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6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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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柱有铅矿,石柱司负责开采,每年上缴朝廷五千一百三十斤,额外的铅则属于石柱司自有。这也是四川与贵州的区别之一,这里的土司虽然享有相当大的特权,但是朝廷的统治力在这里贯彻的也相对更彻底。
  贵州那边的土司想让他们按年纳税那是很困难的,而在四川这边则已成为常态。所以,四川这边征调土兵做战、土司缴纳税赋都是常态,而贵州那边的土官们还基本保留着汉唐以来的绝对自主权,堪称国中之国,这也是鹰党把贵州作为改土归流的重点的原因。
  石柱司开采冶炼铅矿的手段很落后,每年出产的铅并不多,上缴朝廷之后所余有限,而这又是石柱司的重要财源之一,所以对于铅矿的保护,马斗斛一向很重视,这也就难怪他对盗采者非常恼火了。
  可是尽管严厉打击,但盗采利润太大,依旧有人铤而走险。今日这伙盗采者,马斗斛判了他们“红鞋子”之刑。与贵州那边的土司喜欢使用把人丢进石灰坑烧死的酷刑不同,这边的土司喜欢用“红鞋子”。
  一双铁鞋穿在犯人脚上,底下是烧红的铁板,让犯人在痛苦中蹦蹦跳跳地挣扎,直至痛苦不堪地跌倒,整个人活活痛死或炙死,和炮烙有异曲同工之妙。
  马斗斛处理完了这起盗采案,愤愤然地回了后宅。大堂之后是二堂,二堂是土司和师爷们的办公所在还有师爷们的住处。三堂就是土司家族的生活区了。三堂有东西两个花厅,东花厅是接待重要宾客的所在,西花厅则是马氏家人日常聚集的所在。
  马斗斛进了西花厅,对覃氏简略地说了几句今日所审的案子,这时下人端了一碗汤羹上来,覃氏接过温柔地递向马斗斛。马斗斛一见那汤羹,便咧嘴道:“又是银耳莲子燕窝羹啊?”
  这汤羹略甜,余此之外并无其他味道,口味较重的马斗斛很不喜欢喝这种汤,偏偏覃氏却喜欢为他调理这种汤。覃氏像哄孩子似的道:“你脾气大,火气旺,要喝这汤才有助调理。”
  “哎!来碗咸蛋肉糜羹多好!”马斗斛无奈地嘟囔着,像咽药似的,摒着呼吸唏哩呼噜一口气喝干,把碗递给覃氏,覃氏向他嫣然一笑,道:“你呀,莫要时时动怒,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能放宽胸怀!”
  覃氏娇嗔着出了花厅,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转而被淡淡的厌恶之色所取代。她和丈夫有共同语言的地方实在不多,生活理念、生活习惯,太多的不一样,就说丈夫喜食的甚么咸蛋肉糜羹,她就觉得粗鄙不堪,尤其是他吃东西那动静……
  “跟猪抢槽似的!”覃氏厌憎地暗骂,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丰神如玉、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他的谈吐、气质,用银匙斯文儒雅地喝着银耳燕窝汤时的样子,覃氏心中顿时一热,丈夫这等粗鲁男儿,怎么跟人家比?
  把银碗交给下人,覃氏没回花厅,而是回了自己住处,细细思量起来:“应龙欲谋大事,举兵在即,我与千驷应当在此遥相呼应,助他成就大业才对。可是,土司大权在那匹夫手里,就算他死了也只会传给千乘,这该如何是好?”
  覃氏愁肠百结,反复思量,忽然想起刚刚马斗斛所审的案子,不由心中一动:“矿!铅矿!如果在这铅矿上动动手脚,是否能一箭双雕呢……”覃氏想着,脸上渐渐露出得意而狠毒的神色。
  ※※※
  鱼木寨在山上,山下零星地有几个小村落,也都隶属于龙阳峒司。村落附近开辟了一些田地,虽然土地贫瘠,但种些庄稼也能糊口,对于年老休弱或家中壮丁不多的人家来说,侍弄几亩田地,倒也能安稳度日。
  李经历悄然出现在毗邻上山道路旁的那个村落路口,探头探脑地往村里看了看,又面带苦色地扭头看看一旁的灌木丛。叶小天藏在灌木丛中向他扬手:“李兄莫慌,但见不对,我立刻救你离开。”
  李经历欲言又止,罢了,自己得罪了一方土司,从贵州逃到四川来都逃避不了他的追杀,只有投靠叶小天才能避免沦为乞丐。如今总要为叶小天做点事儿,才能显出自己的价值啊。
  一个村民扛着锄头从村落里出来,叶小天立即缩回了灌木丛,李经历忙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做下,把一条腿伸出去,用手扶着,好似受了伤的样子。那村夫一见李向荣,惊讶地道:“哟,这不是李老爷嘛,听说李老爷你去了湖广,这怎么又回来了?”
  幸亏李经历住在鱼木寨期间闲极无聊常往山下溜达,这附近村落又难得出现个生人,所以村落中不少人都认识他,那个村夫看见他,一眼就认出是山上郑吏目家那个亲戚。
  李经历一瞧这人对他说话的态度,紧张的心情登时一松:“我还没暴露!”李向荣赶紧道:“哎!一言难尽!我在路上遭了贼,被洗劫一空,还去的什么湖广哟……”
  村夫点头哈腰地应了,道:“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啊,那李老爷这是要上山?”
  李经历道:“是啊!无钱寸步难行,我总不能一路讨饭去湖广访友吧,所以……这就又回来了。不过,我这腿被那贼人捅了一刀……”
  李经历指了指大腿上染了兔子血的地方:“一路逃命,也不觉得痛,终于到了这山下,那股劲儿一泄,可实在走不动了。能不能劳烦你上一趟山,给我表弟送个信儿,叫他把他那副滑竿儿带下来,接我上去。”
  这村夫纯朴的很,再说李经历是吏目老爷的亲戚,既然开了口,哪能不帮忙。他家里是没有滑竿,要不然都要回去取了,再叫一个邻居,直接抬了李向荣上山了。
  那村夫答应一声,急匆匆上山了。李经历看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蜿蜒之处,不禁松了口气。身后灌木丛中,叶小天又探出头来,道:“如何?我就说你并未暴露吧?”
  叶小天的推断源于一个常理:李向荣不是逃走的,是用了一个正当理由离开的。而他当时看到来信,吃惊之下,因见那信中语气熟络,显然两位土司时常通信,所以一边编一边念出了一通寻常的问候书信。这样的话,即便是谭彦相的师爷回来了,并未对李向荣生出疑心的谭彦相也不会取出书信,让他的师爷再看一遍。
  李向荣事关自身安全,可没叶小天这么乐观,忐忑地道:“不好说,谭彦相就算发现了那信的真相,也没必要说给山下一个村民知道啊!”
  叶小天笑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这闭塞的山寨乡村,有个屁大的事儿,都能被人当成稀罕事儿传得无人不知。若是谭彦相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这村民岂能不知?”
  李向荣还待说话,叶小天道:“你若不信,只管听着,且看一会儿你那亲戚如何待你,便知结果了。”
  李向荣不放心地道:“万一我那表弟要绑我上山呢?”
  一旁忽又钻出马千乘的脑袋来,恶狠狠地道:“绑一个瘸子上山,用不了多少人手,我一个人……不!我一只手就能对付!如果你那表弟真想大义灭亲,我替你灭了他!”
第57章
力敌莫如智取
  崎岖的山路上渐渐出现了一行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村夫,后边一个瘦瘦的汉子,穿一身靛青色的裤褂,看起来三十多岁,再后边是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合抬着一具滑竿儿。
  李经历一瞧就这么几个人,顿时放了心,他一面站起来向山坡上招手,一面对一旁灌木中藏着的叶小天等人小声道:“谭土司果然没有发现我离开的真相。”
  叶小天在灌木丛中蹲着,不能站起身,只是问道:“来了几人?”
  李经历道:“除了报讯儿的村夫,只有我表弟和我两个表侄。”
  叶小天听了向马千乘打个手势,马千乘点点头,与手下悄悄移动起来。
  那中年人老远就喊:“猫哥,你遭了贼啦?我就说一个人你别乱跑,你不听我劝,这下吃了教训吧!”
  叶小天伏在灌木丛下,奇道:“猫哥?”
  李经历咳嗽一声道:“我的乳名儿。”
  跟在村夫后边那个中年人说着晃着膀子走下山来,他晃膀子的习惯倒是与李经历非常的相似。到了近前才看得清此人全貌,披发赤足,头裹靛青色的刺花巾帕,圆领短袍,下着过膝百褶裙,以布缠腿。
  他嘴里叼着一截草梗儿,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后边两个年轻人冲李经历点头:“表叔!”
  李经历脸上露出笑容:“二鸟,二火,你们来啦。”
  那中年人走到面前,关切地道:“猫哥,腿伤的怎么样,叫我瞅瞅。”
  李经历见表弟对自己毫无疑心,心中惭愧,忙道:“不碍的,不碍的,我说薛凉啊,你听我说,其实呢,我这次……”
  “统统不许动!”不等李经历说完,急性子的马千乘就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一扬手中刀,厉声大喝。随着他一声大喝,七八个持刀持枪的部下也纷纷从灌木丛后钻出来,将锋利的兵器对准这一行人。
  薛凉惊得目瞪口呆,他张着嘴巴,草梗儿还粘在嘴唇上,喃喃地道:“卧槽!这劫道儿的胆儿越来越肥啦,都劫到我鱼木寨啦!”
  此时马千乘已经脱下了那身皮制的银盔银甲,换了便装,不然太显然,也不适合林中埋伏,如此一来还真看不出他的来历。马千乘挥舞着大刀,再度吼道:“不许动!统统举起手来!”
  二鸟和二火赶紧把双手一举,原来抬在手里的滑竿“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一只滑竿的腿儿正磕在马千乘脚面上,马千乘的脸皮子猛地抽搐了几下,微微有些扭曲,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口,破坏他的猛将形象。
  “几位,借一步说话!”
  叶小天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笑吟吟地对李向荣的表弟和表侄说道。旁边那个村夫同样目瞪口呆,不过他从小居住于此,活了一辈子,最远也没到过村落十里之外的地方,神经粗的很,只是惊讶,倒没有多恐惧。
  “你们先走!”
  马千乘挽了个漂亮的刀花,英气勃勃的双目向山上一瞪:“我断后!”
  叶小天和马千乘的部下押着薛凉以及那个村夫,依旧由他的两个儿子抬着滑竿儿,避向一旁树林。
  马千乘藏刀肘后,鹰视狼顾,盯着山上动静,等见他几人皆已退入林中,马千乘立即单腿起跳,向林中蹦去。
  “猫哥,你……你这是……”
  薛凉作为吏目,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眼见李经历与叶小天一行人往林中所走情形,就看出人家防范的仅仅是他们,他那表哥似乎与这伙强盗是一伙儿的。
  李经历很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对薛凉道:“表弟吖,表哥真真的对不住你。不过呢,表哥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哎,小小的鱼木寨,怎么能和石柱司相抗呢?马土司动了雷霆之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表哥也是不希望你受谭彦相牵累,害了全家性命呀!”
  薛凉瞪着眼睛,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不识字,倒不太明白,不过整句话的意思倒是弄清楚了。薛凉登时脸色一变,骇然道:“他……他们不是劫道儿的?是马爷的人?”
  叶小天颔首道:“当然不是截道儿的,这后边,还有两千兵马,埋伏在莽莽丛林之中,一旦他们杀将出来,鱼木寨将玉石俱焚,无一幸免!”
  马千乘蹦到树林里,脚已不那么疼了,他迈着“稳重”的步子,一步步走过来,沉声道:“叶兄所言,半字不假!前年,我曾来龙阳峒代父巡视过,你认得我吗?”
  薛凉两年前是见过马千乘,可一来年轻人长得快,二来隔得久了些,他也根本没往马家想,乍一看还真没记起来。此时听他再问,仔细看了看,不禁吃惊道:“你……是大少爷!”
  二鸟和二火两个二货吃惊地看看马千乘,再互相看看,异口同声道:“确实像马家大少爷!”
  ※※※
  “谭彦相为何想脱离石柱司,投靠万州司?”
  “万州司答应谭土司,每年只需纳草籽粮五斛三斗,永不加赋。”
  马千乘听到这里,怒道:“我石柱司每年向龙阳峒征缴的税赋也不过只有草籽粮六斛,相差无几,就为了这么点儿好处,就脱离我石柱,投奔万州?”
  薛凉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低声道:“鱼木寨后山,发现一处铅矿。”
  叶小天和马千乘恍然大悟,石柱司之前为龙阳峒定下的税赋标准,是按龙阳峒当时的经济状况确定的,如果石柱司得知龙阳峒有铅矿,势必不可能还按从前的标准。而他若和万州司定下永不加赋的契约,那再有什么发现,就都属于龙阳峒自己所有了,财帛动人心呐。可是……
  田彬霏忽然问道:“万州司可知道龙阳峒发现铅矿一事?”
  薛凉摇头道:“不知道。我们的人只是在后山偶然发现了矿藏,但矿藏量究竟多少,值不值得开采,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现矿藏后,谭土司立即封了那处地方,接着……就是和一直在招揽我们的万州司洽谈投奔条件了。”
  田彬霏摇头道:“一旦你们已经投奔了万州司,那时又被万州司得知你们拥有矿藏,你以为万州司就不会寻找借口改变契约?那时你们已经没了退路,万州司纵然撕毁承诺,难道还怕你们跑了?再者,你们发现的矿藏构不构成矿脉,值不值得开采,现在都在两可之间,这就急着背主了,真是利令智昏!”
  叶小天道:“为了一文钱,也有杀人害命的。何况是一条可能的矿脉。不过,想必你们底下人从中获得的好处,会很有限吧?”
  薛凉干笑两声,道:“我司土地上的发现,自然属于我们谭土司。我们这些小吏目是分润不到什么好处的。就连那每年缴纳的草籽粮,也只是投奔万州后,上缴于大土司的减少了,我们缴纳给谭土司的,却依旧不少一粒!”
  叶小天和田彬霏同时瞪大了眼睛,如此吝啬,当真可以归于奇葩一类了。不过,谭彦相如此吃独食,底下的人没有利益捆绑,岂肯甘心为他卖命?看来鱼木寨虽然险要,要拿下它来,未必就有多难,毕竟再险要的所在,也要人去守。
  叶小天马上变得热情洋溢起来:“薛吏目,谭彦相得了好处,却丝毫也不分润于你等。而他一旦背叛石柱司,却会招来石柱司的讨伐……”
  薛凉干笑道:“万州冉土司答应我们谭土司,一旦我们决心易帜投奔,他们会派兵来保护我们。”
  叶小天道:“但……他们还没来,石柱司的兵马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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