子的一番对话触动了他的童年回忆,他想……也许可以做点什么,就是这一动念,便有了建造一所平民书院和武会的提议。
  但是叶小天请求建立书院的公文递到贵阳学政那里,就被驳了回来,根本没有机会送达朝廷,受到院、道诸公的众议。
  贵州学政是由贵州提刑按察使兼任的,按察使大人是王浩铭,和江南大儒崔象生是同门,对叶小天一向没有好印象,这次见叶小天一个主管刑名的推官居然上书建议设书院,便把大笔一挥,只批了四个字:“不务正业!”
  由于王浩铭的正职是提刑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公务繁忙,所以还有一位副学政署理学政的日常事务,他见那请示上面还有铜仁张知府的签押,而学政大人批驳的语气又太过不屑一顾,便为他转圜了一下。
  这位副学政洋洋洒洒地列举了十几个问题,以证明铜仁不能建立书院,诸如书院乃藏书、教学与问道三者俱备的学府,这位铜仁大善人罗大亨藏书多少?聘请了几位大儒?可有研究道德学问的本事等等。
  叶小天的初衷只是想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孩子长大了不至于是个睁眼瞎,能写会算就可以了,他要做的其实是普及教育,并非精英教育,他根本就没指望以他的办学能力会出几个当秀才、举人、状元的弟子。
  他上哪儿去购买足堪称为书院的大量藏书?他上哪儿聘请足够份量的大儒来此坐镇讲学?作为一个七品推官,而且在士林中毫无威望,这是他有钱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秋池问明叶小天心意,不禁笑道:“东翁,以书院为名确也招摇了些,就算最小的书院至少也得一位博学鸿儒坐镇才名副其实啊。既然东翁只是想让这些孩子识字读书、能写会算,那也不必以书院为名了,咱们建个私塾就好,只不过一般的私塾不过十几二十个学子,我们的私塾要大的多,既然不能称院,称之为校以区别于么塾就是。这样也不必需要院、道诸公和学政大人批准!”
  叶小天被他一言点醒,叶小天做事本来就是看重目的和结果,并不在乎过程和手段,先前只是他对办学方面全无经验才想不到这一点,现在有了李秋池的提醒,叶小天干脆撇开官府准备单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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