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1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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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已经略微降下来的岩浆温度瞬间飙升。
  盛灵渊十指倏地收拢,青铜鼎身上浮起繁复的咒文,中间簇拥着八个血手印——原来那是他方才用自己吸引回响音和人魔的时候,借着血迹遮掩,在青铜鼎外围和朱雀天灵遗骸上留下的。
  盛灵渊一眼看见这具不生不死的天灵遗骸、又发现它能和自己的血产生感应,就知道妖王影人只是个傀儡,而自己是被人设计到碧泉山下的。这样大的手笔、又与他们有这么深的渊源,背后的人可能是谁,一只手能给数过来,盛灵渊差不多立刻就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因此他趁乱在青铜鼎外做了手脚,他把罗翠翠的尸身放下来,在血青铜鼎外重绘了天魔祭,用无形的魔气将自己同天灵遗骸钉在了一起。
  罗翠翠自不量力,企图捆绑遗骸,到时候一定会被两个“赤渊”撕扯成两半。飞往碧泉山的那半个不用想,肯定有人张嘴等着接。而妖王影人为了接管回响音会吞下一半,不过他既然只是个“打火机”,必定活不长,在他被射死的瞬间,那半具朱雀遗骸的权力就会释放出来,通过重新绘制的天魔祭,落到盛灵渊手上。
  难怪他伤口早就止血,整个人却仍像被抽干一样——是青铜鼎在渊源不断地抽着他的天魔气。
  “哈,”雕像那轻柔悦耳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可人疼,为了哄你那死到临头的小情人,不惜编织三千幻境抽干自己的魔气,看得人心里好软,原来抽干你魔气的另有他物……灵渊我儿,真无情,真会暗度陈仓啊。”
  他一边为了东川肝肠寸断,一边布阵。
  一边在幻境里毫无保留,一边悄无声息地把魔气输送出去。
  咒文像无数细丝线,从盛灵渊的双手与长发上延伸出去,天魔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去,牢牢地牵住了朱雀遗骸,覆盖下来的阴沉祭文一时被阻住,竟然寸步难行。
  那半个山头大的遗骸上,一半被潮水似的阴沉祭文覆盖,另一半被天魔气牢牢地捆着,一时僵持不下。
  宣玑嘴上假笑:“不好意思啊大妈,我家陛下不无情,他只不过不是恋爱脑而已。”
  同时,他用共感在盛灵渊识海里咆哮:“我说你怎么这么甜!我居然以为你是‘临终关怀’,不想让我有遗憾!盛灵渊你只给人嘴上甜头的人渣人设真不崩啊!你个臭流氓,给我等着,等这事过了,不连本带利地补偿我精神损失,咱俩没完!”
  盛灵渊:“二位谬赞。”
  等这事过了……
  多好的期盼。
  “区区一个人造的天魔,你真以为自己能跟千年供奉之力抗衡么?”
  话音没落,青铜鼎直接开裂,岩浆骤然涌了进来。
  炽烈的地火贪婪地滚向盛灵渊,宣玑的翅膀猛地合拢,把盛灵渊裹在其中,灿烂的羽毛都化成了流动的金属,像高温下将化未化的神铁——那是天魔剑的真身。
  天魔剑身上的神铁开始修补裂开的青铜鼎,迅速阻挡住那些岩浆,随着灌进来的岩浆越来越多,宣玑的翅膀化净,紧接着是他的人身。
  他的人身从脚开始“融化”,双腿、躯干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头颅之下,他只剩下半边肩膀和一只手。
  宣玑用那只仅剩的手擦去盛灵渊嘴角的血迹,深深地看进盛灵渊的眼睛里,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飞快地凑过去,印在盛灵渊的嘴唇上。
  他在碰到盛灵渊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彻底变成了剑身,剑身又融化成一张金属薄膜,严丝合缝地保护着盛灵渊,一根刻满了封印符咒的朱雀骨落到盛灵渊的手心里。
  这是当年在赤渊岩浆里,他做梦都想完成的一幕,到今天,终于——
  虽然你心如迷宫,九曲连环,让人总觉得抓不住,但……
  “小玑,”通过剑身传来的共感中,宣玑听见盛灵渊说,“我贪得无厌,幻境里三千年不够。”
  与此同时,挂满了巫人咒的火箭弹和导弹喷薄而出。
  女神雕像周身起了火光:“自不量力!”
  就在这一刹那,碧泉山上,巨大神女像上的阴沉祭文骤然爆发,瞬间穿透了魔气,青铜鼎分崩离析,岩浆深处传来尖锐的鸟鸣声,朱雀遗骸被两股力量牵拉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盛灵渊、天魔剑……连同那第三十六根朱雀骨,一起被仿佛能融化一切的岩浆吞了下去。
  失去了封印的赤渊深处一声巨响,大地开裂了,浓重的硫磺味直冲上天。
  肖征:“快撤——”
  盛灵渊被炽烈的火光吞了下去,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刚刚离开东川的那一年。
  他青春年少,还有不可思议的热情。
  他依稀仿佛是在书房里,与丹离隔着一张棋盘相对而坐,一面手谈,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丹离说人皇登基之仪。
  丹离在说什么,他没听进去,只胡乱应着,棋也输得惨不忍睹,盛灵渊只记得自己后背绷得太紧,腰都疼了。
  丹离终于掷了棋子,带着面具的脸朝他微微一抬下巴:“殿下,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见少年老成的盛灵渊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软了下来,小声说道:“可算是走了……嘶,老师说什么?”
  丹离执起茶壶,给他倒了半杯清水:“殿下因何心神不宁?”
  “没什么,”盛灵渊先是掩饰什么似的低下头,随后又在丹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下不自在地抿了口水,“是彤,他刚有剑身……咳,可能是太新鲜了,他……他一直盯着我看,我有点不太习惯。”
  丹离道:“只是不习惯?我看殿下是不自在吧?”
  盛灵渊没吭声,小剑灵屏蔽了想法,他不知道彤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视线,看得他如坐针毡,这会儿,剑灵可算是被丹离絮叨跑了,盛灵渊能感觉到他飘到了窗外,外面天高地迥,正是温暖的初秋,清澈的风景顺着剑灵的眼睛落到盛灵渊心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丹离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殿下,彤是剑灵。”
第134章
尾声(四)
  少年盛灵渊回过神来,
微微一愣,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
他连忙正了正神色,才要说什么,一阵小风忽然从窗口飘进来,
飘出去玩的剑灵大概疑惑他为什么屏蔽了听觉,从窗口探头回来看。
  彤一转身,视线也转过来了,
盛灵渊一根心弦始终挂在他身上,
虽然看不见剑灵,但立刻就通过共感察觉到了。
  他再一次紧绷起来,
却故意没往窗口看,还刻意皱起了眉,
像是思量着什么与剑灵无关的事似的。
  直到剑灵趴在窗口喊他,他才仿佛刚刚注意到剑灵,
很做作地循声抬头,眉心还留着一点没打开,装模作样问:“又怎么了?”
  剑灵不满道:“好端端的,
你干什么切断听感,
是不是跟老头说我坏话了?”
  盛灵渊就若无其事地一扬眉:“不识好人心,我和老师说话你不是嫌烦跑了吗?怕吵你才叫你耳根清净的,谁那么无聊天天议论你?”
  剑灵:“那我也要听!”
  “要听就滚进来听,不许插嘴捣乱。”
  说完,他就好似不再注意剑灵,
全心全意地转头去和丹离谈“正事”了。丹离冷眼旁观,没说破,配合着将话题引开了,两人聊起来长篇大论,间或还夹杂着晦涩的机锋,没一会,就把剑灵折磨得头疼耳朵疼。
  丹离见盛灵渊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后文,盯着手里空空如也的茶杯发起呆来,就知道剑灵又走了。
  他也没有催,只是把棋子捡了,自己和自己摆起棋谱来。
  过了好一会,盛灵渊才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老师,我有时候碰上艳阳天,会有种可笑的幻想,希望能永远这样,不风不雨,也没有四季寒暑。”
  丹离点头道:“久困人世,罕逢乐事,偶尔沉溺也未尝不可。”
  人族年轻的继承人一愣。
  就听棋子与木棋盘轻轻碰撞了一下,丹离又说道:“可若是因此,秋凉不备棉袍,春发不备絺綌,那就要叫人笑话了。”
  少年时的盛灵渊不服气,狡辩道:“可是修身锻体能寒暑不侵,那岂不是就可以不管风吹雨打、视四季如常了么?”
  丹离双手拢进袖子里,端坐在古怪的面具下,像尊不悲不喜的邪神。
  “殿下,”他平静地说,“对于流离失所的柔弱黔首来说,几场风雪足以致命,至于高手,虽然寒暑不侵,也仍要躲避罡风雷电,谁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劫难坎坷,不变者,唯有无常而已。”
  盛灵渊出了好一会神,也许是通过共感的视线,看见剑灵走远了,他忍不住问:“老师,东川有很多传说,讲至死不渝之情,你信吗?”
  “凡能流传后世的,自然有原型根据,有什么不信的?”丹离带着几分嘲弄,又笑道,“可是殿下,巫人跟人族差不多,寿数长不过百年,于天地不过一瞬,蚍蜉蟪蛄之流,拿自己的生死比着论长短,你不觉得可笑吗?虽至死不渝,但要是不死呢?要是你能与赤渊同寿呢,也能不渝到地老天荒么?”
  那时盛灵渊没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意味,也不知道自己寿命不止百年,只听出了“人族寿数百年,剑灵千年才得一身,是注定的殊途”这一层意思,十分灰心,于是强行按下了少年情愫,带着几分赌气说:“那也未必,毕竟我和老师都没活过那么多年。”
  丹离听完,却一愣,继而他似乎是笑了:“也是。”
  他说着,抓了一把棋子,扔进篓里:“殿下,不如臣和您打个赌吧?”
  盛灵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哎,我只是随口闲聊,老师怎么还认真……”
  丹离说:“我常和殿下讲,阳谋也好、诡道也好,都不可面面俱到,因为世事无常,你我凡俗之物,见识浅薄,岂敢给是非定论?今日奉为圭臬的,或者三五十年、或者三五百年,便成贩夫走卒都不齿的笑谈,要留一线,给老天判定对错——既信无常,又笃定自己信得不错,那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盛灵渊:“……”
  他在说什么玩意?
  十六岁的盛灵渊当时听得一头雾水——本来只是忍不住跟信任的长辈透露一点少年心事,不料那长辈就跟个榆木刻的老和尚似的,顶着一张“活够了”的面具,先进行了一番隐晦的嘲讽,然后又鸡同鸭讲地对着他念起了经。
  少年人都是这样到的,三魂七魄都被自己的心事占着,凡是自己一时不明白的,都以为是别人不明白自己,盛灵渊当时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找丹离这种著名的不解风情之徒说风月。
  直到三千年后,他蓦然回首,才明白过来,那个平静的秋日午后,丹离隔着一张棋盘同他说的话有多意味深长。
  盛灵渊抬起头,残局对面的丹离身形模糊起来,像人,又像变回了木雕泥塑的朱雀神像。而他自己也掌心生茧,再不是十六岁的模样。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三千年后的退位人皇与烟消云散的朱雀神像隔着张旧棋盘面面相觑。
  时间都跟着尴尬了起来。
  他俩上一次见面是在血池前,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以至于盛灵渊再次看见这张熟悉的面具,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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