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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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吗?”她用热情友好的口气说。
“我非常想跟你谈谈!”我说道,“只要见到你,我心里就不知轻松了多少!要是我有一顶魔术师的帽子,我谁都不想见,只想见你[2]!”
“什么?”爱格妮斯问道。
“哦,也许先见一见朵拉。”我红着脸承认。
“当然,我也希望,你先见朵拉。”爱格妮斯笑着说。
“可是第二个就是你了!”我说,“你要去哪儿呀?”
她要到我的寓所去看我的姨婆。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她很高兴下车来步行,车里有股气味(这段时间我一直把头伸进车内),闻上去就像马棚盖在黄瓜架下一样。我打发掉马车夫,她挽住我的胳臂,我们并肩朝前走着。对我来说,她就像是我希望的化身。这会儿有爱格妮斯在我身边,顷刻之间,我的感觉变得多么不同啊!
我姨婆给爱格妮斯写了一封古怪的短信——比一张钞票大不了多少——她写信,通常都是这个长度。信里说,她遭到了不幸,要永远离开多佛;她精神上已经有了准备,情况很好,任何人都用不着为她担心。爱格妮斯是特意来伦敦看我姨婆的。这么多年来,她们俩的关系一直很好。说实在的,这种友谊是从我在威克菲尔先生家寄宿开始的。爱格妮斯说,她这次来伦敦,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父亲也跟她一起来了,还有乌利亚·希普。
“现在他们合伙了,”我说,“这个混蛋!”
“是的,”爱格妮斯说,“他们来这儿处理一点业务,我也趁机跟着来了。你不要以为我这趟来,全是为了看朋友,完全没有私心,特洛,因为——我怕我的偏见太厉害了——我不愿让爸爸单独跟乌利亚一起出门。”
“他还是照旧施加影响,要威克菲尔先生听他的吗,爱格妮斯?”
爱格妮斯摇着头。“我们家已经大变样了,”她说,“你恐怕都不认得那可爱的老屋了。他们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他们?”我问。
“希普先生跟他母亲。他就住在你住过的那个房间里。”爱格妮斯说着,抬头看着我的脸。
“我要是能操纵他的梦就好了,”我说,“他不会在那儿睡太久的。”
“我还保留着我自己的那个小房间,”爱格妮斯说,“就是从前用来做功课的那间。时间过得真快啊!你还记得吗,那个通客厅的有护墙板的小房间?”
“记得,爱格妮斯。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是从那个门里出来的,腰上挂着你那个古怪的小篮子,里面放着钥匙,不是吗?”
“正是那样,”爱格妮斯微笑着说,“你想起那时的情景,还这么愉快,我真高兴。那时我们很快乐。”
“那时我们真快乐。”我说。
“那间房我还保留着;不过,你知道,我不能老是不理会希普太太。因此,”爱格妮斯平静地说,“有时不得不陪陪她;其实我倒愿意独自一个人待着。不过除此以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她的。要是说,有时候她夸奖起儿子来,让我听得腻烦,不过这也是一个做母亲的天性。乌利亚对他母亲来说倒是一个好儿子。”
当爱格妮斯说这番话时,我仔细朝她看,可是看不出她已意识到乌利亚的阴谋诡计。她那温柔而真挚的眼睛,带着美丽和坦诚,和我相对而视,在她那张文静的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他们住在我们家,主要的坏处是,”爱格妮斯说,“我不能像我盼望的那样,跟爸爸亲近了——乌利亚·希普老是插在我们中间——我不能像我想要的那样,紧紧护住他了(要是这种说法不算太过的话)。不过,如果有什么欺诈和阴谋想要伤害爸爸的话,我希望纯洁的爱心和忠诚,最终能战胜世界上的一切邪恶和灾难。”
一种我从来不曾在别人脸上见过的明媚笑容,突然消失了,甚至就在我想到,这笑容是多么美好,我过去对这是多么熟悉时,突然消失了。随着脸上神色的迅速变化,她问我说(这时我们很快要走到我住的那条街了),我知不知道我姨婆景况变糟的经过。我回答说不知道,姨婆还没有告诉过我,爱格妮斯就陷入了沉思,我似乎觉得,她挽着我的胳臂在颤抖。
我们来到寓所,只见姨婆独自一人,神情有些激动。原来她跟克拉普太太刚发生过争执,事端是有关一个抽象的问题:这套公寓房里住女眷是否合适。我姨婆根本不在乎克拉普太太的抽风病,直接对那位太太说,她闻到那位太太身上有我的白兰地的气味,有劳她马上出去,从而结束了这场争论。这两句话,克拉普太太认为都可以对姨婆提出控告,还表示她打算告到“不列颠的裘蒂”[3]那里——据推测,她的意思指的是我国国民自由的那个支柱。
不过,趁着佩格蒂带狄克先生去看近卫骑兵换岗仪式时,我姨婆还是有时间冷静了下来——而且,见到爱格妮斯,她大为高兴——因而她对于这次冲突,反倒颇为自得,接待我们时,高兴的心情不减平常。当爱格妮斯把帽子放到桌上,在姨婆身旁坐下时,我看到她那柔和的眼睛,容光焕发的前额,不由地觉得,有她在这儿,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自然。虽然她还年轻,缺少阅历,姨婆对她却那么推心置腹;说实在的,她由于有着纯洁的爱心和忠诚,显得多么有力量。
我们开始谈起了姨婆的损失,我就把当天上午我所做的事告诉了她们。
“你考虑得太不周到了,特洛,”我姨婆说,“不过用意是好的。你是个心地厚道的孩子——我想现在我得说青年了——有了你,我感到很骄傲,我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好吧,特洛,爱格妮斯,现在让我们开诚布公地来谈谈贝特西·特洛伍德的情况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爱格妮斯的脸色发白,非常留神地看着我姨婆。姨婆用手拍着她的猫,也很留神地看着爱格妮斯。
“贝特西·特洛伍德,”我姨婆说,有关钱财的事,她原本是从来不对人说的,“我说的不是你姐姐,特洛,我亲爱的;我这是说的我自己——她有过一些财产。究竟有多少,这没有关系,反正够她生活的。而且还有得多。因为她积攒下一点,加上去了。有一段时间,贝特西把钱都买了公债;后来,她听从她的业务代理人的话,投资在用地产作抵押的贷款上。这项投资很好,她获利不少,直到全部收回贷款。我在谈到贝特西时,是把她当成一条战舰来看的。好了,这时贝特西得四下里看看,寻找新的投资路子了。当时,她认为自己比她的业务代理人还精明了,因为她觉得她的业务代理人——我说的是你父亲,爱格妮斯——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精明了。所以她就想到亲自来处理投资。”姨婆说,“于是,她把资金投到国外市场上。最后,证明这个市场十分糟糕。一开始,她投资打捞沉船,也就是打捞财宝,或者是干汤姆·狄德勒那类胡闹的把戏[4],”我姨婆解释说,揩了揩鼻子,“结果又赔了。后来在矿业上又吃了亏。最后,为了想挽回败局,她又在银行业投资,又赔了。有那么一阵子,我根本闹不清银行股票还值多少钱,”我姨婆说,“不过我想,最低票面价值总是有的。可是,那家银行在世界的另一头;我只知道,它一下垮了,一无所有了。不管怎么说,它彻底倒了。永远也不会付,永远也付不出你那六便士了。可贝特西的六便士全在那儿啊。这就是我那六便士的下场。没什么可说的了,多说反坏事,越说越糟!”
姨婆就这样结束了她这番颇具哲理性的谈话,带着一副得意的神色看着爱格妮斯,爱格妮斯的脸上也渐渐恢复原来的颜色。
“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吗?”爱格妮斯问道。
“我希望,说这些就足够了,孩子,”姨婆说,“要是还有钱可亏的话,那我敢说,事情决不会就此终结。贝特西一定还会想法把这些钱同样亏个精光,给这个故事再加上一章的。不过,她没钱可亏了,因此,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听这番话的时候,一开始爱格妮斯是屏息敛气的。现在虽然脸上仍红一阵白一阵,不过呼吸渐渐地自在多了。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她怕她那位不幸的父亲,多少应该为这事负责。我姨婆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笑了起来。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吗?”姨婆又重复了一句,“嗯,没错,是全部了,要差的话,就差这么一句了,‘从此以后,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句加到贝特西的故事里。好啦,爱格妮斯,你的头脑是很聪明的。特洛,在这些事情上,你也一样,不过我不能恭维你,说你在样样事情上都这样。”说到这儿,姨婆对着我摇摇头,这种使劲的摇头法是她所特有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那座小房子,扯平计算,每年大概可出产七十镑。我看,这么估计,出入不会太大。好啦!——这就是我们的全部收入了。”姨婆说,她说话就有这么一个特点,跟有的马一样,本来跑得正欢,像似要一直跑下去,可是会在中途突然停住。
“另外,”姨婆停了一会后接着说,“还有狄克,他每年保证有一百镑收入,不过,这当然只能他自己花。虽然我知道,我是唯一能赏识他的人,可要是不把他的钱用在他自己身上,我宁愿打发他走,不让他留下来。单凭我们的这点收入,我跟特洛最好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意见,爱格妮斯?”
“我说,姨婆,”我插嘴说,“我一定得找个什么事儿做!”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去当兵?”姨婆吃了一惊,说,“还是要去当水手?这话我可不要听。你一定得当个代诉人。你可要明白,我们这一家,可不能再受到打击了,对不起,先生。”
我正要解释,我并不想干那些行当来养家,爱格妮斯问道,我这套房间的租期长不长?
“你这话倒问到点子上了,我亲爱的,”姨婆说,“这套房间我们至少还可以住六个月,除非我们转租出去,不过我相信不会那么做。我们以前的那个房客就是死在这儿的。当然有那个穿紫花布胸衣、法兰绒裙子的女人在这儿,六个人中是会有五个死在这儿的。我还有点现款,我同意你的主张,我和特洛最好在这儿住到合同期满,另外在附近给狄克找个睡觉的地方。”
我姨婆住在这儿,会不停地跟克拉普太太打游击战,会感到不自在,我想,我有责任提出来,所以我暗示了这种意思。可是,她一句话就把我的异议打消了。她说,只要克拉普太太稍一露出敌意,她就准备好好吓唬她一下,叫她整个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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