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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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假装没听到,对格哚佬道:“哚首领,一时半晌,我怕是无法离开此地了,这是你的地盘,还请你多多关照。”
  格哚佬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你是我儿子的干爹,在我的地盘上,你就是我,没人敢冒犯你的。只是尊者他老人家发话之前,你可不能离开此地,这一点还要请你多多见谅。”
  叶小天又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担忧:“此时再追,我也无从追索了,掳走乐遥那丫头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他们又把乐遥带去了哪里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遥遥不会有生命危险……”
  格哚佬带着叶小天几人来到了他的家,虽然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但是这个部落在某些方面还保持着近似于原始社会的生活状态,生产、生活资料基本上是共享的。
  作为酋长的格哚佬,也只是房子比别人大了些,用材什么的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就地取材的山中大木,房舍院落不要说没有雕饰,就是用做家具的木料都没有刨得平整,充满了山野气息。
  因为格哚佬刚刚生了儿子,家里大摆酒宴,肉和菜都是山中所猎所采,酒则是自酿的糯米酒,流水席已经开了三天了,在那儿喝酒吃肉的都是村中的乡邻,见到格哚佬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向他表示祝贺。
  格哚佬也甚是豪爽,同乡亲们一一打着招呼,从一桌桌酒席间穿梭而过,大声道:“太阳妹妹,太阳妹妹,快摆一桌酒席出来,我要请孩子的干爹和展姑娘他们吃酒罗。”
  随着格哚罗的一声呼喊,一个系着青布白色小碎花围裙,头系青布帕,颈上戴着个银项圈儿的俏丽少女从里屋走了出来,青葱儿般挺拔,柳眉杏眼、腮凝新荔,生得非常标致。
  叶小天对展凝儿悄声道:“格哚佬长得这般粗犷,没想到他妹妹倒是柳枝条儿一般水灵。”
  展凝儿抿嘴一笑,道:“谁说那是格哚佬的妹子来着?那是他的女儿。”
  毛问智道:“一个女孩儿家,咋个叫太阳呢,多难听啊,应该叫月亮妹妹才对。”
  那小苗女大概也懂几句汉话,听出毛问智嫌弃她名字,有些生气地瞪了毛问智一眼,这才转向父亲说话。
  安南天摇着折扇,对毛问智道:“毛兄你有所不知,这苗人习俗与汉人有所不同。有些比喻是恰恰相反的,比如说,苗人是用金子比喻女人,用银子比喻男人,用太阳形容女人,用月亮形容男人……”
  毛问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哎呀妈呀,用月亮形容男人,俺全身上下哪有像月亮的地方啊,哦!也就这大腚……”
  叶小天赶紧道:“别胡说,你找个地方坐着去,这么多酒肉都堵不住你那张破嘴!”
  这时那位太阳妹妹已经走到格哚佬面前,格哚佬笑呵呵呵地向女儿吩咐了一番,那小苗女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折身回了屋。
  毛问智吃叶小天的,用叶小天的,对叶小天就服气的很,叶小天训斥了他两句,他就不说了,这时有个苗家汉子站起来,端了碗酒送到他面前,毛问智眉开眼笑,马上接过来,大声道:“哎呀,闻着就香,俺这一路尽喝山泉啃野果啦,都快变成猴了,这位大兄弟,谢谢啊。”
  毛问智说着,迫不及待地把酒凑到唇边,“咕咚咚”地喝起来,一碗酒下肚,敬酒的那位马上竖起了大拇哥,拉着毛问智就要让他与自己同坐,毛问智也不含糊,抢过去一屁股坐到席上,很快与这些语言不通的生苗汉子打成了一片。
  这时那位太阳妹妹又从屋里走出来,后边跟着几个苗家妹子,有抬桌子的,有搬板凳的,很快又成了一席,那菜都是大锅炖的,装了满满几大盆放到桌上,又捧来几坛子自酿的糯米酒。
  叶小天、华云飞、安南天和展凝儿与格哚佬同席坐了,邢二柱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格哆佬不清楚他和叶小天等人的关系,豪迈地笑道:“来来来,一起坐,客气什么。”
  邢二柱看了看叶小天,见他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便也别着身子和他们坐到了同一席。
  格哚佬笑道:“小儿出生第三天,家里正摆酒庆贺,各位能来,就是我的上宾。太阳妹妹,快给大家把酒满上,再替爹向这位小天兄弟敬上一杯,请他给你弟弟取个名字。”
  太阳妹妹脆生生地应了,敲开一坛酒的泥封,捧起酒坛子一个个斟起酒来,他们用的碗都是粗陶的大碗,叶小天看了便有些打怵,一抬头,就见毛问智正在另一席上捧着酒坛子牛饮,忽然便羡慕起饭桶酒鬼的长处来。
  太阳妹妹给大家逐一斟着酒,轮到叶小天时,因为他是弟弟的干爹,太阳妹妹格外瞧了他一眼,叶小天注意到姑娘的目光,眼光一抬,与她碰个正着,太阳妹妹甜甜一笑,很大方地对叶小天道:“干爹好。”
  太阳妹妹这句话说的是汉语,只是腔调儿远不及她爹自然,还带着些生苗本族语言的味道,听着更是特别。叶小天酒还没喝,就先有些飘飘然了:“唔,认个干儿子,还饶个这么漂亮的干女儿,貌似这桩生意不算赔。”
  苗人好酒,而且好敬酒,敬酒不喝那是极不礼貌的事儿,这些展凝儿方才就对叶小天悄声说了,因此当那格哚佬豪爽地一杯杯敬酒时,叶小天无从推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灌,结果肉没吃多少,倒灌了个水饱,一会儿就有些天旋地转了。
  格哚佬一边用筷子蘸着酒,喂那刚出生三天的宝贝儿子,一边笑着对叶小天道:“小天兄弟,你这酒量还得好好练练呐,跟我们苗人打交道,不会喝酒可不成。”
  这时邻席有人喝得高兴,站起来捧着酒唱了一首生苗的山歌,叶小天等人听不懂那唱词,调子倒是极好听,那人唱完,已经喝得脸如猪肝的毛问智便拎着一个酒坛子冲上去,叶小天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打人,却见他一把摁住那人的后脑勺,就把酒坛子凑到了他的嘴上。
  毛问智这番举动看在叶小天眼里自然觉得有些无礼,可那些山里汉子性情豪爽,却正合脾胃,纷纷拍手大笑,唱山歌的那位也不含糊,捧着酒坛子就喝起来,一坛子酒喝完,往地上“嗵”地一躺,人事不省了。
  毛问智哈哈笑道:“俺说哥们儿,你这酒量不行啊,不坑造,真地。”
  那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纵然不睡,他也听不懂毛问智地说什么。毛问智见那人不理自己,便又回到桌旁,与其他酒客吆五喝六地嚷嚷起来,问题是……他们之间根本就语言不通,也不知为何说的那么热闹。
  当下就有人过去,将那喝醉酒的汉子架了出去,大概是送回家去,亦或找地方歇息醒酒去了,格哚佬哈哈笑道:“来来来,咱们也唱。展姑娘,你是这一桌唯一的女宾,你先来。”
  展凝儿吃了一惊,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我不唱,我不会唱。”
  格哚佬道:“嗳,哪有咱苗家女儿不会唱山歌的,展姑娘,在座的都是爽快人,你就不要推辞了。”
  展凝儿急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我真不会唱。”
  安南天促狭地向表妹眨了眨眼睛,展凝儿狠狠地瞪了回去,低喝道:“看我笑话,还不解围?”
  安南天便哈哈一笑,放下酒碗,自颈后拔出折扇,往掌心里轻拍着,对格哚佬道:“我这表妹的确不会唱歌,这样吧,我这表哥替她唱上一首。”
  展凝儿松了口气,赶紧拍手道:“好啊好啊,表哥唱歌最好听了。”
  众人纷纷起哄,安南天便站起来,一眼看见太阳妹妹站在一边,便笑道:“我这首歌,就献给太阳妹妹吧。”
  格哚佬作为主人招待客人,家里的女人都未上席,全都站在一边伺候酒水菜肴,发现少了什么便马上补充,因为格哚佬的老婆刚刚生育三天,不宜活动太多,这些事儿都是太阳妹妹张罗,此时忙活得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苗人大方,听人要唱歌赞美自己,那是很光彩的事儿,太阳妹妹并没有忸怩羞怯的表现,而是很开心地笑起来,走近了些听他唱歌。却不想因为这歌,便引出一桩事端来……
第25章
祸从口出,祸从口入
  看起来安南天是打算现编词儿了,他用折扇敲着掌心,琢磨了片刻,便用山歌的调子唱道:“太阳妹妹生得乖,蓝色妆裙绣花鞋嗳~~~,两眼好比山泉水,流遍九潭十八湾……”
  一首歌唱罢,那些吃流水席的客人轰然叫好,拍巴掌的捶桌子的,叮当作响,作为主人的格哚佬一点不恼,反而眉开眼笑,请客嘛,当然是越热闹主人脸上越荣光。
  太阳妹妹也欢喜的很,马上迎过来,为他斟满一碗酒,捧到他的面前,安南天接过酒,豪爽地一饮而尽,又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格哚佬道:“小天兄弟,你是孩子的干爹,你也该唱一首,唱完这首歌,再饮一碗酒,你就该给孩子起名字了。”
  叶小天为难地道:“这……实不相瞒,我不会唱山歌啊。”
  别看展凝儿你让她唱歌好像要杀了她似的百般不肯,让别人唱歌她倒是兴致勃勃:“这么喜庆,应应景儿嘛,怎么可以扫大家的兴呢,唱啊唱啊,唱什么都行,实在不会唱哼哼几声都行。”
  叶小天白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猪,哼哼什么。”邢二柱“噗哧”一声笑出来,生怕叶小天怪罪,赶紧低下头继续啃肉骨头,一向不爱说话的华云飞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叶小天想了想,道:“歌呢,我一时实在想不出来,我给大家唱段戏吧。”
  大家喝的都不少了,才不管他唱什么,只要有得唱就好,是以纷纷鼓掌叫好,叶小天想了想,便拿起一根筷子,在酒碗沿儿上“当”地一敲,声音清越,整席客人哪见过这样别致的开场,登时都静下来。
  叶小天想着听过的唱词,开口唱道:“只听得呖呖莺声花外啭,猛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宜嗔宜喜春风面,翠钿斜贴鬓云边。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庸脂粉见过了万万千,似这般美人儿几曾见。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空天。游遍了梵王宫殿,谁想到这里遇神仙……”
  叶小天唱的是《西厢记》,本来西厢记中最经典的一段唱词是“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可是这一段风格太悲了,不适合眼下的气氛,叶小天喝的有点蒙,一时又记不起其它的戏词儿,就把这段词唱了出来。
  其实叶小天只是随便唱上一段应付一下,安南天方才说他那首山歌是献给太阳妹妹的,叶小天这首歌可不是。然而他又不可能刻意说明是随便唱唱,那太阳妹妹自然以为也是献给她的歌。
  她听那歌声曲调婉转,与她族中山歌的风格大相径庭,词儿可基本不懂,便眼巴巴地看向展凝儿,展凝儿来过她家两次,彼此还算熟悉。
  展凝儿去过南京,听过不少戏曲,此时听叶小天这一段唱字正腔圆,不逊于台上那些角儿们的唱腔,不觉听得痴了,及至发现太阳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知道她听不懂,忙用苗语向她解说了一下叶小天这段唱词的含义。
  太阳妹妹人生得美,又是酋长的女儿,追求者众,夸赞她美貌的山歌也不知听过多少,可那些歌不是把她比作花儿就是比作鸟儿,再不然就是绿树青山,哪听过这样形容一见自己便魂销魄散的惊艳感的赞美,还把她夸作仙子。
  太阳妹妹满心欢喜,看着叶小天的一双美目便泛出异样的光彩,她喜滋滋地上前,也敬了叶小天一碗酒,叶小天看着人家姑娘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有心不喝,又如何说的出口,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一大碗酒又灌了下去。
  这一碗酒下肚,叶小天再也忍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就坐了下去,太阳妹妹见了,不禁抿嘴一笑,扭头向一个小姐妹说了几句苗语,那个小姐妹便格格笑着走开了。
  毛问智喝得已经有点人来疯,一见叶小天唱了段戏,赢得这么多人的喝彩,忙也站起来,大着舌头,豪迈地道:“俺也来一首,俺也唱首歌,献给……太阳妹妹。”
  说完不等别人作答,毛问智便左手叉腰,右手拢在嘴巴上,高声吆喝起来:“大姑娘美来嗨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
  毛问智此时舌头根太硬,唱的有些含糊不清了,不过勉强还能叫人听得懂,只是太阳妹妹可不懂何谓浪,何谓青纱帐,她把疑问的目光再度投向展凝儿,这回展凝儿也听不大明白了,便扭头看向叶小天。
  叶小天此时两眼发直,坐在那儿左摇右晃,看人都成双影儿的了,这时候太阳妹妹的那个小姐妹走回来,端了一碗酸梅汤,太阳妹妹接过来,递给叶小天,叶小天还当是酒,此时的酒对他来说已经与水无异,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展凝儿道:“你这兄弟,唱的什么?”
  叶小天傻笑道:“他唱……唱的是大姑娘美啊……大……姑娘浪……”
  “嗯?”
  展凝儿和安南天对视了一眼,不太明白,展凝儿道:“浪什么浪,浪是什么意思?”
  叶小天直着眼睛道:“他瞎唱的,呵呵呵,你们不用理他,浪……浪就是浪荡,不检点,呗。呵呵呵,这……小子会唱啥曲儿?指不定是在哪儿……逛窑子时学的……”
  京城一带,“浪”字是贬义的,其含义正如叶小天所说。但在关外,它的意义就丰富了许多,有时可以用作贬义,有时也可以用作褒义,用作褒义时常是指一个人漂亮大方。
  叶小天当然不明白这个词儿在关外的意思,而且已经喝得大脑当机了,顺口就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展凝儿顿时脸色一沉,就算毛问智是无心,这么说一个女孩子也是非常失礼的事。
  太阳妹妹见展凝儿脸色难看起来,忙用苗语问她,展凝儿用苗语气呼呼地回答道:“你别理他,那是个浑人,他瞎唱呢,词儿怪难听的,你就别问了。”她声音压得比较低,不想格哚佬听了不快,但是对太阳妹妹却没有遮掩。
  太阳妹妹听了顿时明白过来,那个傻大个一定是说了什么极难听的话,所以展姑娘才不好启齿,她咬了咬嘴唇,轻轻退了两步,乜向毛问智的眼神儿便微微闪过一抹煞气。
  毛问智唱的好不尽兴,唱完了大着舌头高声对那些酒友们嚷道:“咋样,唱得咋样?哥们儿这歌一唱,全都盖了吧,厉害不?”
  那些酒友们听不明白他在唱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也知道他在自夸,于是纷纷叫好,拍桌子捶凳子的,比刚才都要热闹。太阳妹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觉好不屈辱。
  这时毛问智那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主动讨酒来了:“俺说大妹子,旁人唱歌你都敬酒啦,俺唱歌你咋不敬酒呢。”
  太阳妹妹狠狠地瞪向毛问智,眼睛里好像有两把小刀子,毛问智居然看不出来,傻乎乎地端着空碗还在讨酒,太阳妹妹目光微微一闪,突然转身捧起一坛酒,向他走过去。
  太阳妹妹为他斟满一碗酒,复又嫣然一笑,完全看不出一点气恼的神色了,毛问智捧起大碗,把一碗酒咕咚咚地喝光了,向众酒友亮了亮碗底,得意洋洋地坐下,太阳妹妹把酒坛子放回去,便转身进了屋。
  叶小天这一桌对这段小插曲无人注意,格哚佬正高兴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兄弟,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此时叶小天早已神志不清了,听人和他说话,就以为是在劝酒,于是指着酒碗,大着舌头道:“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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