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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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那根弦震动片刻,余音消散,又归于沉寂。
  盛灵渊压下心绪,问:“你从哪里学的官话?”
  宣玑注视了他片刻,几不可闻地说:“不知道,梦里吧。”
  盛灵渊无端不舒服起来,他转过身去,有几分冷淡地说:“不要讲了。当着人,故意说别人听不懂的话失礼。”
  宣玑落后半步,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嗳,遵旨。”
  瞎子被关在一个单间里,单间里有特殊的干扰,能抑制特殊能量,除此之外,他还被锁了四肢,正在面壁喃喃自语。
  “念好几天经了。”肖征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好像认为通过念这个,能和他们那个五块钱的神起共鸣,我感觉是邪教洗脑用的,研究所对这部分音频得出的结论是属于某种未知语言,请了语言学家来分析了发音规则,也没分析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说跟‘碧泉山文’有点像,但不完全相符。”
  “上个世纪末在碧泉山发现了一个古墓,出土器物上有一些未知文字,学界没有定论,暂时起名叫‘碧泉山文’。”宣玑解释说,回头冲盛灵渊做了个“妖”的口型。
  盛灵渊会意——三千年前,妖族也有自己的王朝,各族差异很大,为了便于沟通,当然也有自己的“官话”,斩了妖王后,他清理了一部分,禁止妖族语言流通,但想来,完全清理干净也是不可能的。
  他侧耳听了片刻,发现这瞎子念叨的确实是妖族的语言,很不标准——妖族语言的发音很奇特,有一些音是人发不出来的,只有很高明的修士能通过其他术法模仿。瞎子因为血统不够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是机械的模仿,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的,但盛灵渊还是听懂了。
  “九九归一,吾主为真神。”
  肖征:“啊?”
  “差不多是古装戏里‘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意思。”宣玑叹了口气,顺嘴说,“还真是三千年没听过这套词了。”
  “难道你三千年前听过?”盛灵渊瞥了他一眼。
  宣玑一僵。
  盛灵渊失笑:“小鬼一个,装什么老成?”
  宣玑:“……”
  不慌了,但有点生气。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紧闭室打开了,几个外勤推着个小车出来:“肖主任,宣主任。”
  小车上也装了能量屏蔽器,里面是那个缺了一条腿的木偶。
  “按常规,隔离观察三天,”外勤汇报说,“期间各项指标无生命反应、无能量反应,作为重要证物,转移到地下六十层‘E’区,以备调用。”
  “辛苦了。”肖征一点头。
  “等等。”盛灵渊忽然叫住他们,“方便给我看看吗?”
第75章
  肖征点了头,
几个外勤就把小车上的能量屏蔽器打开,
拎出了那个人形的大木偶。
  这玩意跟真人几乎是一比一,
穿上衣服,从背后看不出来她不是人,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
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盛灵渊百无禁忌地接住木偶,捧住了它的头,手指仔细地抚过木偶的头脸,
描摹它的五官,
目光专注——要不是他们在阴冷的禁闭室门口,此情此景简直够得上浪漫电影的经典镜头。
  肖征打了个寒噤,
心说这口味也太重了:“那个……”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宣玑就突然一言不发地上前,
跟握篮球似的,单手扣住木偶的头顶,
粗暴地把它扭了一圈:“我来。”
  盛灵渊奇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宣玑没理他,把木偶横在地上,摸出一枚硬币,
开始给它刮脸。
  木偶的木坯打好以后,
通常要上一层黏土,遮挡木头上的坑坑洼洼,宣玑手里的硬币像把小刀,锉过的地方,黏土扑簌簌地往下落,
没一会,木偶的脸皮就秃了一半,露出底下的木坯。
  “你干什么?”肖征凑过来,“哎……等等,额头上有东西!”
  只见木偶脸上的黏土被磨掉之后,大概眉心的地方,有一行阴刻的小字,只有芝麻粒大,肖征从钥匙环上解下一个便携的放大镜,放大后,发现那些“文字”都没棱没角,统一的大圈套小圈,跟东川巫人塚里出土的咒很像。
  一个外勤凑上来问:“就是这个吗?这就是玉婆婆他们那个傀儡术的秘密?”
  “这是‘傀儡术’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宣玑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傀儡术,这叫‘通心草’,原版是一种咒,这是跟‘符’融合在一起的简化版。巫人咒气息……能量反应都很微弱,很难被检测出来。”
  盛灵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还知道通心草?这没用的东西还没失传吗?”
  宣玑和旁边肖征等外勤人员几乎同时开口。
  宣玑:“没……”
  外勤们异口同声:“什么叫通心草?”
  宣玑:“……”
  好的,朋友们,这座舞台的拆除速度应该能破吉尼斯纪录了。
  宣玑只好强行把话音一转:“家学。”
  鲛人语、巫人咒……高山王子墓的机关,这小妖的“家学”未免也太博大精深了,盛灵渊额角跳了跳,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太阳穴。
  肖征说:“那这不是理想的间谍工具吗?为什么没有大规模推广过。”
  “因为不安全,脱胎于巫人咒,巫人咒有对应的解咒和反咒,能量反应低,意味着使用门槛低,如果被人发现了咒文,而这个人又恰好了解巫人咒的反咒规则……”宣玑说着,硬币上跳起一个小火苗,那火苗不知道什么情况,居然纹丝不动,火苗尖端燎着木偶的坯上,削得极细的笔似的,在木坯上面画出了一条极细的线——宣玑简直像是微米级操作,用火苗勾勾画画,在那行芝麻大的小字上添加几笔。
  “这是证物,你……”
  肖征话没说完,那木偶的眼睛倏地转了起来。
  木偶本来就长得很可怕了,又被宣玑刮成了阴阳脸,简直能直接送到游乐场里给鬼屋当道具,它诈尸一样地站了起来,一条腿,居然还挺稳当。
  外勤们集体哗然,后退一步,齐刷刷地按住腰间的各色武器。
  宣玑半跪在地上,冲他们伸出一根手指:“嘘——”
  只见那木偶“嘎吱嘎吱”地转了个身,面向一边的墙,突然“活”了起来,一举一动都仿佛真人。
  它好像在跟谁聊天,嘻嘻哈哈的,说得都是些家长里短。
  “怎么突然说话了,它……她这是跟谁聊呢?”
  “这是反咒,”宣玑轻轻地说,“他们用‘咒’远程操控木偶,能让木偶跟操控人同步,操控人在后面说什么做什么,木偶就会做一样的动作。‘反咒’,就是施咒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别人让他控制过的木偶跟他重新同步。”
  肖征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木偶的动作都是它操控人的实时转播!”
  “对,”宣玑一点头,“都散开一点,不要碰到它,让它自由活动,不然那边可能会有感觉。”
  外勤们纷纷拿出执法记录仪,开始跟拍,希望能从对话里摘出透露操控人身份的只言片语。
  宣玑故意没往盛灵渊那边看,似有意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没常识也敢乱用巫人咒,自己写过的咒就像自己闯过的祸,都得收拾干净啊。”
  盛灵渊听了这句话,倏地愣住。
  宣玑知道他为什么愣,他是故意的——这句话,是当年盛灵渊亲口对他说过的。
  天魔剑刚刚能自由出鞘的时候,像出笼的鸟,迫不及待地想看清这个世界。第一次能脱离剑身的,虽然还不能离开剑身一尺,但整个人的视角都变了,他兴奋地围着盛灵渊打转,跟他比个头,冲他做鬼脸,数他的睫毛。
  世界本来同他隔了一个盛灵渊,突然,隔阂消失,近在眼前。他看什么都新鲜,像个初生的小牛犊,面对陌生的一切,他什么都不怕,满心只有活泼的跃跃欲试。
  天魔剑一度以为自己是天生的英雄性情,然而现在,宣玑回想起来,其实是因为怯懦往往来自于大大小小的创伤,而天魔剑灵在少年天子的脊背里十几年,被少年用单薄的脊背保护得密不透风,因此一出世,就自带铜皮铁骨。
  而灵渊也从来不是让他完全地与世隔绝,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有意教剑灵怎样说话、怎样同人打交道,常常豁出自己让他锻炼——有时候跟别人说话,他会让天魔剑来,天魔剑说一句,他学一句,自己不打断。
  刚开始学习怎么跟人打交道,说错话难免,灵渊就会用自己的语气和其他肢体语言找补一点,或者事后想办法圆回来,同时教他的剑灵观察各色人的各种反应。
  那时候,灵渊还不知道自己是天魔身,因为那场献祭发生的时候他太小了,还不懂事,陈太后和丹离都告诉他,他记忆中那场可怕的献祭是因为中了妖毒,为了救他牺牲了八十多位高手的性命,所以殿下一定不能辜负天下之望。
  母亲与老师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少年时对此深信不疑,还以为自己也会像凡人一样,有生老病死,长不过百年身。
  但剑灵不同,剑灵长得太慢了,整整十六年才出鞘,以后,大概又要百年、千年才能凝成实体,生命漫长得凡人无法想象。盛灵渊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是看不到他了,那么等他百年以后,这小剑灵怎么办呢?
  灵渊是个习惯于深思远虑的人,他小心翼翼的、像捏陶土一样,一点一点引导着天魔剑,让他长成自己可望不可即的样子——快乐、无畏、肆意、永远心怀希望。
  但他后来发现,宠过了头,天魔剑有点太跳脱了。
  剑出鞘、少年天子离开东川,刚开始,对于天魔剑来说,就像是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游戏,他对混战的乱世毫无感觉,就知道好玩。
  于是很快,教训来了。
  天魔剑在东川的时候,看书就困,巫人语和咒文都跟着学了一些,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只捡好玩的记,这其中,“通心草”就是个非常理想的“玩具”。
  他像学步的小孩一样学会控制自己的剑身,渐渐的,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第一个成功的,就是巫人族的“通心草”,没什么门槛,只要记得住那些繁复的巫人文字,不要刻错了就行。
  天魔剑发现,他刻的通心草居然能按自己的心意说话蹦跶,如获至宝,一时玩得不亦乐乎——上树追鸟,烧丹离的竹简书,趁灵渊睡着的时候指挥小人编他的头发,往阿洛津的饭菜里倒一堆盐……
  巫人咒那些枯燥的原理、让人看着眼晕的解、反和变形,他一概没有兴趣。
  结果那次途中遇到妖族飞骑兵截杀,他们连夜拔营,混乱中,天魔剑把自己的通心草小人遗落了,到了新营地想起这码事,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催动不了小人了。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是个半吊子,距离太远,也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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