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6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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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府上管家忽然领着三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士卒走了进来。身穿这等战袄,那是朝廷的兵士了,却非某一位土官帐下的土兵,宣长岭不知来者何意,连忙起身,脸上笑容已经微微敛去。
  得管事指点,那几名军士已经知道这矮胖白净的中年人就是此地土官,为首一人忙上前叉手行了一礼,道:“莫大人,奉总督令谕,征调各地土兵,前往松藩沿线助防备战!”
  这军士说着,展开手中一份加盖了总督关防的公函,看了看道:“贵属共计一千四百四十二户,八千八百五十九人,应征调土兵两百二十人,须于三日之内,往重庆府报到。”
  各地土官除了纳贡,还有义务兵役,宁夏孛拜反了,总督亲至松藩防线巡视的消息已经传开,宣长岭亦有耳闻,听说是征兵,松了口气,忙接过总督府的公文,道:“宣某领命,三日内,必调精兵,前往重庆!”
  那几名军士也不多留,点点头就要离开,马千乘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阿舅要出兵吗?我石柱马家可也需要调兵?”
  那军士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待问清他是马家少土司,那军士打开一份名单看了看,道:“有的,石柱马军征调一千二百土兵,近两日也该往重庆去报到了。”
  马千乘大喜,搓了搓手,红光满面地道:“想我堂堂伏波将军后裔,终于等到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我身为马家少主,如此大事,岂有不事先士卒的道理?阿舅,你快些调兵,我要跟你的人一起去重庆!”
  宣长岭一听这倒霉外甥肯离开他的家,不再让他含着老泪一担一担地往外送盐巴,不禁大喜过望,登时积极万分地道:“如此甚好!老舅这就去选调土兵,明天你就与他们一起上路!”
  那尚未离开的军士闻言赞道:“宣大人、马少土司,忠君爱国,令人佩服!”
  叶小天:“……”
  宣长岭忙着选调土兵,以便尽快把他的败家外甥引走,丝毫不察舅父真意的马千乘兴高采烈地要帮着舅父去选兵,叶小天便由管事领着到了客舍。田彬霏、冬长老等人正坐在客舍里聊天,叶小天进来便道:“各位,只怕明日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了。”
  叶小天把李化龙征兵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们是马少土司的客人,马少土司离开,我们怕也不便再住下去了。”
  田天佑、田文博听了露出喜色,既然宁夏孛拜造反,朝廷对播州杨应龙十有八九就得实行安抚政策,如此一来张时照、何恩等人的飞书告举之事,恐怕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田天佑脱口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快马加鞭赶往成都,尽快了结此事!”
  叶小天和田彬霏对视了一眼,各自眸中都暗藏隐忧,他们怕的就是杨应龙的事无限期地拖下去,谁想那孛拜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这时跳出来捣蛋。
  田彬霏道:“不急于一时,你没听土司大人讲,李总督现在已经去了松藩吗?难不成我等再追去松藩?总督大人此时也未必有暇顾及此事吧!况且,孛拜反于宁夏,陕西、四川震动,或许朝廷已经放弃了对天王的诘难。我们……还是先到重庆,了解一下朝廷的动向再说吧!”
  田天佑想了想,田彬霏说的也有道理,便勉强点头道:“也罢,那我们明天就和那马千乘同去重庆。”
  与此同时,秦家寨也正在征调壮丁。秦葵秦老爷子并不是一方土官,只是有功名的地方士绅,本来没有服兵役义务,但秦老爷子一向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听闻消息,立即命令族人挑选丁壮,前往重庆随军效命。
  不是冤家不聚头,虽是女儿身、却比许多男儿还要精于兵法、惯于战阵的秦姑娘,恰是这支民兵的统帅!
第44章
意外重重
  在马千乘甥舅俩同心协力之下,当天晚饭前他们就选定了赴重庆集结的人员。第二天上午,马千乘兴致勃勃地跟着舅舅家征调的土兵上路了,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看见另一支人马从岔道儿上过来。
  一瞧那白色的枪杆儿,就知道来者是什么人了,除了秦家寨,没人用这种漆都不刷的简陋长枪。不过,兵器虽然简陋,衣着也形形色色,可秦家那些壮丁却是行列整齐、步伐矫健,那精气神儿比正规的军队还要旺盛。
  叶小天昨日已经听马千乘说过,秦家的人能有这样出色的表现,全是因为那日把他做了俘虏的秦良玉小姑娘,此时窥一斑而见全貌,不禁赞道:“厉害,虽是女子,便是男儿也罕有能及的!”
  马千乘知道他在夸谁,有心反驳,可自己都当过人家四回俘虏了,底气实在不壮,便把脖子一梗,撇撇嘴故作不屑状。
  秦姑娘果然来了,还是那样一身鲜丽的衣着,衬得人比花娇,跨鞍打浪的动作健美中尤其透着婀娜。不过这一次有两个人与她并辔而行,并未错后半步,可见地位相当。
  那两人叶小天也见过,他和马千乘一起挂腊肠儿的时候,这两人曾陪着宣长岭一起出现过。这两人一个身躯修长,肌肉柔韧结实,并不显得特别的肌肉虬结、雄壮魁梧,却矫健有力,二十七八岁年纪。另一个棱角分明,刚毅硬朗,看相貌也有二十多岁,但一脸稚气,估计只是生得老成,实际上也就十七八岁。
  马千乘冷哼道:“秦家老头儿还真舍得,不但把老姑娘打发上阵了,两个宝贝儿子也都派上了阵。”
  叶小天道:“他们是秦老爷子家的公子?”
  马千乘道:“大的那个,叫秦邦屏,是那母老虎的哥哥,小的那个叫秦民屏,是那母老虎的弟弟。”
  叶小天看看秦良玉百媚千娇的模样,顶多十八岁,再看看那比她还要老上几岁的小弟,心道:“还是估计大了,这小子顶多十六岁。”
  这时,那兄妹三人也看见了他们,秦邦屏和秦民屏脸上立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带些嘲讽的笑容。
  秦民屏提高嗓门,揶揄道:“哟!这不是堂堂新息侯、伏波大将军后裔,威风不可一世的石柱马家少主吗?马少爷也听调去重庆了啊,这要孛拜真的打进四川,他舅舅把盐井全当了赎金,怕也不够吧,哈哈……”
  秦良玉“噗嗤”一声笑,瞟了气得脸皮发紫的马千乘,倒是没多说什么。秦邦屏咳嗽一声,强忍笑意,训斥弟弟道:“别乱讲话!”说着向马千乘和宣家的带队头目拱了拱手,道:“你们也是奉调去重庆的吧?咱们同里同乡的,这一去,若真有强敌来袭,彼此之间,还要多多照应啊。”
  乡土情结严重的年代就是这样,别看他们彼此之间动辄大打出手,可是一旦到了外地,人地两生之境,那就亲得很了。两路人马将来很可能戍守同一地区,算是袍泽,确实要互相照应才行。
  宣家大头目是宣长岭的堂弟,很稳重的一个人,马上含笑还礼,满口应承。他也是个明白事理的,这些子弟兵都是宣家寨子弟,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能一个不落的全都活着带回来,一支可以信得过的、配合默契的友军非常重要。
  马千乖一如既往地感觉良好,下巴扬得高高的,傲然道:“单打独斗,我或者算不得高明。可战阵之上,讲的却是调兵遣将。那才是我这等家学渊源者大展所长的地方。你们放心吧,到时候,我会照应你们的。”
  秦邦屏本来只是一句客气话,听他语气虽然高傲,毕竟算是答应了。而他是石柱马家的少爷,此去重庆,是要率领马家军的,到时候等于又多了一支强大助力,自然不会出言反驳。
  倒是秦民屏年轻气盛,撇一撇嘴道:“胡吹大气,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救谁呢。”
  “嘿!小子,你还别不服气,到了战场上,你才知道我白马将军的厉害,我告诉你啊,就算你是万人敌,到了战场上也不济事,那地方,根本不是单枪匹马逞英雄的地方!”
  马千乘说完,又瞟了一眼英气勃勃、明眸皓齿的秦良玉,故意对叶小天道:“叶兄,听说那孛拜欺男霸女、杀人掠货,无恶不作呢,而且为了鼓励军心士气,纵容部下抢女人。有些女人呐,哪怕平时再凶,一旦落到这些禽兽手里,那就惨喽……”
  叶小天明知他在吓唬秦良玉,他哪能和这长不大的马少爷一般幼稚,摸了摸鼻子,没说话。而且故意加快了速度,跟这货并排走在一起,有损他一司长官的身份。
  马千乘见叶小天不理他,就绘声绘色地自语:“听说啊,孛拜他们那边的人,平时都拿自己婆娘侍候客人的,如果有客人登门,晚上就让自己婆娘去陪宿,陪了一个又一个。他们平时都这样,战场上女人又少,这要有女人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好?我听说有被他们抓到的女人,一个要侍候七八个男人……”
  秦良玉乜了马千乘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马少爷……”
  马千乘把两只眼睛斜着瞟她:“怎么?”
  秦良玉突然把得胜钩上的白杆枪一提,只做了个姿势,马千乘便大叫一声,催马便跑,后边传来秦良玉咯咯的笑声,马千乘这才知道上当,却也不便再停下,又继续向前跑了几步,这才一勒马缰放缓了速度,见叶小天正笑看着他,不禁老脸一红,清咳一声道:“好男不跟女斗,嘿嘿……”
  一路上并不见秦姑娘撩扯马千乘,马千乘却总是想方设法去找秦良玉的碴儿,所使用的手段幼稚的很,大抵和扯小姑娘辫子、桌面上不许过线、藏人家橡皮的淘气男孩差不多。不过路上有了这对小冤家,众人倒是不嫌寂寞。
  重庆,古称巴渝,北宋崇宁元年改称恭州,南宋淳熙十六年正月,孝宗之子赵惇受封恭王,二月份就即位成了皇帝,可谓“双重喜庆”,他的封地恭州就被命名为重庆,从此延用下来了。
  各地土兵以重庆府为集结地,正纷纷向此汇聚,一路上他们又遇到好几支土兵队伍,及至进了重庆,类似的队伍就更多了。
  四川地区的土司也不少,但相对于贵州地区,他们的独立性更弱一些,朝廷的影响力更大一些,从朝廷一声令下,各地土司便纷纷奉调出兵就可以看出来,类似的情景在当下的贵州,那是不可能的。
  马千乘到了重庆府便去打听石柱马家派来的土兵驻地,这要打听到也不难,问清了自家土兵驻地,又陪着舅舅家的土兵去指挥衙门报备,便同往自家驻地去了。
  而秦家那些士兵因为是“志愿”性质,指挥衙门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欣慰,特意调拨了一批物资,不像其他土兵,是由其土司自行负责给养用度,不过驻扎地点也按所属区域在城外驻扎,这样就和宣家成了邻居。
  叶小天等人到了重庆,便与马千乘暂时分开,在城中寻找客栈住了下来。随即,田彬霏便派人走通官府,打听有关播州方面的消息。
  这个时代,消息传递非常不便利,只有重庆这样的大城大埠才有能力掌握比较即时的消息。而且,因为孛拜造反,往来于京城和重庆的军驿快马也多了,这样的话,朝廷如果有什么动向,通过京城—重庆—成都这条线和京城—重庆—贵阳路线的可能更大,这也是叶小天和田彬霏特意在重庆停留的原因。
  银钱开道,小鬼是很好打发的,很快他们就得到了朝廷方面最新的消息,这消息一传来,叶小天和田彬霏登时大吃一惊:“这他娘的!明日之间,也开战了!”
  日本太阁丰臣秀吉侵入朝鲜,势如破竹,连战连胜,朝鲜竟然不是一合之敌。仓惶之下,朝鲜国王急忙向他的宗主国大明求救,年轻的万历天子此刻正在调兵遣将平定西北孛拜之乱,接到朝鲜国王的奏表后,他居然毫不迟疑,立即派遣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率兵入朝,抗日援朝了。
  叶小天和田彬霏登时傻了眼,两面开战已是大忌,何况是三面开战,难不成让朝廷三面发兵?如果杨应龙此时造反,只怕朝廷还真不好弹压,有杨成龙在西南捣乱,孛拜在西北发疯,小日本在东北肆虐,只怕大明江山再无一块安宁之地了。
  朝廷一定会竭力阻止杨应龙于此时造反的,说不定还会采取安抚的手段以拖延时间。鹰党对贵州再如何志在必得,这时也不会利令智昏,而叶小天,也断然不会为了解决卧牛之患,挑唆朝廷出兵,一旦弄到天下糜烂,他岂不就是一个千古罪人?
  他是狱卒出身,不在乎君君臣臣那一套,从没把老朱家当成活祖宗,但他敬畏天地鬼神,如果万千黎庶因为他而生灵涂炭,他过不去良心这一关。
  怎么办?似乎一切都脱离了控制,睿智如田彬霏、机警似叶小天,一时也茫然无措了。
第45章
棋高一着
  “田先生,你认为,朝廷会怎么做?”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叶小天对田彬霏道。现在田天佑已经不再戒备叶小天,他和田彬霏能私下接触的机会多了许多,不过他已经习惯以田先生称之,这时也不必刻意改为“舅兄”或者“大哥”了。
  田彬霏蹙着眉头道:“孛拜先发制人,宁夏大部落入其手,连灵武、花马池这等兵家要地也在他的掌握之中。朝廷围剿的兵马此时才刚刚进入宁夏,就算兵事顺利,恐也不是三两个月便能平息的。”
  叶小天微微点头,田彬霏道:“再说朝日那边,按邸报所言,日本太阁丰臣秀吉命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贼酋从对马攻占釜山,又渡临津江,进逼朝鲜王京(首尔),朝王李蚣先奔平壤,又奔义州,仓惶不可终日,朝鲜八道沦陷了七道,这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收复的。”
  叶小天又点了点头,田彬霏道:“我朝以李如松为东征提督,宋应昌为经略,率四万大军赴朝,援朝逐倭之战刚刚打响。这种情况下,如果杨应龙反了,会怎么样?”
  叶小天道:“最坏的情况:朝廷无力三面作战,不但杨应龙趁势而起,孛拜和日本闻讯也会大受鼓舞,势必倾其全力,决死一战,三方遥相呼应,我大明就算胜了也是惨胜,付出的代价将十倍于现在。”
  “所以……”二人阴霾的目光对视了一眼,田彬霏道:“对杨应龙,朝廷必抚之!”
  叶小天道:“那我们怎么办?若任由那些内奸长期留在卧牛岭,那一座山都要被他们蛀空了,到时杨应龙又添助力,而我……则没有葬身之地了!”
  田彬霏目光一闪,沉沉说道:“且看朝廷是否如你我所料,如果……说不得也只好放弃更好的打击杨应龙的机会,先下手为强了!清洗卧牛岭,削其一部实力,对他也能有些震慑作用,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慎!”内阁首辅赵志皋神色肃然。
  朝廷里,阁臣们更换的速度快了点儿,自张居正之后,李四维、申时行、许国、王家屏等阁臣走马灯一般轮换,此时赵志皋刚刚由申时行举荐,和张位一起入阁,并成为内阁首辅,便迎来如此艰巨的考验。
  用兵,打的不只是仗,动的不只是兵,里里外外牵涉的部分太多了,他这个大管家不容易,这么大的一份家当,权力大、责任也大,一想到年轻气盛的皇帝很可能三面开战,他的眼皮就一个劲儿地跳。
  “皇上,臣以为,对杨应龙,当先抚之。此时西南不宜再举烽火!”兵部尚书乔翰文虽是鹰党领袖,可也知道三面开战的危险性实在太大,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面表述自己的意见。他是兵部尚书,这时候必须得有一个明确意见,不能模棱两可。
  “皇上,何恩、宋世臣等告变,很可能是播州内部派系之争,遂而谗构中伤,杨应龙并无反迹,不可贸然兴兵,尤其是现在西北、东北连连用兵,西南实不宜再兴刀兵,当驳回何恩等人奏章,对杨应龙善加安抚!”
  万历皇帝早已经不上朝了,不过不上朝不代表不处理国事。虽然一些笔杆子在手的龌龊文人因为他不肯主持早朝仪式,把他黑化的似乎成了一个只顾着躲在深宫生孩子玩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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