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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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玑不疼不痒地挨了,不等他说话,先抢了他台词:“我就放肆,就不滚。”
  陛下骂人的词汇量总共就那么俩半,都被他一锅掀没了,一时词穷了。
  他“你”了半天,青筋暴跳……然而说来也奇怪,那筋跳到了外面,就仿佛饶过了他里头,那一阵难忍的头痛居然舒缓了不少。
  盛灵渊悬了半天沉不到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顺了,转过气海,将那一口郁结勾出唇外。
  “我没有怪你绑着我。”盛灵渊卡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哪怕身陷囹圄,能与你一室,也就不嫌囚牢不见天日了——他说,“你要绑,用你自己来当镣铐。”
  宣玑怀疑他可能是被大楼坍塌的灰弄得有点过敏,眼眶都豁了,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差点下来。
  他仿佛是死去活来地等了一辈子,才等到这一句妥协。
  “如果到最后,那个妖王影真的点着了赤渊呢?”他明明白白地问,“或是做掉了这一位,还有其他妖魔鬼怪。赤渊的封印已经快过期了,总有一天会漏,到时候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控制它,你打算怎么办?”
  “那……”盛灵渊沉默好一会,终于放弃似的说,“就和你化在一起吧,一起变成岩浆,再灭它最后一次,冷了就凝固成石头,将来的事交给后辈去愁,我……我们到此为止。”
  “这是你说的。”宣玑发起抖来,“你这辈子从来没给过我一个承诺——这是你说的。”
  盛灵渊习惯性地说:“朕……”
  “朕你个头!你还要拿玉玺盖个戳吗!”宣玑倏地撩开翅膀,强光晃得偏头痛病人睁不开眼,盛灵渊忍不住抬手一挡,下一刻,他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了起来,紧接着,凛冽的西北风迎面卷来——宣玑带着他从狭小的邻水别墅里飞了出来,盘旋而上。
  平倩如抱着电脑,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往度假村里跑。紧急情况一般是外勤的事,善后科善后时才出现,她是一早起来才接到的通知,开车在西山转了八圈,好不容易才找到生态园的位置,对过来接她的外勤说:“我早晨匆忙看了一眼,永安这边的人都在讨论昨天晚上的雷暴,总部大楼附近没有居民,出事的时候又正好是凌晨,所以隐形法阵虽然破了,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后续注意封锁景区和山路就行,麻烦的是那些反季节的花——我们主任已经在这了是吗?”
  主任临时翘班,十分钟以后,平倩如和带路的外勤在四门大开的别墅前面面相觑。
  “唔,我刚才……”不知道是谁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好像看见一条扫把星从天上飞走了。”
  “扫把星”已经飞到了云端。
  朱雀展翅,所有飞禽退避,而因为雷暴,途径永安的航线也都已经临时取消了,这会儿,西山上空安静极了。
  视野穷尽处,能望见高架桥上排起长队的早高峰。
  车上的人们或许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头天晚上“有大神渡劫”的天气与那些反季节的花,各种各样的图片与段子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流传,成为这一天下饭的佐料。
  城里圣诞与新年的氛围已经很浓重了,一场雪落下,别管祥还是不祥,都增加了不少喜庆的节日气息,反季节的花给人间添了一笔亮色,回光返照似的。
  宣玑一只手搂着盛灵渊,一只手放在他的额角替他挡风:“灵渊,你从这么高的地方看过人间吗?”
  盛灵渊心说:“我看个屁。”
  他本以为飞机已经晃得很严重了,不料“飞禽”撒起欢来,更是没个缰。那鸟人在半空中一会盘旋直上,一会又俯冲而下。宣玑像是放飞了本能一样炫耀他的翅膀,不知是不是盛灵渊被他晃花了眼,隐约间,他仿佛看见那翅膀的边缘把光折出了彩虹的形状……传说中,神鸟朱雀于南明被火而生,是南方星宿与大地的守护神。众生躬伏于火红的羽翼下,祈求平顺安康,一声啼鸣清越入云,是万古祥兆。
  他们横穿过整个永安城,高空的风格外硬,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都被宣玑那双巨大的翅膀挡住了,鸟雀族比人高一些的体温透过衣襟,严丝合缝地裹在他身上,盛灵渊只听得见风声,却不觉凛冽。他忽然感觉到某种……仿佛在暴风骤雨时躲在小楼高卧的、特殊的安全感,虽然这架非法“客机”里连条安全带也没有。
  于是,压抑的倦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他的四肢后知后觉地酸软起来,有点像少年时抽条长个子那种拉扯筋骨的感觉。
  “你看……”宣玑刚说了两个字,忽然闭了嘴——盛灵渊轻轻地靠在他那只挡风的手上,胳膊虚虚地搭在他身上,轻轻一晃又滑了下去,在万丈高空上,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合上眼。一直在与他互相排斥的朱雀血脉第一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扎根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体里。
  他降生的姿势就不对,长大的姿势更不自然,连重生的姿势也歪歪扭扭、踉踉跄跄,仿佛是个出厂时没装好的伪劣品,非得强扭着在人间走一遭。
  一番拆骨抽筋、重新组装,互相拌蒜的零件居然误打误撞地合了扣。
  宣玑为免被人看见,在下降一点之后用了个缩地成寸,一道残影落在了自己家的阳台上,头一次觉得这租屋里的家用香薰机喷出了“家味”。
  卧室里乱七八糟的,是他俩头天晚上动手掀的,撕破的衣服还丢在床角,宣玑一摆手,几枚硬币飞出来,轻轻地顶着杂物归位。
  他把翅膀的温度降了下来,小心地裹住盛灵渊,自己在单人床边上尽力蜷起来。
  这样都没惊动他——除了东川的梨花树下,好像再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睡颜了。
  宣玑叹了口气,心想:“我要换一张床。”
第5卷
凡俗
第109章
  盛灵渊不习惯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背在光下透出血管,
发蓝,
他能感觉到血的温度。那感觉非常奇异,像身上“皮肉血气”之类,平时就是一个整体,
人是不大能感觉得到的,除非某一部分突然发生变化。
  他不太能记起剥离朱雀血脉之前是什么光景了,太久远了,
只记得那时自己年轻又笨拙,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
  原来那时身体这么轻。
  此时,盛灵渊能明显感觉到血流速度快了不少,
血的温度高了,倒也不至于烫,
只是有一点痒,像很冷的人突然泡进温水里的那种痒法。
  哦,
不对,痒也不全是血的原因,盛灵渊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
摘下根羽毛——那玩意卡他头发里了,
正好搔着他的脖子。
  “先生养鸟吗?没看见啊,关阳台上了呀?”工人正在卧室里装床,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师傅的十分健谈,一直找他搭话,“这是什么品种,
毛这么红?”
  盛灵渊想了想,回答:“鸡——在厨房里。”
  师傅愣了愣:“现在连鸡都这么时髦狂野了?”
  “是啊,”盛灵渊点点头,“野鸡。”
  宣玑从厨房给师傅拿饮料回来,正好听见这一句,抬手在他头发上揪了一把。
  盛灵渊:“……”
  宣玑得意洋洋地冲他笑,想起某一次的旧账,压低声音翻小碴:“诛我九族嘛,陛下,别客气。”
  盛灵渊没吭声,只是很温柔地把那根羽毛插在了宣玑的毛衣上,轻轻地在他领口拍了拍。
  宣玑被他拍软了半边,忍不住反省自己,晕头转向地想:“我刚才是不是太幼稚了?”
  就听盛灵渊在他耳边说:“你不是说你不掉毛吗,神鸟?”
  宣玑:“……”
  盛灵渊一场长梦,在东川、赤渊与度陵宫之间来回逡巡,太久没有做过梦,醒来三魂仿佛颠倒过一次,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见满眼火红的鸟羽铺满双翼,被窗外斜扫而入的阳光镶了一层金边,密不透风地裹着他,不由得怦然心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宣玑脑子一热,忘了自己就卡了个床边,一翻身掉了下去,翅膀顺带卷了个盛灵渊。陛下多年来行走坐卧都有规矩,晚上什么姿势躺下,早晨就什么姿势起来,头发丝都不乱一分,头一回这么斯文扫地。
  拜那鸟人所赐,盛灵渊颠倒的神魂稀里哗啦地摔回了原位。
  “劳驾,下次要叫醒我,在枕边叩一下就行,没必要这么……”盛灵渊艰难地把缠在宣玑翅膀上的头发解下来,“兴师动众。”
  宣玑一言不发,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地上爬起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订了个新床。
  新床送来得很快,师傅干活也麻利——起码比异控局效率高。
  师傅把床都装完走了,肖主任电话才打过来,说是还在开会研究异控局总部大楼坍塌、妖王影和上古人皇复活的事情。
  “每件事都很重要,现在又不巧都凑在一起了。”肖征的声音正经得像新闻联播,“首先是总部大楼的问题,这个虽然最严重,但也最容易解决,地下部分还完整是最庆幸的,现在我们派专人在现场做了封存处理,避免危险物品泄露,造成进一步损失。地上部分,除了一些特殊的纸质资料抢救不过来以外,其他都有电子数据存档,目前我们分别联系了永安附近的几个分局,替代总部功能,总部的相关工作人员也都暂时分派到各处分局了,剩下的外勤和调度人员先在我家住着,方便联系,我这地方还够用,暂时也不营业。”
  宣玑答应一声,觉得肖征跟他说话拘谨了。
  肖主任顿了顿,又说:“第二就是那个……待遇问题。”
  “谁待遇?”宣玑说,“要给我涨工资啊?唉,那怎么好意思,组织太客气了。早知道脱件马甲就能长工资,我天天裸奔了。”
  肖征:“……”
  这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不靠谱。
  宣玑又说:“给我涨工资,我是没意见的。至于我们家陛下,这个不用讨论,他早退位了。他那满脑子封建思想我负责改造,遵纪守法意识我负责科普,不用组织费心。”
  盛灵渊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听得真真切切的,似笑非笑地瞅着大言不惭的鸟。
  肖征犹豫了一下:“社会制度不一样了,职位确实是不可能给他恢复了,不过生活上还是可以……”
  “要不你们给他俩高尔夫球场,让他重建个度陵宫得了——快别扯淡了,为这事还耽误时间开会讨论,可真有你们的。”宣玑替盛灵渊大包大揽,“他烦死度陵宫了,做梦都懒得梦见,睡桥洞也不乐意睡那。生活也不用管,我照顾他。当年人家末代皇帝不也就拿份工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他……”
  盛灵渊插嘴说:“我也要。”
  宣玑:“嗯?”
  肖征听见动静,连忙紧张地问:“什么?”
  “工资。”盛灵渊使了个“传音”,声音逼成一线,隔着半间屋,直接顺着手机传到了肖征耳边,“他不定性,老喜欢乱买东西,天天手头紧,月月首尾难顾,现在想在半空买间鸡笼都……”
  宣玑倏地转身一摆手,翻出的掌风打断了盛灵渊的传音,捂住话筒:“不是,他普通话不行,口头表达经常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歧意,你理解到‘要工资’那段就行了,后面那轱辘是乱码哈。”
  肖征:“……写封建迷信软文广告赚外快的是哪位?”
  宣玑怒道:“不是,这老王到底是鲤鱼还是鲶鱼,什么物种啊他,嘴怎么那么大呢?这也给我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我不要脸吗!”
  肖主任震惊道:“您老还有这种诉求?”
  肖征跟宣玑说话之前,其实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的——天天互相损的狗逼基友摇身一变,成了看守赤渊的大妖,还活了足足大半部文明史那么长。
  肖征总觉得自己是连夜加班加得脑缺氧,做梦似的。他把外勤执法记录仪里拍到的,宣玑在清平镇拉长弓射影人的视频反复看了几遍。视频记录里拍到了宣玑一张侧脸,鲜红的妖异族徽下,那张好似雕琢过的脸神色冰冷,视线凝固在箭尖上,像个从描绘古战场的壁画上扒下来的神祇剪影,肖征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跟他相处的。拨通宣玑电话之前,肖征深呼吸几次,开场白说得拘谨极了,措辞比第一天跟领导汇报工作还正式……结果三言两语被宣玑拐回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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