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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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年仪里,盛潇斩妖王的时候,亲口承认自己不是人。这让宣玑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赤渊见到自称盛灵渊的武帝时,他曾问过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位陛下说过一句话,他说:“神明是人的寄托,而我是人的妄念。”
  人的……妄念,那是什么意思?
  宣玑的目光落到手机上——从东川到俞阳,跨了差不多有半个国境,盛灵渊在现代社会人生地不熟,他跑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去了?
  群里正在排着队地刷“苟富贵,勿相汪”(注),宣玑发了个五毛二的红包,让他们闭嘴,问:“俞阳当地有信得过的眼线吗?”
  明明是第一个出手,结果就抢到一分钱的王队心很累,一点也不想管闲事,就说:“干啥呀,你剑不会是离家出走吧?你俩又咋了?我说宣主任,你老还行不行了,有劲没处使,天天跟自己的剑掐架。这要是铁剑,你掐就掐吧,可你这是金剑啊,长点心吧大兄弟!”
  他的俩队员特别会捧场,又开始跟着刷“长点心”。
  宣玑:“……”
  水族吧,挺吉祥如意的血统,就是有时候有点太市侩了。
  “找他用不着眼线,刷个短视频满世界都是,那是一古董,对互联网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跑那么远,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事。我想让你们帮忙注意一下,这两天在俞阳有没有其他可疑人物。上过局里通缉名单的,或者不明原因失踪的……”宣玑顿了顿,“前天晚上,知春失窃了,你们知道吗?”
  宣玑和肖征是提前赶回总局的,风神一和善后科其他人在东川多留了一阵,处理后续的事,没搀和到异控局的大地震里。
  宣玑一条语音发完,群里酷爱刷屏的风神一们集体沉默了。
  宣玑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也不一定有关系,可能是两件事,而且知春失窃这事还在内部调查,别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姥姥的,”废话一火车的王队言简意赅道,“弄死他。”
  “我出去一趟。”宣玑把《千妖图鉴》往怀里一卷,对阴灵骑士们说,“近期没准还回来,你们好好看家。”
  他一边说,一边揣好手机,往外走去——身后,被他拍裂了一条缝的石碑中正腾出一缕细丝似的白烟,悄无声息地跟上他,川流入海似的,没入了宣玑的后心。
  石碑上原本有“生卒”两个日期,在阴灵骑士们紧张地注视下,那石头上刻的死期突然淡了,直至完全消失。
  然后传染似的,旁边第二块石碑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在没人碰它的情况下,也从同一个地方裂了口。
  燕秋山在俞阳市的宾馆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伸手摸胸口的金属碎片,碎片还在,沾染了他的体温,暖烘烘的。
  他这才放松了脖子,仰在枕头上,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是凌晨四点整,天还没破晓。
  头天晚上,打发走那几个人之后,燕秋山就总觉得屋里有鲛人血的味道,于是打开窗户透气。可能是楼层比较低,大街上有噪音,他觉得一整宿都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吹埙,吹得他乱梦一团一团的。
  燕秋山翻身起来,简单洗漱。他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没睡好,眼底发青,白眼球里挂着血丝,胡子也很久没好好刮过了,自己瞎长,长得里出外进的,
  燕秋山审视着自己的形象,感觉镜子里这位就像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就从兜里摸出一把多功能刀,贴着脸刮。
  这时,有人在他门口敲了一下,传来那瞎子的声音:“燕队,可以准备了,楼下有早饭。”
  燕秋山不知在走什么神,手一哆嗦,一不注意就留下一道小口,渗出了血迹。
  他下意识地脱口说:“没事。”
  说完,燕秋山愣了愣,皮是自己刮破的,他跟谁说没事呢?
  晚上梦里一闪而过的情景忽然清晰起来——
  燕队是个生活没什么规律的人,以前带风神一,总是被紧急任务叫醒,拿凉水劈头盖脸地一浇,随便套件衣服就跑,要是没事,他能一觉睡到中午,起来以后还是跟被狗碾一样,拿凉水一浇,往身上套件衣服就跑。
  这么多年,在外面保持人模狗样的形象,都是知春打理的。知春会每天把要穿的衣服面朝上叠好,给他放在床头,这样就算他闭着眼也不至于穿反,还会给他把胡子刮好。一开始,知春笨手笨脚的,那时候不流行用电动剃须刀,燕秋山睡觉又不老实,他俩刚在一起的时候,知春有时候盯着他的脸一走神,就会不小心刮破他的下巴,然后一天都跟自己过不去。燕秋山已经习惯了,半睡半醒间下巴一疼,他就会随口说一句“没事”。
  门口的瞎子疑惑地问:“什么?”
  “没什么。”燕秋山眼神冷下来,随手泼了点水,抹去血迹,“就来。”
  二十分钟之后,越野车就悄悄地从宾馆后院开出去了,整个慵懒的俞阳城都在沉睡。
  小楼阴影里,盛灵渊缓缓踱步出来,抬手把陶埙放在了树枝上,人影一闪,他不远不近地缀了上去。
  “找到了高山王子墓,燕队要先把祭文抄上,注意最后一笔留下,阴沉祭文要在子夜之交写完最后一笔,”车上,瞎子对燕秋山说,“我们时间还算充分,只要蛇皮别带错路。”
  “为什么?”
  “因为毕春生活祭的祭品是在子夜之交完成的。”瞎子说,“祭品已经奉上,我们要求的事一直不成,这个交易就还没结束。都得按着她第一次祭文的时间来。”
  燕秋山推了一下墨镜,似有意似无意地问:“确定我能成么?万一不成,鲛人血这么珍贵,这事算谁的?”
  “写祭文的人都是精心选的,”瞎子温声说,“主人既然点了您,就说明他信任您,您不成,其他人更不行……我听到海浪声了,蛇皮,看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是错字。
  我造原句是“苟富贵勿相忘”,此处为红包群风俗。
第55章
  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跳上礁石,
挺着毛茸茸的肚子,
好奇地望着在破晓前鬼鬼祟祟的人。
  “船在前头等我们,
”蛇皮说,“放心,是有证的渔船,
谁也查不出问题来,船上的装备物资都是齐全的,要是省着点用,
在水下待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木偶女问:“鲛人血你们打算怎么带。”
  “用鱼鳃。”蛇皮回答,
“古鲲身上扒下来的一片,又叫‘入水珠’,
真家伙,黑市上至少卖八位数,
能把一艘小邮轮装整个带进水里,直接把渔船变潜艇,
想潜多深潜多深,不是我吹,鱼雷来了都炸不坏。”
  木偶女欲言又止了一下,
可能是有点怀疑传说中的“鲲”到底有没有鱼鳃,
毕竟,根据《庄子》的记载,北冥之鲲扑腾一下,就可以就地化为鹏鸟,听着像“水陆空三栖”,
搞不好是鸟或者哺乳纲的。
  “听我的吧,保准没问题。”蛇皮大包大揽,“别说这还没离开大陆架范围呢,只要有“入水珠”,马里亚纳海沟我都能带你们去。”
  礁石上的麻雀盯着他们,眼睛像一对小巧的黑豆,这时走在最后面的燕秋山敏感地一回头,颈间的金属碎片被阳光照得寒光一闪,他的目光疑惑地掠过礁石上的小麻雀,又在周围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没找着。
  “怎么了,燕队?”
  “不知道,”燕秋山皱了皱眉,“刚才突然觉得有人盯着我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木偶女回过头来,语气不太好地说,“婆婆把地图给了你,我们连气都没喘一口,立刻就出发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俞阳。高山王子墓的地址,除了你,没告诉过别人,你这么说,是怀疑我们婆婆陷害你们吗?”
  “哎,姑娘,别想太多,咱们燕队没那个意思。”瞎子圆滑地插话,“也没准是我跟蛇皮招来的,毕竟都是上过通缉令的人。”
  蛇皮没心没肺地说:“谁还没上过几个通缉令啊,多少年了,他们也没逮住哥儿几个,燕队,都到近前了,您怎么还疑神疑鬼起来了?”
  燕秋山懒得打这些无谓的口舌官司,索性不接话茬。
  他张望了一眼尚未破线的海平面,突然问:“我还听说一件事,毕春生在赤渊做的阴沉祭,用了一千个活人当牺牲,她亲手杀的。”
  瞎子一挑眉,大片的眼白露出来,质地像浑浊的玻璃。
  “我呢?”燕秋山的声音很低,几乎就要被波浪声淹没了,“你们打算让我也杀人吗?我……”
  “明白,”瞎子一摆手打断他,和颜悦色地笑了,“公职人员,大英雄嘛。说老实话,燕队,这事在您心里头纠结一路了吧?我早等着您问呢,您不问,我反而觉得奇怪了——这事不是都跟您解释过了吗?毕春生开了阴沉祭的头,但是她召唤的魔头,还有后来的巫人族长,都没能成功履约,所以咱们也不用再增新的牺牲了。反而是您要是就此止步,那之前死的人才算是白死啦。”
  燕秋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其实心里还有犹疑——阴沉祭的“售后服务”这么好吗?简直已经超过大多数的国际名牌了。
  再说就算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为了自己的私愿,利用这些远近无仇的无辜人命,他似乎也并不算清白。
  瞎子没眼,可是心里亮堂,听话听个音,就感觉出了他的迟疑,心里不由得冷笑,心说:这帮伪君子,绝了,都“弃明投暗”了,还在瞻前顾后、自我消耗。吃饱了撑的。
  “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混蛋,烂命是一‘条’,侠肝义胆光风霁月的好人,命也是一‘条’,这一条比那一条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您觉着公平吗?”瞎子慢条斯理地说,“燕队,当年那几个差点把你害死的渔民后来判了几天啊?人家早就出来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呢?可别怪我说话直,为了大义牺牲的,那叫英雄,身后万古传颂,九死不悔。可你牺牲又为了什么?就为了捞那几个贪心不足的傻逼?这种货色活着,对社会有什么好处?嘿,我都替你不值。”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捅进了燕秋山的胸口。
  他不知道质问过自己多少遍,当年为什么要逞这个英雄?因为他是异控局“第一外勤”的负责人,他就得伟大光荣正确,得永远高尚,就像无欲无私无人性一样么?
  除了家里那一筐卖废品都卖不出去的“荣誉”,他英雄出什么结果了?
  谁跟他谁倒霉。
  “你想当你的好人,咱们这就一拍两散,我回去领主人的罚,”瞎子说,“你想别让自己再后悔,就快走,别等天亮,人多眼杂。”
  燕秋山下意识地扣住了胸前的金属碎片,再没有言语。
  一行人登上一艘破旧的渔船,很快往南海驶去。
  在大礁石上看着他们的麻雀倏地腾空飞起,眼睛里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冒了出来,与与此同时,它“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盛灵渊那里。
  这是一个简化版的“傀儡术”。
  最精妙的傀儡术控制的傀儡,能让枕边人都分不出真假,连最细节的习惯、最幽微的心思也能模拟得一丝不苟,神乎其技,丹离死后就彻底失传了。
  盛灵渊伸出手,让麻雀落到他手心里,手掌轻轻地在它头上拂过,解开术法,把鸟放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学了半辈子,只学到了个皮毛——临时让没有灵智的动物充当一下耳目,自己本人还不能离开太远。
  世人都传说他机心万千,但跟那个人比,他大概只配当个舞刀弄剑的打手。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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