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校对)第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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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怀瑾脸上的表情凝固片刻,冷冷地说:“是吗?那可真是太便宜她了。”
  “撞死她的人是蓄意的。”骆闻舟盯着他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周怀瑾往后一仰,双臂抱在胸前,做出一个防御性很强的姿势:“如果我做得到,我真希望这是我干的。”
  “周总,”费渡说,“董晓晴为什么在作案之后立刻被灭口?显然是有人怕她被拘捕后说出什么,她虽然是凶手,但也只是一把刀,你就不想知道持刀人是谁吗?”
  周怀瑾的两颊陡然绷紧。
  “董晓晴无论如何已经死了,”费渡接着说,“你再恨,再怎么想把她千刀万剐也没用,就算你真有能力把她拖出来鞭尸,她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甘心吗?”
  周怀瑾的情绪一瞬间被他带起来了,布满血丝的目光看向费渡,良久,他问:“你要什么?”
  “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有一个还没有回答,”费渡说,“为什么你不问董晓晴对你动手的缘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认识董晓晴吗?”
  “不认识,”周怀瑾说,“从没见过,至少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如果我怀疑她有问题,我不会让保镖放她过来的。”
  费渡点点头:“那你就是后来又想起了什么。”
  周怀瑾大概是渴极了,端起费渡给他倒的水一饮而尽:“我确实做了一些不光明正大的事,但是怀信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如果你们能给他一个公道的说法,让周氏就此破产还是一文不值,我都无所谓,不管我是不是正牌的继承人——费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
  费渡察言观色,像一条反应灵敏的变色龙,立刻跟着他的态度调整了自己说话的节奏和语言风格,十分直白地说:“明白,危难时候从你家捞了一笔,看来你不介意,那我就不道歉了。”
  周怀瑾仰面望向天花板,灯光不留情面地戳进他的瞳孔,他似乎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才开口:“周氏公益基金涉嫌洗黑钱的事,你们查出眉目了吗?查不出来也请你们仔细一点,肯定有其他把柄,可惜他们一直防着我,不让我接触相关业务,我现在手上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周氏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早年发家时用的不止合法手段。”
  骆闻舟问:“你是说周峻茂涉嫌谋杀周雅厚?”
  “不止,”周怀瑾摇摇头,“不止这一件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周氏的总部设在国外,洗黑钱,这么多年功成名就,很多事没法追究了。我是在董晓晴动手之后,震惊之余想起来的,很多年前,我的生命和她发生过交集……和郑凯风有关。”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郑凯风是什么出身了——早年给蛇头打下手的小流氓,后来跟了周峻茂,发达了,到哪都装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其实劣等人就是劣等人,骨子里的东西一辈子也改不了,他到现在也学不会怎么站起来当个文明人。”
  费渡的眼角轻轻跳了一下,笔尖在纸面上轻轻一顿。
  周怀瑾却全无所觉,完全陷入了回忆,兀自说:“那大概得有……二十多年了,怀信刚出生没多久,我妈产后抑郁越发严重,几乎就是个没法沟通的疯女人,根本顾不上他,我就把他的婴儿床搬到了我房间里,每天让他跟着我。”
  骆闻舟打量着他:“我听说一个每天夜里嗷嗷哭的小崽能让新任父母崩溃好几年,周先生倒是从小就很有耐心,你家不会连个照顾小孩的保姆都请不起吧?”
  “世界上没几个青少年会真心喜欢小婴儿,我只是害怕,”周怀瑾轻轻闭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冲骆闻舟伸出手,“请问能给我一根烟吗?谢谢——我能在周峻茂眼皮底下活着,全仗我妈的保护,可她当时无论是精神状况还是身体状况,都一天不如一天,这让我非常绝望,每天看着她,就觉得看见自己朝不保夕的命运。怀信是我胡乱抓住的救命稻草,我当时几乎跟他形影不离,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的食物用勺子碾碎了喂他一两口,我想无论周峻茂想干什么,他总要顾忌自己亲生的孩子。”
  “那天怀信半夜尿床,哼哼唧唧地哭,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给他换尿布,换下旧的,发现新的没有了,正打算去储物间拿一点……却发现一楼书房的灯亮着,好多天没回过家的周峻茂和郑凯风在里面密谈。”
  “那段时间,集团的战略重点是东亚地区,周氏想趁着国内鼓励外资进入的时候抢占市场和廉价劳动力,这一块业务是郑凯风亲自掌舵的,当时他的行李箱还放在门口,应该是刚下飞机,如果不是因为怀信等不了,看见他们俩,我一定掉头就跑,可没办法,我只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通过书房,往储物间蹭,但就在这时,我听见郑凯风说
‘死透了,你放心,绝对没有痕迹’……类似这样的话。”
  周怀瑾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撑住额头,用力按着太阳穴,深吸了口气:“当你时刻处在小命不保的恐惧中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感觉,某些关键词会让你特别敏感——我乍一听见‘死’字,都没来得及联系上下句的语境,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要对我动手了,吓得手脚冰冷地僵在了原地。”
  “然后我听见周峻茂说‘我看新闻,好像出了点意外’。郑凯风就说,‘你说那个姓董的吗?不用管他,他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不长眼非得卷进来,命不好’。周峻茂就笑了,说了一句‘世界上没有花钱的不是,贵一点无所谓,省事就行。’”
  “等等,”骆闻舟突然说,“周先生,麻烦给我一个确切时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毕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周怀瑾能把大致对话复述出来,已经是当时极端恐惧下,肾上腺素狂飙的功劳,其他细枝末节,他一时半会真的很难立刻想起来,不由得微微皱起眉。
  费渡端详着他疲惫的脸,用笔帽有节奏地轻轻点着木质的桌子:“周总,白天学习工作,夜里带小孩,连成年人也吃不消,你当时应该还在念书吧,他影响你了吗,上课的时候困不困?”
  “还好,我课业不重,就是每天上午的基础课有一点……”周怀瑾顺口回答,说到这里,仿佛一下抓住了遥远记忆的小尾巴,“对了,是商学院——我当时在念商学院,十七岁,第一年。”
  那就是二十一年前。
  “你说当时书房的门没有关上,”费渡接着说,“那就应该不是寒冷的冬天,也不是需要开空调的夏天?”
  “对!当时天气不冷不热,不是九月就是十月——我妈妈神经衰弱,入了夜,家里不会有人随便走动,而且大部分在我家做事的人都听不懂中文,所以他们敢开着门说话。”
  骆闻舟和费渡对视了一眼,低头给陶然发了一条短信:“二十一年前九月或者十月,周氏或者董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陶然的声音很快在他的耳机里响起来:“有,我正想告诉你,当年的九月十六号,董晓晴的母亲死于车祸。”
  骆闻舟眼角一跳——周峻茂车祸身亡的日期也正好是九月十六号,费渡“入职”的第一天!
  “我当时听到这里,再也不敢逗留,连忙跑了,但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当年资讯不发达,在国外想知道国内的消息没那么容易,我在郑凯风的行李箱上看到了他的托运信息单,查到出发城市的缩写就是燕城,于是偷偷找了一个信得过的中国留学生同学,请她帮忙托人调查和‘燕城’‘董姓’‘意外身亡’有关的消息。”
  骆闻舟低头翻看外面同事传到他手机上的旧新闻:“你查到的是不是国内一个知名企业家车祸身亡的消息?”
  “是,三个月以后,他一手创立的公司被境外资金并购,这笔境外资金的来源,就是周氏在开曼群岛注册的一个壳。”周怀瑾一摊手说,“你看,一个凶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受到惩罚,第二次他再下手,就会更加无所顾忌,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好像玩游戏开外挂的人,作弊是会上瘾的。杀一个周雅厚,两个小混混一举成了著名的企业家,成功迈入上流社会,再杀一个拦路石,成功接收这地头蛇在国内的人脉,至少获得了十年的发展优势——当年内地虽然鼓励外资进入,但真正的好项目,人生地不熟的外资是拿不到的,费总,你多少接触过生意上的事,知道在一个陌生地方铺人脉、和本地品牌竞争,需要多大的成本吗?”
  费渡叹了口气:“我还知道买个正好想寻死的大货司机,肯定贵不到哪去,令尊真是个‘玩不过就掀棋盘’的人。”
  “那个女的……那个姓董的,”周怀瑾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有些虚弱,“她动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只有我……和怀信听见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一个还不够,为什么你们连我爸爸也不肯放过’。”
  骆闻舟一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好像认为是我通过什么方法,利用了那个肇事司机……也就是她爸的复仇心理,制造了周峻茂的车祸。”周怀瑾摇摇头,“但我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如果周峻茂真的死于人为,我建议你们去找郑凯风。”
  骆闻舟皱起眉,蓦地想起董晓晴临死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也是那些人里的一员”……
  董晓晴的母亲意外身亡如果不是事故,是一起人为策划的阴谋——那么肇事司机和目标同时当场死亡的情形,和周峻茂的车祸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指的难道是一群不惜以命换命的“马路杀手”?
  燕城这郎郎的天光之下,有个“死亡车队”吗?
  骆闻舟猛地站起来:“提审郑凯风。”
  陶然同步听见了周怀瑾的审讯过程:“等等,董晓晴认为周怀瑾是幕后黑手?我不是很明白,她怎么会这么想?”
  “这要看她得到的神秘邮件里有多少信息,比如她知不知道周怀瑾被绑架一案是自导自演的、杨波并不是周氏的私生子、二十年前的车祸是郑凯风和周峻茂合谋策划的。”从审讯室里出来的费渡插话说,“周怀信报警的时候,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了很多胡话,其中一条,就是他认为有人泄露了周峻茂的行踪和乘坐的车型,让董乾卷进了‘豪门斗争夺权’的谣传里,董乾能成功完成自杀式袭击,周氏内部应该有一个和他接头的人,综合以上信息,你们觉得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郎乔说:“还有,周怀瑾他们全家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亲生的,有没有可能也是人为误导的结果?比如周怀瑾还小的时候,父母可能只是不确定,一直有人说这孩子像隔壁老王——毕竟周怀瑾长的确实不像周峻茂,然后有个‘朋友’有一天跑来跟周峻茂说,现在有一种新技术,可以做这个亲子鉴定,但是周氏这么大的一个集团,肯定不好闹出这种给人看热闹的事,所以只能私下里偷偷做,那个‘朋友’又自告奋勇去帮忙——就像周怀瑾陷害杨波的那招……”
  这时,电话铃疯狂地响起来,打断了郎乔的话音,不知为什么,她接起来的瞬间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喂?”
  电话那头传来奉命跟踪郑凯风的刑警的声音:“乔儿,告诉老大,郑凯风跑了!”
  
第82章
麦克白(二十三)
  郎乔看了一眼窗外黯淡低沉的天色,感觉越发的暗无天日:“大哥,不是吧,怎么跑的?什么时候发现跑的?你们好几个人,连个老头也看不住吗,还行不行了?”
  骆闻舟一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的刑警十分委屈,因为在此之前,除了周氏的经济问题需要限制几个关键人物出境外,针对周怀瑾的绑架案调查,目标主要集中在杨波、胡震宇和周怀信等人身上,郑凯风身边当然也留了人,但他们没把郑凯风列为监视重点,盯得不严——毕竟争遗产也好,私生子婚生子大战也好,都跟他老人家没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董晓晴刺杀周氏兄弟节外生枝,周末一到,盯梢的可能就从他身边撤了。
  “今天早晨,郑凯风照常去市中心的周氏大楼,我们跟了一天,刚从公司出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停车场上车的,一路跟到郑凯风在本市的别墅,就听见老大你说要找他问话,当时车还没进他家院门,我们就给拦下来了,结果发现车上那老头根本不是他!”
  “被人调包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那眼睛长在脸上是喘气还是吃饭用。”骆闻舟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随即,他话音微微一顿,又说,“把那几个引开你们的同党都带回来,陶然,带人去周氏大楼里,调监控,申请搜查证,郑凯风的办公地点、境内银行账户、住所……全部查一遍,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不然他跑什么?”
  “郎二,你们几个联系交通部门,在所有进出城的高速、国道上设卡,给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安检发通知,注意这个郑凯风的体貌特征,都动起来,现在还来得及,不能让他离开燕城!”
  郎乔本来期待着审完周怀瑾就下班,她打个车,还能赶上夜场的电影,这样看来算是彻底泡汤了,忍不住哀嚎了一句:“最近咱们怎么那么多事啊,都怪水逆!”
  陶然还以为她说的话和案子有关,忙问:“什么逆?”
  郎乔有气无力:“水逆,水星逆行。”
  山顶洞里长大的陶副队一脸莫名其妙,没听懂这是哪个山寨的黑话:“啊?往哪逆?不都是自西向东吗?”
  “……”郎乔运了一口气,同情地拍拍陶然的肩膀,“好的,陶副,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女朋友了——我是说今年实在太不正常了,从上半年到现在,咱们加了多少次班了?一个月的工作量已经超过了去年全年,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的,还都是大案——不是分局出事,就是持续二十多年的连环绑架杀人案浮出水面,最次也是个豪门恩怨,闹得满城风雨的——我说领导们、同事们,咱们这里还是和平宁静的国际化大都市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叙利亚前线?”
  她说者无心,陶然听了,心里却“咯噔”一声——
  对,这种频率根本不正常。
  确实,这城市太大、人太多,总会有一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是生活在朗朗乾坤下的人们注意不到的,但痼疾之所以能成为痼疾、能长期存在,它一定已经进化出了某种生存和隐蔽的方式,或许会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而逐个被抖落出来……可总不会这么巧、这么集中吧?
  这大半年来,所有的事都好像是一条被引线拴在一起的大地红,一个火星下去,争先恐后地全给炸了出来。
  陶然无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零度阅读”,忍不住在骆闻舟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等等,老骆!”
  骆闻舟脚步一顿。
  陶然说:“你还记得师父当年……”
  骆闻舟“啊”了一声,不等他说完,就连忙接话说:“对对对,我知道,老杨的忌日快到了,要不是你提醒我这差点忘了,所以这案子一定得尽快告一段落,过几天还得买花去看师娘呢!”
  陶然倏地愣住。
  骆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推费渡的肩膀:“公车不够调配就开自己车,回来给你们报销油钱,不想周末加班就动作快点!”
  他飞快地说完,催着费渡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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