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3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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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阳神明一身泥巴,似乎在叶小天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叶小天交办的事务依旧异常的尽心、卖力。殊不知此时工地上已经停了工,因为大家都在传说:“阳照磨发了疯。”
  叶小天虽也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归来如此激动、振奋,其中不乏矫情做作,但也证明他在刑厅还是很得民心的。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衙门大了山头就多,人与人之前的关系也就会变得更复杂,他原也没指望自己在刑厅这么短的时候,这些人就对自己如何的死心塌地,他们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极好的了。
  叶小天便站住脚步,对他们好言慰勉了一番,随即升堂,望着标枪般立在堂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叶小天深感军心可用。他立即下达了归来之后的第一道政令:“矫情的话,本官就不说了,刑厅一切照旧!”
  众属官胥吏振奋精神,轰然称喏。
  叶小天又道:“本官离开多日,案件积压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张贴告示,本官明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受各种诉讼!”
  叶小天说着,目光已经投向大厅之外极远处的天空。格哚佬大胜的消息他业已知道,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经过这番磨难的洗礼,他的雄心壮志,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了!
  ※※※
  叶小天归来,于俊亭再压张氏一头,可张家却偃旗息鼓,毫无声息。似乎,他们已经默许于俊亭从此骑在他们张家的头上了。
  张府后宅里,张大胖子系了一条抹额防风,由儿子搀着,慢悠悠地踱进后花园。早有下人搬来一张罗汉榻,张大榻子坐在榻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这时一个道人由丫环引着飘然走了进来。
  “真人请坐,张某身体病弱,不能起身相迎,恕罪!”
  张铎一见这位近来在铜仁府混得风生水起的长风道人,态度也不免恭敬起来。对神佛,他是有敬畏心的,传说这位长风真人甚有道行,张胖子在他面前也就不敢端起知府架子了。
  长风道人向他含笑一礼,不卑不亢地见过礼,便在旁边坐下。张胖子客套了几句,便小心翼翼地道:“近来张某多有磨难,可谓流年不利啊,久闻真人大名,今日特请真人给些指点?”
  长风道人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张大胖子雾煞煞的一句也没听懂,瞅瞅眼睛道:“请恕张某愚钝,对于真人的点拨听得不甚了然,真人可否说的再明白些?”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道:“从八字上看,施主今年冲太岁,乃束马悬车之年,施主今年在各方面的变数极大,当顺势而为,若固执己见,难免会发展到寸步难行的地步;凡事应步步为营,三思而行,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这句话张胖子总算听懂了,不禁连连点头,道:“受教,受教了!那……张某需要做些什么以解厄运呢?”
  长风道人道:“流年不利,做什么都是错,所以,做不如不做,一动不如一静。”
  张胖子本以为长风道人会趁机让他捐些香油钱,不想长风道人竟然这样说,心中更是认定了他是有道高人。
  长风道人道:“太岁者,主宰一岁之尊神。犯了太岁的人当年不宜兴工动土,否则必有灾祸发生。所谓不可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这个道理了。施主今年不且动土、不宜动气、不宜纷争、谨守门户,只消捱过今年,便可否极泰来,时运大转。”
  张胖子忽地想到他先前同意疏浚河渠,此后不久,他号召诸部出兵讨伐格哚佬,便被于俊亭将了一军,弄得他灰头土脸。其后他又独自出兵,结果损兵折将,联想到长风道人这番话,他竟是连连犯错。
  张知府捶腿悔恨道:“今日得真人指点迷津,方才豁然开朗,若是张某能早些请教真人,何至有今日恶果!”
  张知府又向长风道人认真地请教了许多问题,最后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这才让儿子送长风道人出去。长风道人刚走,张知府便吩咐道:“去,马上去刑厅,告诉叶小天,河渠疏浚立即停工,过了今年再继续疏浚!”
  这项工程是他同意并拨款的,而他今年犯太岁,这动土的事儿自然绝不能再做了。张胖子转念间又想到叶小天要在铜仁开办义塾蒙学和武校,当时还想请他挂名来着,幸好他不耐烦,拒绝了,如果不然,这件动土事也要算到他的头上,恐怕就不只眼前这些危难,而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长风道人的随从弟子都候在前厅,张雨桐送了长风道人到前厅,长风道人下意识地就向弟子群中扫了一眼,王宁王主簿已经做作一个道人,肃立班中。长风道人与他目光一碰,立即轻轻点了点头。
  王主簿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看来长风道人的胡话,张知府已经听进去了。马上就要有件大事派到贵州,贵州方面还无人知情,但他是锦衣卫,朝廷方面的消息却极为灵通,已经先行获悉。只要张胖子坚信“不能动土”,铜仁就一定会更加热闹的……
第55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
  “令尊身子还不大好,公子还需就近照料,就不劳相送了。贫道闲云野鹤一只,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请止步!”
  从后宅出来,长风道人便向张雨桐稽首道别,张雨桐并未客套,因为长风道人的言谈举止和扮相太像一位世外高人了,令人见而心折。张雨桐既然也把他看作了世外高人,也就把他的话当了真。
  不过,世外高人也是要吃饭的,虽然长风道人自始至终都没提出香油钱,张雨桐还是早就命人备好了一份厚礼,听长风道人这么一说,便微笑止步,道:“是!真人吩咐,小子不敢不从。家父有恙,小子需就近照料,一时无法到观中礼拜,里有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真人收下!”
  张雨桐说着,把手一摆,立即就有八名侍卫各自捧了一口匣子过来,长风道人瞄了一眼,见八人手上都很吃力,显然是极重的物什,应该非金即银,心中欢喜,面上却是更加的云淡风轻,稽首呼一声“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自有他的弟子上前从那八名侍卫手中接过匣子,一一抱在怀里。张雨桐向长风道人告别,派了大管家送他们出去。王宁凑到长风道人身边,小声道:“都按我说的做了?”
  长风道人也压低声音道:“前辈放心,晚辈都是按照前辈的授意说的。”
  王宁满意地点点头,忽一抬头,恰见叶小天从前边侧门走过来,王宁暗吃一惊,生怕被叶小天认出他来,急忙一低头,便放慢了脚步。他们此时正往外走,王宁放慢脚步,别人却步速如常,刹那间他便隐进了道士队伍,丝毫不再引人注目。
  长风道人见王宁如此举动,心中不由起疑。同锦衣卫合作以来,比他当年单枪匹马闯江湖确实大不相同,以前他有一身装神弄鬼的本领,但事事亲历亲为,可无法闯下今日这般局面,只好诳骗些士绅商贾,哪能像现在一样出入皆权贵之门。
  但是,现在虽然更风光,赚的银子也更多,可是被王宁牢牢地控制着,长风道人心中自然也不舒服,所以一直盼着能摆脱他们的控制,可是他没有可用之人,贴身侍候的清风和明月都是人家的人,哪里敢生异心。
  如今一见王宁忽地有些紧张,似乎惧怕前边那人,长风道人心中奇怪,忙向前方看去,迎面走来的是叶小天和华云飞、李秋池,但华云飞和李秋池都走在他身后,一看就是随从,王宁躲避的显然不可能是他们。
  长风道人心头一动,便向叶小天迎了过去。
  “无上太乙天尊!”长风道人向避到路旁的叶小天稽首宣了声道号,上下看他两眼,微笑道:“我观施主根骨奇佳、气宇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也!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叶小天见过的道士不多,能自由出入知府衙门的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只是略微一怔,便认出了此人。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几文钱?”
  长风道人怔了怔,讶然道:“甚么?”
  叶小天道:“你这牛鼻子给本官相面,要收几文钱?”
  清风明月同时踏前一步,怒斥道:“大胆!竟敢对大元玄都灵霄上清广化崇教妙一飞玄大道金丹普济生灵万寿长风大真人无礼!”
  叶小天听了这么长的道号,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儿,没理他们。叶小天对佛道两教甚至西洋教派都不反感,但也不痴迷,属于敬鬼神而远之的类型。真要说起来,在这几大教派中,他对本土产生的道教还更倾向一些。
  不过,叶小天的舅姥爷当年参加了白莲教,后来跟着他们香主闹事,被朝廷砍了头。叶小天幼年时曾听母亲对他讲过舅姥爷的故事,对道士便不及对和尚和西洋传教士亲热。
  正宗的玄门弟子还好,比如北京的白云观,那些打蘸念经的道士叶小天并不避讳,但是一旦神神道道地和他谈鬼神,他对这种道士就会生起戒心,自幼烙印的戒心,已经成了本能。
  长风道人现如今在铜仁城呼风唤雨,就连于监州、张知府等权贵都对他礼敬有加,眼前这个官儿看官袍颜色不过七品,却不把他当回事儿,甚至还出言嘲讽,长风道人反而对他更感兴趣了。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对清风明月道:“退下!不得对施主无礼!”
  斥退了清风明白,长风道人向叶小天点点头,故弄玄虚地道:“你我是有缘人,有缘人自有再会之期。呵呵,告辞!”
  长风道人装神仙,最擅长的就是欲擒故纵吊人胃口,所以没有急着和叶小天攀交,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飘然而去,倒真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莫名其妙!”便甩袖而去。
  他是要去于俊亭那里,和五大世家的一场风波,算是被于俊亭用强横手段硬压下来了,但是还有许多后续的事情需要处理。有些事能掩饰的就掩饰了,比如说五位权贵气疯了心,发兵攻打刑厅,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成双方发生小冲突。
  但有些事就得用矫饰的手法,比如说叶小天以推官身份斩了五个恶少,这就是僭越了天子的权力,虽然说铜仁众土司之间狗咬狗,以及叶小天杀了比天子还要逍遥自在土司恶少,那位年轻的万历皇帝得知后很可能会偷着乐,丝毫不会动怒,但是在程序上,他还是要把苦衷说清楚,把这不合法的程序补正为合法程序,免除后患。
  当然,这些事都可以由于俊亭一手操办,今天叶小天去见于俊亭,是想给洛家再争取些好处,想让于俊亭在奏章中就洛家姑娘的贞烈之举多写几笔,向天子讨一块烈女牌坊。
  这可不仅仅是一种荣誉,一旦成为官方承认的烈女,在赋税、徭役上面可以得到大量的减免,作为失去子嗣的洛氏老夫妻,乡里也要承担起奉养的责任,如此一来,对他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长风道人离开知府衙门,便登上了他宽敞奢华的马车,刚刚坐定,王宁就沉着脸钻了进来:“你好大的胆子,为什么要搭讪那个叶推官?”
  “那人是本府推官么?”长风道人一脸茫然:“不是王前辈吩咐我,要尽可能多结交本地权贵么?”
  王宁语塞,沉默片刻,才悻悻地道:“这个人,你不用理会,尽量离他远一些!”
  王宁转身走到车门口,一手掀帘,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不要跟老夫玩心眼儿!”
  长风道人忙道:“晚辈怎敢,王前辈尽管放心!”可他心中却因为王宁的特意叮嘱,对那个年轻的七品官更加好奇了:“推官?原来一口气斩了五家恶少的那个人就是他!王宁那老匹夫,好象很怕他呢……”
  ※※※
  张雨桐回到后宅,步入花园,见父亲已经歪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条薄衾,想是丫环搭上的。
  张铎身体痴肥,所以嗜睡,以前也是动辄睡着,张雨桐不以为奇,忙上前去为父亲掖了携被角。他正想叫人过来在四周围上丝障,以免让父亲受风,不料他这一掖被角,张胖子已经醒了。
  张胖子只打了个小盹,却似精神了许多,他打着哈欠,见是儿子坐在身边,便半闭着眼睛嘟囔道:“安家莫名其妙地插手铜仁之事,杨家心怀叵测,田家总是叫我忍忍忍,忍得为父都快成佛了。如今,上天又不许我在太岁头上动土,桐儿啊,你说,为父该怎么办才好?”
  张雨桐听的伤心,忍不住握住了父亲的手,安慰地捏了捏,才道:“父亲不必忧愁,天无绝人之路,我张家五百年的基业,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夺走的。”
  张胖子叹道:“理是这么个理儿,然则,于俊亭我可以暂时忍了她,叶小天我可以暂时忍了他,格哚佬的部落凭空杀出,又害为父损兵折将,如何忍它?”
  张雨桐道:“不想忍,也得忍。咱们家,确实不能再轻举妄动了,再想做什么,必须得有十全把握。否则,再败一次的话,那些犹在观望之中的土司们,真要全部投到于俊亭那边去了。”
  张胖子张开眼睛道:“生苗占了提溪的地方,也要忍?”
  张雨桐沉声道:“忍!提溪的好田地,不只是我们张家的,于家在提溪也有支房。他们想看我们的笑话,那大家就都出点血!如今不是有田氏的意思么,咱们不妨张扬出去,就说咱们是遵从田氏吩咐,容许生苗进驻提溪!
  如此一来,田家长了脸面,必然欢喜。我张家有了台阶,让得也不难看。还可以借此宣扬我张家的忠义。虽然朝廷早已削去了田氏对思州、思南旧地的管辖之权,可我张氏依旧对田氏忠心耿耿!正好叫那些首鼠两端的人好好思量思量,他们背弃我张家,因一时利益投效于家,应不应该!”
  张胖子好不甘心,可是想到连连的失利,想到长风道人给他的批语,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道:“罢了!罢了!老夫就再忍他一回!派人去提溪,告诉格哚佬,老夫将他所据之地划归他所有,明年开春,再派人去教授他们耕种、畜牧!哎,丧权辱师啊!”
  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一时风平浪静。
  有时候,相同的选择,得到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第56章
钓鱼
  叶小天来到于俊亭的签押房,小厮进内禀报,于俊亭正批阅公文,听说叶小天来了,不免有些意外:“有请!”
  于俊亭搁下笔,轻轻活动着发酸的皓腕,向叶小天微笑道:“推官大人请坐,可是有事与本官相商?”
  叶小天在客位坐了,欠身道:“是!蒙监州大人过问,洛家的案子已经顺利地结了。只是如今还有一桩善后,下官想和大人商量商量。”
  于俊亭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叶小天道:“洛姑娘以死明志,其行其举令人感佩。下官想,可否……在把此案原委上奏朝廷的时候,为洛家提上一笔,万一皇帝肯封洛姑娘为‘烈女’,那么洛家就能旌表门闾、免除本家差役,还可由乡里照料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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