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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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玑被寒风惊醒,才刚一动,又让头发扯了回去,他迷迷瞪瞪地一抬手,地上碎成一团的玻璃渣子就囫囵飞起来,乱七八糟地往窗口一堵,把好好的玻璃窗修得跟万花筒镜似的,这才用脚丫子勾回凉透的被子,撑起自己,抖落掉缠在他脖子上的长发。
  盛灵渊的三千青丝无处着落,于是流水似的滑进他睡衣里,掠过他胸口,宣玑冷不防地激灵一下,后脊蹿起层层的战栗,醒了。
  天已经蒙蒙亮,路灯还没下班,想避开早高峰的人们已经在路上了,窗外的灯光从被风掀到一边的窗帘缝里扫进来,与盛灵渊记忆中的风灯和烛火不同,这些灯光更爽利,横平竖直的,不摇曳、也不跳,虽然刺眼得让人不习惯,但衬托得这人间满满当当。
  盛灵渊失神片刻,神魂方才归位,想起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对了,他是在……家里。
  等盛灵渊恢复体温、恢复呼吸,能稍微能把清醒时间保持得长一点之后,他就不肯再住疗养院了。疗养院清静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连雾霾都不大肯往这边飘,总让他想起度空旷又岑寂的度陵宫。他这个人有时候非常能忍,什么都不在乎,但当他认为没必要或者单纯不想凑合的时候,那些被封建帝制惯出来的任性就冒出来了。
  说走立刻要走,也不解释为什么。连同黄局在内,所有人都被他弄得很紧张,宣玑不是上个月才出生的,这位可是上上个月才诈尸的。大家头一次感受到现场版的“君心难测”——问他什么他都说好,问哪需要改进他只说不必——都挺好,哪都甭改,但就是不在这住,哪怕他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
  最后还是宣玑拍板,表示陛下有什么不满意他负责,才顶着一帮人忧心忡忡的目光把盛灵渊领回永安的小公寓。
  反正赤渊的事大方向也都敲定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重要会议,有事他再过去也没什么不方便。
  这小公寓实在是个鸟笼,卧室里放一张大床就捉襟见肘,一开窗户能闻见隔壁晚饭吃什么,楼上新搬来一对怨偶,天天打架,耳力灵敏如盛灵渊,已经将这二位婚姻生活里的鸡鸡狗狗了解了个端详。
  但他依旧颇为乐在其中。
  盛灵渊想要与帝乡度陵相反的一切——哪怕狭窄、拥挤、吵闹。这样,他就能在午夜惊醒时,第一时间看到微微开裂的吊顶,知道前尘已经翻篇。
  宣玑感觉到他气息不稳,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忙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又头疼?”
  盛灵渊抬手挡住窗外刺进来的光,眯起眼睛,不认识似的看了他一会,这才慢吞吞地说:“唔……没什么,夜半惊见不速之客,吓我一跳。”
  宣玑第一反应是:谁?哪呢?
  第二反应是:操!
  盛灵渊抬手把他勾了回去,含笑问:“你又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跑过来的?”
  有这一问,是因为他俩头天晚上又吵了一架。
  严格来说是宣玑自己吵的,陛下为了家庭和睦的大局,并没有回嘴,不料朱雀族长单方面地把自己气成了火烈鸟,锁门住书房了,摆了好大一个要分居的姿势……虽然只持续了半宿。
  这场长达半宿的分居,起因还是青铜鼎里那点破事——
  盛灵渊因为事儿多,非得擦手,不小心露了马脚,装死未果,但心率体温和刚恢复的呼吸不是装的,他就像个坏了的电池板,“充电二十四小时,通话两分钟”,反复上线掉线,几次下来,宣玑天大的火也给他磨没了。于是一半顺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宣玑接受了“盛灵渊知道丹离会留一线生机”的这个解释,把那事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昨天晚上,宣玑炒完三个菜,探头往客厅看了一眼,电视里正放着本地新闻,而盛灵渊正窝在轮椅上玩手机。
  快递送来有一阵了,他们回家的时候,包裹在门口弱电井的小黑屋里积了一层灰。陛下对这个小玩意非常感兴趣,安好SIM卡以后就没放下过,已经在手里攥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宣玑的错觉,盛灵渊拿着手机,好像恹恹的精神都旺盛了不少。
  宣玑就有点忧心,巫人族吃不胖的人设,显然已经因为食物的极大丰富崩盘了,陛下青史留名的“勤勉自律”,会不会也在当代互联网面前不堪一击?
  一个有网瘾的大魔头……听着还怪萌的。
  “别看它了,伤眼,快看我好好养养。”宣玑打了个指响,汤菜盘碟就屁颠屁颠地自己飞上了餐桌,同时,盛灵渊手里一空,手机自己腾空而起,落到宣玑手里。
  “你玩什么呢?玩这么上……”
  只见盛灵渊既没有玩游戏,也没有刷社交媒体——他正在练习用手机打字。
  练习材料就是正在播的新闻。新闻节目一般语速不快,普通话也标准,而且都有字幕,盛灵渊还没学会拼音,捕捉到什么词,就用笔画输入法敲什么字。一开始因为字不熟,输入法也不熟,基本都是四不像的乱码,乱码了好几页,才开始有像样的简体字,但因为错别字太多,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及至宣玑收走他手机的时候,他已经能打出差不离的词语了,而且打眼一扫,他捕捉的词居然全是新闻里的关键词。整篇就是一份准确且高度概括的速记,完全没听见节目的人看一眼这个,能大概知道方才都播了什么。
  宣玑:“……”
  错了,跪了,不该以咸鱼学渣的心揣度陛下。
  “给你下的游戏不好玩吗?”
  盛灵渊活动了一下肩颈,很老干部地回答:“太闹腾了,眼花,打打杀杀的。”
  宣玑:“可以玩放置类的,就攒攒东西也挺好玩的……”
  盛灵渊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宣玑莫名其妙懂了他这个眼神的含义——你好几千年连个鸡窝都没攒下来,每天在游戏里攒东西,这是什么志趣?
  “……行吧,移驾过来吃饭。”
  摆筷子的时候,正听见晚间新闻里报道某游乐场因超负荷运行,导致设备故障,若干游客被困摩天轮,盛灵渊的视线重新被电视吸引走,让人山人海的排队场面震撼了一下。
  宣玑说:“逢年过节一放假,游乐场就得变成排队场——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所以才拿幻境里不用排队的游乐场糊弄我。要不哪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了……敬谢不敏,”盛灵渊盯着电视上的字幕,注意力习惯性地转移到简体字和发音上,一不小心顺嘴道,“那是怕你留下遗憾,不是糊弄……”
  他话已经出口才反应过来,一口咬住自己的话头,心想:不好。
  空气突然沉默。
  好一会,悬在半空的一双筷子才落到瓷碗上,“当啷”一声脆响。
  宣玑阴恻恻的目光从餐桌上抬起来,一字一顿地问:“哦?陛下,你说说看,我会留下什么遗憾?”
  盛灵渊:“……”
  躺太久了,肯定是电视广告里说的那个叫什么……脑供血不足。
  “不是……哎,这些年官话变化太大,真比巫人语还难学……”盛灵渊哑然片刻,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不是那个意思,你多心了。我的意思两手准备,怕万一,万一给你留下遗憾……”
  楼上那两口子助战似的,大晚上不好好吃饭,又爆发了战争,隔着天花板和地板传来一句:“那你还挺周全啊!”
  盛灵渊不需要这些背景音火上浇油,于是抬手往天花板上打出一道微弱的魔气,想要勾个隔音符咒,不等那缕微弱的魔气脱离开他,就被宣玑按了回去:“还作死!”
  盛灵渊张了张嘴。
  “少装国际友人,你普通话利索着呢!”宣玑按着他的手腕压在桌子上,“你在青铜鼎里引我进你的幻境,暗度陈仓往外抽魔气的时候,最多能猜到你妈忌惮我的原因,你怎么知道雕像里还有丹离残存的意念的?”
  盛灵渊面不改色地顺势扣住他的十指:“猜的,丹离任凭孟夏盗走朱雀遗骸本身就很奇怪,对不对?”
  反正都是猜的,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他说他猜到一也行,说猜到十也行别人也没法反驳,都是自由心证。
  盛灵渊说:“我和丹离斗了这么多年,这点不必言明的默契还是有的,你……”
  宣玑怒极反笑:“那这么说,你跟那老头挺心有灵犀啊,我看你俩一块过肯定没矛盾!”
  盛灵渊:“……”
  这么说倒是也没错,他跟丹离唯一一次翻脸,就是图穷匕见、要你死我活的时候,在那之前,大家一直都是模范师徒关系。
  毕竟他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说话不过脑子的地方。
  宣玑:“我就说你突然对我那么体贴,肯定没好事,我从‘剑灵’混到‘死剑灵’,总共在你身边三十年,就没见你对谁用过什么幻术,要不是孤注一掷不留退路,你当时哪有心力玩那么多花样?肯定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从青铜鼎里出来!”
  盛灵渊:“……”
  居然还怪有理有据的。
  他虽然是天魔身,但从小受的是很正统的教育,走的也是名门正派路线,等后面知道自己身世,他已经是皇帝了,用不着天魔幻术之类不入流的鸡肋手段。那会这皇帝让他干得没白天没黑夜,可以说是“日理万机,绝情断欲”,他也确实没机会去钻研这些雕虫小技——青铜鼎里发挥得太超常了。
  盛灵渊决定放弃争辩,转移宣玑的注意力,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这宣玑的指缝,他轻轻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拉:“小玑这么说,是嫌我以前对你不好么?灵渊哥哥改了好不好,以后……”
  他声音越来越含混低沉,故意让人听不清,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放在他唇齿间,宣玑目光往下一走,盛灵渊就适时地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宣玑眼神微暗,喉咙明显滑动了一下。
  盛灵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看着我,难道还要一直提起那些不高兴的事吗,嗯?”
  他说着,轻轻一抬眼,那眼睛里有黑雾,就像一对让人万劫不复的陷阱:“小玑……”
  就在这时,楼上那打架的两口子就跟给他配“翻译”似的:“一句不对付你就翻过去小茬,你有意思吗你?”
  盛灵渊:“……”
  可真谢谢这位兄弟了!
  宣玑倏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点头了,同时,身体其他部位还发生了一些其他变化,顿时出离恼羞成怒了,一把拨开他:“你都被抽成人干了,不留点力气重新站起来,还在对我用幻术,你有病吧!”
  盛灵渊:“……”
  说完转身就走,怒气冲冲地卷进了书房,甩上门,不等盛灵渊眨眼,他又海啸似的卷了出来。
  盛灵渊这才蹭了蹭鼻子:“小玑,我刚才真没有……”
  不等他说完,宣玑就面沉似水、快如闪电地把烤鱼骨头剔了,往盛灵渊鼻子底下一塞,又卷了。
  盛灵渊:“……用幻术。”
  陛下有生以来难得“蒙冤”一次,又是个全新的生活体验,滋味奇特,就着烤得焦香酥脆的鱼皮一起吃,还怪下饭的,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半条,又对着拍上的书房门回味片刻,不由得失笑。
  然后只见这位“虚得站不起来”陛下悄无声息地起身,利索地把餐桌收拾了,蘸着水在饭菜旁边勾勒了一圈保鲜的符咒,一气呵成,毫无凝滞,画完想了想,又改了几笔,让那符咒露出哆哆嗦嗦、勉强成型的样子,这才捞起手机回屋休息,准备明天再哄。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时间,万事都不必匆忙了……就是没想到一些神鸟连半宿的气性都没有。
  客厅关灯以后,宣玑出来倒水,发现盛灵渊又放着半米以外的冰箱不用,非要浪费气力画符。他对着那十分勉强的符咒发了半分钟的呆,忽然想到,灵渊其实是不适应这里生活的,心里一时又酸又软又不放心,忍不住偷偷钻进卧室去看,果然看见盛灵渊只占了半边床,自己进去都没惊动他,眉头一直微微皱着,不是个黑甜美梦的睡颜……那是他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悄悄陪伴过的脸,宣玑一直想在他皱眉的时候抱抱他,于是鬼使神差地……
  宣玑身上的热气从后腰一直爬到了脖颈耳朵,一言不发地爬起来就走,却被盛灵渊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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