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校对)第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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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打个喷嚏就能激起一个想念,那也太便宜了。
  甘卿苦笑了一下,还是下意识地摸出了关机的手机。
  有那么一时片刻,她盯着手机的启动画面,心里战战兢兢地起了一点期盼,希望里面弹出一条“你怎么还不回来”之类的问话……哪怕不那么客气呢。
  就在这时,一阵小寒风刮过来,甘卿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
  完蛋,不灵了——俩喷嚏是“有人骂你”。
  果然,她的手机跟抽羊角风似的哆嗦了起来。
  “哪呢?回话!”
  “你是不是找不着停车位,把车开西伯利亚去了!”
  “你个垃圾,又关机!!!”
  甘卿:“……”
  果然有人骂她。
  再给喻兰川打回去,对方已经不接了。
  “哎,”甘卿叹出一口白气,听旁边的王嘉可哭声渐歇,于是拍拍她,“别哭了,我先带你买双鞋去。”
  “买鞋”这俩字果然唤回了王嘉可的理智,她散乱的目光略微聚焦了一些,抽噎着说:“可是专卖店都该关门了,去哪买呢?”
  “不关我也不知道人家的门朝哪边开,还专卖店。”甘卿递给王嘉可一只手,让她一瘸一拐地扶着自己站起来,“放心,不远。”
  果然不远,五分钟后,她把王嘉可领到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民超市里。
  王嘉可踮着脚,不知所措地避开小超市门口摞着的啤酒汽水箱子,看着甘卿手里八块钱一双的棉拖鞋,傻了眼。
  炫酷的“夜行衣女侠”说:“我钱包在外衣里,手机钱包里就剩下十块了,凑合吧,穿不穿?”
  “……穿。”
  甘卿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先去医院?派出所?还是回家?”
  王嘉可结了冰的头发黏在脸上,茫然地回视甘卿,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甘卿又叹了口气,拿出手机:“不管怎么说,先给你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吧。”
  “号码在我手机里,背不出来。”王嘉可不接,低头嗫嚅了一句,随后她肩头垮下去,“我……欠了好多钱……我家那边有高利贷的人蹲我,也没脸回我爸妈那。”
  她说着,好像又要哭,甘卿没了脾气,就在这时,她手机响了。
  “小于警官?什……呃,好。”甘卿听了一会,表情越来越古怪,她沉默片刻,转头对六神无主的王嘉可说,“我还是先送你去派出所吧。”
  派出所热闹得跟赶集一样,地方都不够了。
  “等等,大爷,您再把岁数报一遍……这么大岁数的谁给带回来的?!”
  “有人受伤吗?要不要先打个120以防万一?”
  “他们说没打架,聊天来着。”
  “放屁,聊天这么兴师动众,聊什么?密谋颠覆地球吗?”
  “哎,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是不是以前就进来过一次,穿蜘蛛侠衣服的那个……”
  “这是管制刀具吧?这谁的?还有这个……桃木的,底下刻了个‘急急如律令’的这玩意,这又是谁的?属于封建迷信道具吧!刚严打了一批,你们还搞!还搞!”
  “不是封建迷信,误会,”于严一脑门汗,赶来双手请走了那把桃木剑,一转头,额角青筋暴跳,“好不容易我今天没值班,还以为今天是平安夜!喻兰川我真服了,自从认识了你,我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喻兰川一脸官司地翘着二郎腿:“说多少遍了,我是正当防卫,你们什么时候能完事?人员冗余,办事效率低下,我晚上还有工作要才处理呢,需要我打电话给律师吗?”
  于严快给他跪下了:“大爷!都到这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别找事了?”
  旁边赵长老也是一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嘴脸,撇着一张鲶鱼嘴,一言不发,全让手下小弟替他说。
  焦头烂额的值班民警气得要发疯:“现在人都这么牛逼了吗?刚才那个是高级金领,满口要找律师!这边一个退休职工也是一脸睥睨凡尘!您老怕不是退休职工,是退位的太上皇吧?我要不要跪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那个……”甘卿在派出所门口探了个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她带着王嘉可没法随便扒车,坐公交没零钱了,只好先打车回一百一附近,把王嘉可押在车上,自己去喻兰川车里取外衣和钱包。刚受过创伤的王嘉可被迫和陌生的出租司机独处五分钟,哆嗦了一路,到派出所门口都没缓过来,就被“女侠”出卖了。
  甘卿把她往民警面前一推:“我把这位找回来了,请问能换几个人?”
  百忙之中出来接待她的民警被这种交换人质的土匪作风惊呆了。
  于严:“……”
  心累成渣。
  好一番兵荒马乱,除了几位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其他人都给放出来了,在寒风中泾渭分明地站成两排,各自等车来接,几乎每个人都举着电话。
  喻兰川叫了出租车,跟家里惴惴不安的高中生交代了几句,韩东升慢声细语地跟周蓓蓓道歉——因为岳父的宝剑被民警没收了。闫皓给江老板发信息,说自己快回去了,张美珍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转头又按灭了。
  旁边被门徒围着的赵长老大概是接到了儿女的电话,一扫之前强抢打狗棒的嚣张,低声下气地跟家人说话:“天太冷……手机自己关了,我没看见……哎,这就回去,就回去,明天能陪妞妞去幼儿园,不耽误,放心吧……”
  田长老插着兜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这年纪的人,年轻的时候是苦练过功夫的。”张美珍忽然轻轻地说,“那会可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啊!”
  甘卿酝酿了一半的喷嚏被她打断,眼泪汪汪地回头看着她。
  他们叫的车来了,张美珍推着她上了出租车,甘卿被暖气熏得有点睁不开眼,听见张美珍自言自语似的说:“风光过,一呼百应过,叱咤风云过……老杨这一辈子,太要名声,太追求‘淡泊’,也算一种矫枉过正吧,不知道手下人在想什么。姓田的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号称四海为家,现在老了,没家没业、没儿没女,除了低保,就是靠弟子们偶尔送礼过活,衣服估计也是弟子孝敬的,补丁都不舍得直接往上缝。姓赵的倒还行,以前在公交公司上班,有点退休金,不多,听说儿女也不太把他当回事,他还上赶着给人带孙女,有替儿孙攒钱,自己过得抠抠索索的。你说,他们看着王九胜风生水起,不眼热么?”
  “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好多都不爱把功夫往下一代身上传。老喻一直随缘,老杨嘴里说着‘一代不如一代’,从来也没逼过孙女练棍,就连你师父那么个剑走偏锋的脾气,晚年也想明白了。”张美珍笑了笑,“杆儿,不是他不愿意好好教你,是练功夫太苦,苦完还没用,反而让人自诩本领,不肯踏实过日子。”
  在丐帮里明明是一呼百应的九袋长老,换下补丁衣服,却只能当个灰溜溜的小人物。
  这样的一个人,会认同哪种身份呢?
  老杨帮主总说,那些浮名如烟尘幻影,人在其中,不能给这些东西迷了眼。
  如果他老人家真的这么清醒,又为什么九十多岁了,仍不肯放下那根绿竹打狗棒?
  甘卿吸了一下鼻子:“杨帮主怎么样了?”
  张美珍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了。”
  “碰上几个丐帮的人。”甘卿想了想,把杨平提到卫骁的那一段隐了,简略地说了自己大半宿的经历,“那个杨……”
  “杨平。”张美珍叹了口气,“那小子被你师父废了双手,后来又被亲爹打断了一条腿,居然还这么硬朗?”
  “我头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张美珍好像出了神,好一会,才说,“细胳膊细腿的,就脑袋大。那会还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男孩么,长得早长得晚的都没准,十七八才开始蹿个子的也有。帮主的儿子,在丐帮里很受宠,那些人拍马屁,‘小帮主长小帮主短’的,拍的人不当真,孩子却当真了。那会我还是个大姑娘,比你还小,吃饱了撑的,喜欢老男人,看上了杨清……”
  “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年纪太大了,要在ICU观察一阵,家属呢?到这边来签字!”
  老杨帮主听见孙女应了一声,跟医生说着什么,声音像是隔了层膜,恍恍惚惚的,不入他的耳。过了一会,身下的病床轻轻震动了一下,有人推着他走,他吃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爷爷!爷爷?听得见我说话吗……爷爷……他这是醒了吗,有意识吗……”
  女人的声音脆而甜,忽远忽近,渐渐的,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杨清,”他听见那个人来自遥远过去的呼唤,分明很紧绷,还要故作满不在乎,“跟你说个事,我看上你啦。”
第七十五章
  有一种花像烈火,绽开的时候能烧穿视线,把神经灼出疼痛来。
  年届不惑的杨清傻了,失了语似的,瞠目结舌好一会,才重新安上舌头,然后语无伦次地连连摆手:“我……不是……我孩子都这么高了……我已经结婚了!我媳妇……你嫂子在老家呢,她就是没在我身边……她手艺很好的,等什么时候来了,让她请你吃烙饼……”
  “他那会儿带着孩子住单身宿舍,身边连个母苍蝇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没有老婆,离婚或者丧偶什么的,”张美珍看着城市的夜景,有些倦怠地拢了拢耳鬓烫卷的头发,“一百一是后来才建的,早期都是单位给职工分配公房,除了论资排辈,有时候也看家里人口情况,成家过日子的肯定比单身优先。跟他同龄的,只要有家,差不多都分到公房了,就他没有。”
  “所以我当时一点也不相信——那时候人们不像现在,还讲究学区,孩子是在燕宁还是在乡下老家上学读书都差不多,我想孩子要是真有亲妈,怎么可能颠沛流离地跟着男人住宿舍?再说杨清是叫花子养大的,父母亲戚一概都没有,解放后就在燕宁落户上班,他哪来的老家?所以我认定了他敷衍我,就缠上了他。”
  “我想尽各种方法,也进了这家单位工作,每天围着他转,逼得他见我就跑,他搬出他那莫须有的老婆时,我就嬉皮笑脸地跟他说‘你说你有媳妇,好啊,家人照片总有吧?你让我看看照片,我就相信’,照片他又拿不出来,每次都很狼狈。”张美珍顿了顿,笑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真不要脸啊……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是我年轻不懂事,小姑娘那么厚的脸皮,人家老杨既然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还死缠烂打,要是个男的,那就是个典型的臭流氓,说不定已经被人打了。”
  “要是男的,也得看脸,”甘卿一本正经地评价说,“您这样的死缠烂打是偶像剧,不算臭流氓。”
  张美珍嗤笑一声:“口蜜腹剑、嘴甜心冷的小东西。”
  甘卿好脾气地一笑领骂。
  “其实让人打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鼻青脸肿,爬起来也还是条好汉,有一天后悔了,又成了‘浪子回头’,”张美珍忽然低声说,“女人嘛,就不一样了,明面上不兴打女人,但凡要点脸的人都不敢在大街上跟女人动手,所以女人挨的打都是暗地里的、见不得人的……后来我就被人写信举报了。”
  甘卿问:“谁写的?”
  张美珍一耸肩:“那谁知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甘卿透过后视镜看着她,总觉得这老太太有种修炼成精的气质,不像得罪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的傻白甜。
  “是真的。要是大家都黑灯瞎火地凑合过,就你一个特立独行,非要点灯,晃花了别人的眼,不就是得罪别人吗?”张美珍说,“跟半夜开车一路打‘远光’的差不多,是不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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