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4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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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从此潜心向佛,不问外事,你见不到了!”宇无过的一句话,就像一枚钉子,把李玄成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他慢慢转过身,绝望地看着宇无过,就像看着勾魂的死神!
  宇无过看看差不多了,便又慢吞吞地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份名单,仔细地打开,铺在桌上,向李玄成的座位那方轻轻一推。李玄成颤声道:“这是什么?”
  宇无过微笑道:“这是一份名单!照按国舅的所作所为,虽为天子至亲长辈,也是难逃国法制裁的,不过……皇上孝诚仁厚,唯恐太后为你伤心,虽为法纪必得治罪,却有意赦免你的死罪。所以……”
  宇无过指了指那张纸,道:“只要国舅承认与这份名单上的人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皇上就会开恩,赦免你的死罪,而且……不会拘你坐监!”
  “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李玄成默默地念着皇帝为他精心选择的罪名,忽地恍然大悟。皇帝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后党和当下反对易储的文官中的中坚力量一网打尽啊!
  “国本之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万历皇帝看不上母亲出身低贱的皇长子朱常洛,想立三皇子为太子,而百官却坚持立长立嫡,君臣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不过双方很有默契,似乎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凡军政上出点什么大事,又或者双方元气大伤需要歇歇,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把这个话题搁在一边,该休养就休养,该处理军政大事就共同商议军政大事,直到一方忍不住再度抛出这个话题,双方继续对喷口水。现在看来,万历是想利用此事,把文官中那些反对易储的急先锋一并铲除啊。
  李玄成很怕皇帝追究他下药,借天子之手对付仇敌的大罪,可是当他明白在万历皇帝心中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只是要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时,他又觉得无比的屈辱:难道……我的价值就仅只于此?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慢慢拿起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职衔的名单定睛一看,果然不错,工部侍郎马骧腾、兵部主事沈剑煜、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御史肖彬峰、刑部主事吕亦清……这些人都是鼓噪立嫡立长的急先锋。
  李玄成心中一阵凄凉,这份名单上虽然没有内廷的宦官,可是内廷的宦官再厉害也是皇帝家奴,不需要寻找罪名,皇帝想用谁不想用谁,不需要任何理由。皇帝会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太后已“潜心礼佛,不问世事”,后党必然要被一网打尽了。李玄成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丙戌年,刚过十五,未出正月,皇帝临朝,监察御史李博贤立即上了一本,弹劾国舅李玄成交结朋党、勾连内侍,不但结党营私,培植亲信,还意图干涉立储,从而谋取更大好处。
  李国舅对所指罪名供认不讳,当即伏殿谢罪。肆后,又亲口招认一众同党,工部侍郎马骧腾贬为州判、兵部主事沈剑煜罢官、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等一干人等流放……
  外廷大肆清洗,内廷也彻底大换血,原东宫听差的太监纷纷上位,后党如清风落叶一般被扫荡出局,司礼监三位大太监发配南京种菜,二十四监过半的掌事太监换了人。
  三国舅被削去爵位,抄没其家,由于太后求情,皇上仁孝,看在母亲面上,免予追究三国舅结党营私之罪,但国舅自请发落,要往湖北武当山入道修行,皇帝挽留不得,只好照准。
  天下道观中,武当山与大明朝廷的关系最为密切,李国舅往武当山学道,其中大有意味,只是能看出这一点的,也只有朝中少数大臣了。
  李玄成一袭青袍,在十余名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北京城,驻马回望,心中默默自语:“徐伯夷,你好自为之吧。此去武当,我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希望你这条漏网之鱼,能为我报仇雪恨!”
  “国舅爷,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一个锦衣卫忍不住上前催促起来,李玄成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一拨马头……
  忽然,他看到一支庞大的车队从城门里出来,一眼看见那支车队,李玄成立即目光深陷,拔不出来了。
  那是叶小天的车队,他已被万历皇帝敕封为土司,如今风风光光返回贵州了。看着坐在车头,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叶小天,李玄成心中一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国舅府的东西都被抄没入宫了,其中不少珍贵的东西都是皇室所赐,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徐伯夷是前不久刚刚进的司礼监,而且身份只是一个杂役,这么卑微的身份,李国舅当然不必通过太后,是随便托付的一个大太监,万历皇帝因此未把他看成后党中人,见他识文断字,恰巧内廷大量职位出缺,别人进位,腾出来的低阶宦官职位也需要有人添补,就委了他一个内官监典薄的职位。
  徐太监新官上任,工作热情极度高涨,接收宝物的事轮不到他,他只负责记录册簿,但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他把国舅府充入宫中的宝物做了一份详细的名册呈于御前,只为找个理由在御前露一小脸。
  万历皇帝是个小抠,对于钱,他天生有种很特别的热情,万历把册簿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忽然定在了其中一行字上:“五尺高白玉美人一尊!五尺高的白玉,质地如何啊?”
  徐太监见皇上还跟他说话了,心中非常高兴,连忙欠身答道:“回皇上,奴婢不曾见过这尊宝物,不过听奉循官说,这块美玉通体洁白,毫无瑕疵,可谓价值连城!”
  万历皇帝喃喃自语道:“这李玄成从何处收了这样一块宝玉?哼!他既收了人家如此贵重的贿赂,定然是仗着皇亲的身份许了人家许多好处,朕没有冤枉他!”
  万历皇帝刚刚扫荡了内廷、外廷,心情正无比愉快,一想到那块高有五尺的无瑕美玉,不禁心痒难搔,便站起身道:“走,带朕去瞧一瞧,这方美玉究竟如何!”
第51章
顽强的小强
  内官监奉御太监杨楠摇着钥匙,哼着小曲儿懒洋洋地从藏宝阁里出来,锁了门户一转身,忽见皇帝陛下在几个大太监的簇拥下走过来,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路边一避,就势跪下了。
  他以为皇帝只是路过,所以没敢上前见礼,但是一个大太监看到了他,对万历皇帝耳语了几句,杨楠跪在地上,就见龙袍一角飘然到了他的面前,停住了。
  “你是藏宝阁奉御?打开藏宝阁,朕要看看!”
  “奴婢遵旨!”
  杨楠赶紧叩了个头,颠儿颠儿地爬起来,跑上去开门。锁头刚一拿下来,旁边的徐伯夷就抢上一步,把门推开,躬着身子对万历皇帝殷勤地道:“陛下,请!”
  万历皇帝步入藏宝阁,杨楠听说皇帝要看看从国舅府抄没的那尊白玉美人儿,赶紧侧着身子引路。这藏宝阁里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宝物甚多,所以那博古架做的形状也是千奇万怪,以便储放这些宝物。
  万历皇旁转过三排博古架,就见面前那排博古架中有一个房门大小的格子架,里边杵着一件东西,只是上面蒙了一大块黑布,看不见下面蒙着的东西。
  杨楠生怕徐伯夷又抢在他前面向皇帝献殷勤,马上一个箭步冲过去,“刷”地一下扯下了黑布,对万历皇帝欠身道:“陛下,这就是国舅府上抄没的那尊白玉美人儿了。”
  “哎呀!好玉!好玉啊!”
  杨楠抢着上前扯黑布时,徐伯夷在一旁微微冷笑。谁在皇帝面前不献殷勤?但是没有旁的本事,只会献殷勤是没有用的。他抖擞精神,等杨楠把黑布一扯,马上冲上前去,先大赞一声,这才仔细看那白玉。
  “好!好啊!陛下您看,白玉之分,有羊脂白、梨花白、雪花白、鱼骨白、象牙白、鸡骨白、糙米白、灰白、青灰白等,其中以羊脂白为最上等,而这块美玉,八成以上的部分都是羊脂玉啊!”
  亏得徐伯夷见识广泛,只匆匆一打量,就可以卖弄学识了:“陛下您瞧,这美玉质地细腻、油脂光泽,精光内蕴、温润如脂,深得白玉极品之‘白、透、细、润’之要义,乃是玉中极品啊!”
  杨太监守了半辈子藏宝,只知道要储放小心,还真不懂这些道理,一时间只听得目瞪口呆。那些大太监们虽然大多是从内书房里出来的,识文断字,学识甚至不比外廷的进士们差,但他们都是被内书房有目的地培养起来的,这方面的知识却也比较匮乏。
  徐伯夷得意地看向万历皇帝,只道会赢得天子的一声赞赏,谁料一眼望去,却见天子望着面前的白玉美人儿,目光痴然,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一个大太监撇了撇嘴,向他摆了摆手,徐伯夷讪然退到一边,悄悄抬头一看,皇帝依旧目不转睛,只见天子缓缓走上前去,伸出手,似乎想抚摸那雕像的面庞,但指尖差着寸许,终究没有抚摸上去,似乎是怕弄脏了她雪润剔透的容颜。
  “好!好啊……”
  万历贪婪的目光一寸寸地从那具玉像上移过,那是一个极尽妍态的美人儿,她一手轻抚着肩头,长发在握,似乎刚刚沐浴出水,发丝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似的。
  白皙的额头,弯弯有致的双眉,娇波流慧,仿佛正顾盼着她的情郎,粉鼻儿琼瑶一般,唇似玫瑰含雪,颊上还有一双鲜明的酒靥,宜喜宜嗔的神情使得整个模样儿更显俏媚灵动。站在她面前,就似她正冲你大发娇嗔地撒着娇。
  浅浅的几道纹路,便勾勒出了一袭飘逸的长衣,她的腰间浅浅系了一条带子,腰肢又娇又软,仿佛晚风前的一株细柳,虽然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玉像,却雕刻的无比生动。
  万历皇帝越看越爱,只觉这美人儿满面儿堆着俏,雪团团一身娇,细细打量,竟是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可她脸蛋上又是一种娇羞无邪、纯真稚美的感觉,真是叫人一见便又怜又爱。
  万历长长地吁了口气,赞叹道:“国舅雕功实在了得,这方美玉正该如此雕刻才不算糟蹋了。只是……”
  万历终于还是把手伸到了那玉像的脸上,凝视着她那双熠熠有神的眼睛,温柔地抚摸着她完美无瑕的脸蛋儿,万历痴迷地道:“可惜呀,此女只应天上有,终究不过是国舅臆想出来的罢了……”
  徐伯夷顺着万历的目光看去,顿时呆住了。这尊玉像的模样好熟悉!他仔细地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她的身份!这不是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么?当初在贵阳时,叶小天曾和果基格龙“轰轰烈烈”地决斗,就是为了她呀!
  徐伯夷见到这尊玉像,终于明白李玄成为何对叶小天恨之入骨了,原来两人之间的仇恨,竟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徐伯夷看到万历皇帝痴迷惋惜的脸色,心中突地一动,他马上意识到:复仇的机会来了!
  徐伯夷立即躬身上前,一脸谦卑地道:“皇上,奴婢认得玉像上的这位女子,她不是国舅臆想出来的,而是实有其人。”
  “什么?”万历皇帝两眼精芒一放,顿时狂喜道:“此话当真?你认得她么,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你快说!”
  徐伯夷一张嘴,差点儿就把他如何知道此女来历的缘由推到李国舅身上,话都到了嘴边儿,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徐伯夷吞了口唾沫,垂首道:“回皇上,奴婢……奴婢本是贵州人氏,当初被地方豪绅欺压,一时气愤糊涂,便入了盗伙,后来被官兵缉拿,净身入宫……”
  万历皇帝哪有心思听他讲述来历,他是怎么进的宫万历才懒得管。堂堂天子,号称坐拥整个天下,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他无法掌握的,他吃的菜不是最好的、喝的茶不是最好的,就连女人也不是最好的……
  天子嘛,就跟天子听的宫廷音乐要讲究个中正平和一样,身边的人为他安排任何事,都会首先考虑节制,以免天子沉迷其中。忠君爱国的不想皇帝如此,只顾谄媚媚上的一旦上位,同样如此,因为事情一旦做到了极致,今后再想侍候的皇帝满意,这难度就太大了。
  所以,实际上皇帝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不是最极致的那一块儿。就拿宫里的女人来说,是否八辈子家世清白就刷掉了一大票美女,给皇帝挑选女人的太监和女官又以近乎病态的标准,从肤色、谈吐、步态、毛发颜色、有无疤痕等林林总总的方面上挑剔一番,又刷掉了一大票美女。
  绝色美女本就是万里挑一的,还得符合这么些的规矩,那简直百万人中难得挑出一个,如此一来,最后留给皇帝的还能有真正的人间绝色吗?中庸、中庸而已。
  夏莹莹本就是绝世尤物,万历皇帝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宅男”,如今一见还能不魂飞天外、惊为天人?要是这玉像突然活了,娇滴滴地唤他一声“翊钧蜀黎……”,估计他都能心脏病发,两眼一翻当即驾鹤西去,比中了巫蛊魇偶之术还要严重。
  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徐伯夷的话,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快说她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徐伯夷窒了一窒,这才答道:“回皇上,这个女子名叫夏莹莹,乃是贵阳红枫湖人氏,她的父亲乃是当地夏氏土司。”
  “贵阳红枫湖,夏莹莹!”
  万历皇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放光的双眼突地黯淡了下去,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道:“国舅应该是两年前去贵州公干时见过这位姑娘吧,这雕像应该就是在那之后所刻,如今此女想必已嫁作人妇……”
  说到这里,万宅男心中好不难过,他的女神啊,为何相见太晚……
  徐伯夷垂着头,唇角诡谲地翘了起来:“回皇上,据奴婢所知,红枫湖夏家男丁甚多,唯独少生女子,这一辈儿夏家有近百个男丁,却只这么一个女子,是以被全家呵护如掌上明珠,为她择选夫婿时更是千挑万选,难有合意者。两年前这位姑娘年方二八,如今尚未及二九,对豪门女子来说,还是宜嫁之龄,所以……未必嫁了呢。”
  “是这样么?”
  万历皇帝黯淡的目光复又明亮起来,他欢喜地看着那尊抚发嫣然、俏丽无双的玉美人目光炯炯,一颗宅男的心滚烫滚烫的……
  ……
  叶小天并不知道李玄成虽已完蛋,宫里却还有一只顽强的小强对他耿耿于怀,更不清楚这只小强已经在皇帝面前给他上了一剂眼药,他一路南下,固然归心似箭,可脚程却不快,因为他的母亲病了。
  老太太只是个平民百姓,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全家被抓进天牢,说是犯了天大的罪过要满门抄斩,把老太太吓得不行。虽然事情很快就转了向,可老太太还是提着一颗心,直到被放出大牢,儿子也被敕封为土司才放心。
  这样一惊一喜,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现在天气还冷,老太太竟然着了风寒,头两日她还硬撑着不肯给儿子添麻烦,叶小天也是粗心了些,居然没有发现。等到第二天才被哚妮发现告诉了他。
  一开始老太太还坚持说病得不重,不耽误赶路,叶小天也就当了真,只是给老娘换了最好的车子,铺上最柔软的褥子,放慢了速度带她走,可是老太太这风寒之症却是时好时坏,始终不见消停。
  一路上看了不少郎中,抓了不少药,但风寒之症除非是纯因受寒而起,否则还真不是出一场透汗就能好的,老太太的病反而越来越重了。
  叶小天眼见如此,便与李秋池和苏循天商量:“我也知铜仁那边不能久离,现如今在京中已经耽搁的太久,可我娘生了病,再走下去,我怕老太太年事已高,禁受不起。咱们得停下来,先请当地名医给我娘治好了再走。”
  这种事情,李秋池自然不好反对,便颔首道:“东翁说的是,哪怕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耽误了老夫人的身体。还是停下来好好诊治一番才是,咱们就在前边的信阳城停下吧!还有二三十里路就到了。”
  苏循天听了便道:“不错,信阳乃是三省通衢,人烟阜盛,想必当地的名医也是极多的。另外,我姐姐、姐夫就住在那儿,许久不见,我也正好前往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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