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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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怕共感连累你难受,一直不敢碰你……啧,你倒好,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盛灵渊把宣玑压在窄小的单人床间,散落的长发铺了满身,千丝万缕,像纠缠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看着宣玑,盛灵渊手指掠过的地方,衣扣全都自动解开,他深吸了口气,好像宣玑身上的味道能缓解心口的灼痛似的,轻轻地说,“小鸡,再叫一声‘灵渊哥哥’好不好?”
  宣玑被他的意识裹挟,分担着他身上的灼痛,似乎已经失神,下意识地叫他:“灵渊……”
  盛灵渊眸色一深,手已经滑到他颈侧,就准备按下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宣玑直接用共感说:“灵渊,你心里的那个小鸡在天魔剑断的时候就没了,三千年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盛灵渊一愣。
  宣玑一把按住了他手肘,盛灵渊那里有根经脉正好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浑身血与脉的灼痛感不是平均分布的,是一段一段、此起彼伏的,不然盛灵渊早适应了,也不至于入定都困难——宣玑与他共感,正好能感觉到他哪一段最别扭、最无力。
  盛灵渊撑着身体的手肘当时就脱了力,紧接着,宣玑精确地点过他胸腹间所有凝滞的关窍,盛灵渊眼前一黑,一时几乎失去知觉,被宣玑张手接住。
  “丹离本来的计划是什么?”宣玑把居家服的衣领拢上,翻身坐了起来,轻轻地拂开盛灵渊一绺长发,脸上一片绯红,眼神却很冷,“我猜不会是让我附在朱雀骨上守着赤渊,朱雀骨有烧完的一天,他为灭赤渊而生,不可能不考虑这个。”
  “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他自己灯枯油尽,来日‘你或者挫骨扬灰,都是注定的’,我当时没听懂,被他糊弄过去了,现在看来,他其实早知道你会有跳赤渊的这么一出——因为赤渊火灭,天魔也一并被压抑,你也会跟着一起衰弱,你不但不会失控,还会越来越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迟早是要回赤渊,跟自己丢在那的半身凑一具全尸的。”
  “但丹离不是神,他大方向算得准,却不可能连细节都算到,我觉得他不会想到,你居然随身带着天魔剑的剑身……”
  千百次尝试失败,剑身是他锻成后又重新砸碎的,谁能想到,他还随身带着这解不开的执念呢?
  剥离了朱雀血脉,七情湮灭,谁能想到,他就算变成了一具精美的行尸走肉,最后留在身边的只有残剑呢?
  “就算他真的神到这种地步,也很难说你身上的残片齐不齐。一般人就算纪念,也只会留一两片。剑身残片不全,赋生不可能成功。丹离留下了涅槃石,说明他知道我有一天能重新得到身体,回人间拿到那本千妖图鉴。但我想,他预想的肯定不是重新练剑赋生的方式。否则他当时就没必要撺掇微煜王毁我剑身,也没必要在你想修复剑身的时候,威胁微云一起骗你。”
  宣玑闭上眼睛,五指钻进盛灵渊的长发里:“丹离给我准备的‘身体’,其实是你——对不对?”
  盛灵渊胸口气息凝滞,说不出话来,识海寂静一片,不肯回应。
第94章
  衣服和床单是同一台洗衣机里滚出来的,
两个人用的各种沐浴用品是同一套,
墙角带香薰的加湿器里喷洒的精油也是“雨露均沾”,
谁从旁边经过,就沾谁一身,不偏不向。
  而盛灵渊从里到外穿的衣服都是宣玑买的。
  宣玑在兴趣爱好方面,
永远十八岁,什么火追什么风,买衣服却不大赶时髦。他永远偏好浅色、简单且面料舒适的衣服,
买来买去,
总不外乎那么几种样式,于是两个人的衣服也很像,
买的时候有主人,混着往洗衣机里扔一次,
就分不清哪个是谁的了,只好随便乱收。
  生活这么在一个狭小的公寓里,
琐事上总是缠绵得难舍难分。
  这时又连上了共感,互相能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亲密得过界。
  可是又隔山隔海。
  盛灵渊一生,
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揣摩他的心意,
试图因势利导,或者加以利用,他要单枪匹马,以一敌百万,把自己埋得深一点,
再深一点。
  鳏寡孤独。
  “灵渊,”宣玑掰过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我问你句话……别紧张,是私事。”
  盛灵渊的眼睫轻轻地眨动了一下。
  宣玑:“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我,是不是?”
  陛下或许有所爱,有所宠,甚至有所执着,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陪伴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负担。”宣玑起身,走到卧室窗边,点了根烟——他怕陛下讨厌烟味,自从盛灵渊住进来,就没在家里点过一次烟,幸好不是凡人,也没什么烟瘾,差点就顺便戒了……差点。
  这些日子,其实紧张不自在的,不只盛灵渊一个人。
  “天下是你的负担,我也是你的负担。”
  装死的盛灵渊终于开了口:“……胡说。”
  宣玑夹着烟,低头一笑:“不是负担,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盛灵渊心里大概同时涌上了十多种回答,争先恐后地拥在嗓子里,差不多涵盖了古今中外所有表白时用的主语。有深情的、肉麻的、巧思的、平淡中见真意的,连不知从哪听的广告词都混在里面。可见一个人要想舌灿生花,还是得有词汇量。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美好的词都被他的舌头挡住了。
  他好像突然哑巴了。
  “我是个半死不活才躲过一劫的‘朱雀天灵’,”宣玑就着青烟,缓缓地说,“后来成了你的天魔剑。”
  “从这名就能看出来,我是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不然怎么也应该叫个‘定乾坤’、‘辟邪’之类吉利点的名吧?根据历朝历代鸟尽弓藏的套路,我本来就应该在陪你砍完妖王之后就‘寿终正寝’。我是一次性的。”
  盛灵渊声音冷了下来:“闭嘴!”
  宣玑没理他,背对着盛灵渊,他眯起眼,朝窗外的万家灯火望去:“那么就奇怪了,我作为朱雀一族唯一一个后裔——虽然是个‘薛定谔的后裔’吧——好歹也算有点身价,当年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要把我这种‘一级保护动物’做一次性武器的?”
  “这是第一个疑点,灭了族还要挖坟掘墓断人后,非得是跟朱雀有血海深仇的人才办得出来。可是咱俩都知道,始作俑者一个是公主殿下,一个是丹离,一个是朱雀血传人,一个是朱雀神像——这两位为什么要挖自己祖坟,成全人族?”
  “第二个疑点是,我为什么从小在你的脊背里?我大概了解过炼器灵的过程,献祭成功以后,理论上器灵就赋生成功了,剑灵会自己长大,像知春。知春被锻造出来以后,就给束之高阁,器灵照样自己修炼成型,可见我其实是没必要非得寄居在你后背里。我在你脊背里,对咱俩都没好处——都太小了,不能控制共感,咱俩小时候没少互相拖后腿,学点新东西有时候还互相误导,走过不少弯路。如果那时我在一个大人的控制下,应该会更忠诚、修炼也会更快,你生活里也会少很多不方便。”
  “第三个疑点是‘涅槃石’。丹离给我的涅槃石太不结实了,叫‘涅槃玻璃’都侮辱现代化工技术。丹离精通各种偏门术法,没有更好的东西了吗?如果没有,他大可以什么都不留下,没准我没有外物依赖,自己也能挺过来。这涅槃石除了让我周而复始地犯同样的错误,消耗那些宝贵的封印骨之外,还有什么用?丹离从来不做多余的事,如果不是他逻辑不自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炼的那些涅槃石都是不合格产品——出错的不是他,是我。”
  宣玑弹了弹烟灰,转过身来,屋里没开灯,窗外晦暗的星光与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的,看不清表情。
  “我虽然不算聪明,但一把年纪了,应该也不至于连说明书都看不懂,弄出一堆‘不合格产品’,如果不是技术性问题,那就只能是硬件问题。所以我有一个假设——器灵之身,是不是没法炼出成功的涅槃石?”
  盛灵渊半躺半靠在床头没动,沉默了差不多有半辈子那么长,终于说:“涅槃石是不死鸟的不传之秘,古书上称之为‘死生之物’。”
  宣玑明白了——这意思是说,涅槃石适用的法则等级非常高,至少是“类同生死”一级,器灵不是生灵,再特殊的器灵也不行,就好比知春的通心草娃娃不能再刻录一个通心草。
  宣玑:“所以涅槃石确实是留给我的,但不是留给器灵状态下的我。”
  “朱雀生于南明,”盛灵渊又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天赋神性,通魔、镇魔,世代守赤渊,你族就是为赤渊而生的,当年大族长在世,甚至有控制赤渊火增灭的权柄。”
  “能调节火大小,唔,就像厨房那个灶台上的开关。我们有灶台调节钮?”宣玑顿了顿,又问,“不,要真是那样,以人族的聪明才智,早找到替代品了——还是说,我们属于赤渊这个天然灶台的一部分?”
  盛灵渊轻轻地阖上眼:“后者。”
  “有生有克,神魔出于同源。”宣玑点点头,“赤渊还挺科学的——所以说,我和朱雀血脉一起入赤渊,等同于回炉重造。丹离教我的那条秘语其实不是为了守护朱雀血脉,而是把它跟我黏在一起,等你自己活腻了跳赤渊。神血、魔身、朱雀魂,会得到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盛灵渊说,“赤渊会孕育出新的守护神。”
  “哦,”宣玑低笑一声,“一个只有蛋白质、没有灵智的‘天灵’,被炼器赋生,用迂回的人工方式代替大自然把我‘生’出来,给我灵智,再在适当的时候,砸毁我剑身,让我回到赤渊二次回锅,你……”
  盛灵渊平静地接话:“我是材料之一。”
  一句话差点把宣玑捅个对穿,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听见盛灵渊心里冷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哪疼往哪戳,为的是回敬宣玑方才那句“我是一次性的”。
  陛下说话做事以目的为先,不带自己的情绪,是后天磨练的结果,不代表他天生脾气好。
  这会才算是把本性露出来了。
  人造天魔,斩妖王,镇四方群魔,镇完之后呢,他自己不就成祸患了么?
  这么个大魔头还占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到时候目空一切,谁还能辖制他?
  只能从小在他心里埋一颗种子,就像是给幼兽上枷锁,让他由来有所眷恋、心有归处,以后即使能通天彻地,也挣不脱那缠在脚腕上的细枷。
  天魔七情淡漠,连甜味都没什么兴趣,更别提苦辣酸,剑灵是牵着他掉进红尘的线,也是他与人世共情的桥。他的识海从小被迫和闹哄哄的小朱雀共享,心就不是封闭的。这样一来,那些为他而死的袍泽、抱憾终身的兄弟、割舍不开的师与友、惨淡收场的桃花源,还有他与剑灵并肩挣出的人间清平……就全能顺流而上,一条一条走他的心,缠住他的咽喉。
  等剑毁,他脚下一空,就会被这些东西活活吊死,自己走向他命中注定的终点。
  赤渊与朱雀相伴而生。
  天魔与剑灵互为缘劫。
  妖族公主憎恨妖王的背叛,以生命为代价,做大阴沉祭,当然不是为了在战争中成全人族。
  她要的是重续朱雀血脉。
  这样一来,可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至于傻乎乎的朱雀天灵能不能接受,孤身一人怎么活,没事,给他一块涅槃石——真正的涅槃石,不是笨蛋剑灵瞎折腾出来的残次品——不死鸟的秘术,一剂见效,跟“转世投胎”的效果一样,前尘尽成过往。
  可惜,谁也没想到盛灵渊跳下赤渊,身上居然还带着残剑,漏了这么个细枝末节的一环,功亏一篑。
  宣玑一口气息绵长,吸掉了大半根烟,回手把烟头弹进一尘不染的烟灰缸里,划出一道火光,然后他笑出了声:“让我再猜猜,平州那山头,你从我记忆里知道了丹离跟我说过的话,立刻就把拼图拼全了,对吧?我看你俩才是真知己,隔着三千年,默契一点都不受影响,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就问你一句话,盛灵渊,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遂那些人的意,你他妈的是没血性吗?”
  盛灵渊张了张嘴,嘴上忍住了没呵斥,但宣玑听见他心里的意思——陛下听不惯粗话,想让他慎言。
  这些人可有多冷静啊,宣玑文明了三千年,几乎要被他们气得把听过的污言秽语都喷出来。
  “我不如丹离。”盛灵渊说,“当年自以为夺了他的权,其实从来就棋差一招,他死我输,至今只剩下一盘出了岔的残局,对手尸骨已寒,鞭尸都没地方挖坟,我还能跟死人去争什么闲气么?”
  残局总得有人收场,不然你怎么办?
  盛灵渊抬手摘下挂在一边的外套:“我出去转转,你冷静一会……呃……”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整个人就被一团炽烈的火光包围了,那些火光凝成细线,不烧东西,也不伤他皮肉,只是灼灼地捆住了他,猛地往后一拉,他的朱雀血脉感觉到同源的力量,吃里扒外,在他骨肉间作起妖来,盛灵渊腿一软,跌在一片朱红色的羽毛间。
  识海中的共感那一头传来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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