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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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米考伯先生说,“他的头声很出色;他可以从参加教会唱诗班入手。我们在坎特伯雷居住,跟当地有了联系,毫无疑问,一旦大教堂的唱诗班有了空缺,一定有办法能让他补进的。”
我又朝米考伯大少爷看了一眼,我发现他脸上有一种表情,好像他的声音就在眉毛后面发出似的。当他唱《啄木鸟啄木歌》[5]给我们听时(唱歌或者去睡觉,两者任他挑选),他的声音果然就从那儿发出。我们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后,又泛泛地谈了一些别的话题。我的景况发生变化的事,本来我拼命想不对米考伯夫妇说的,可后来还是忍不住对他们说了。听到说我姨婆陷入困境,他们竟那么高兴,那么舒心和适意,我简直没法形容。
我们的潘趣酒差不多喝到最后一巡时,我提醒特雷德尔说,告别前,我们得祝我们的朋友健康幸福,在新的事业上取得成功。我请米考伯先生为我们斟满酒,接着按规矩为他们干杯。我隔着桌子和米考伯先生握了手,还吻了米考伯太太,来纪念这次重大的聚会。特雷德尔也学我的样,做了其中的第一项;至于第二项,他觉得他这个朋友交情还不够深,所以没敢冒昧效仿。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着站起身来,把自己的大拇指一面一个,插进背心的口袋里,“我年轻时代的伙伴——如果许可我这样称呼的话——还有,我尊敬的朋友特雷德尔——如果你也许可我这样称呼的话——现在,请允许我代表米考伯太太、我本人,以及我们的子女们,对你们两位的这番好意,致以最热烈、最坚决的感谢。我们就要移居外地,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了,”米考伯先生说话的口气,好像要到五十万英里外去似的,“在此分离的前夕,我想我应该对我面前的两位朋友,说几句临别赠言。不过,有关这方面所有要说的话,我已经全都说了。现在,我就要投身于一门需要高深学识的职业,在里面作一名毫不足道的小卒;通过这个职业,不管我达到什么社会地位,我都将尽力不使它受到玷辱,米考伯太太也一定会使它更增光彩。在暂时的金钱债务压力下(举借时原想立即偿还,但因受种种情势影响,未能如愿),我无奈只好被迫戴上我生来就厌恶的装饰——我指的是眼镜——还不得不换上一个我不能称之为合法的姓氏。关于这一点,我要说的是,凄惨景象中的乌云已经散去,白昼之神重又登上山巅。下星期一下午四点钟,公共马车抵达坎特伯雷时,我的脚就要踏上故乡本土——我的姓,又是米考伯了!”
米考伯先生说完这番话后,重新坐下,神情严肃地一连喝下两杯潘趣酒,接着更加庄严地说:
“在这次离别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得做,就是要履行一项法律手续。我的朋友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有两次为了帮我的忙,在期票上给我‘具名作保’,要是我可以用这种普通的说法的话。第一张期票到期时,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简单地说吧——被我置于困境之中。第二张期票眼下还没到期。第一张期票的欠款数额,”说到这儿,米考伯先生掏出一个笔记本,仔细看了看,“我相信,为二十三镑四先令九便士半;第二张的款额,据我的记载,为十八镑六先令二便士。这两笔加在一起,要是我算得不错的话,为四十一镑十先令十一便士半。现在请我的朋友科波菲尔替我核对一下,看我算得对不对?”
我照办了,发现完全正确。
“要是我离开首都,”米考伯先生说,“离开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时,不把这笔债务清理了,那这件事会重重压在我的心头,使我难以忍受。因此,我为我的朋友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拟好了一份文件,现在我手里拿的就是;通过这个文件,我所期望的目的就可以达到。现在我请求我的朋友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收下我这张四十一镑十先令十一便士半的借据。这样,我就可以恢复我的人格尊严,又可以在我的同胞面前昂首阔步了,这是我很高兴的事!”
说完这段开场白后(这番话使他自己大为感动),米考伯先生就把自己的借据递到特雷德尔手中,同时祝他一生万事如意。我深深相信,不仅米考伯先生把这完全当成还了钱一样,就连特雷德尔本人,在他来得及细想之前,也弄不清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凭着他的这番正直的举动,米考伯先生得以在同胞面前昂首阔步了。当他举着蜡烛照我们下楼时,他的胸膛仿佛都比原先宽出一半来了。我们分手时,双方都很激动。我把特雷德尔送到他寓所门口,然后独自一人回家时,我心里思绪纷繁,矛盾百出;在这混乱的思绪中,我想到,米考伯先生这人虽然靠不住,他却从来没有向我借过钱,这大概是因为他还记得,我做过他的小房客,他对我还多少心存怜悯吧。他要是对我开口,我断乎没有拒绝他的道义勇气。我完全相信,这一点他知道得跟我一样清楚,因而这是值得对他赞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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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者专门职业指神学、法学及医学。
[2].此句借用英国诗人、评论家约翰逊(1709—1784)长诗《人类欲望的虚幻》起首名句。
[3].相传为生长在阿拉伯沙漠中的一种美丽而孤独的鸟,每五百年自焚为灰烬,再自灰烬中重生,循环不已,成为永生。
[4].布莱克斯通(1723—1780),著名英国法学家、法官,著有《英国法释义》。
[5].爱尔兰诗人、音乐家托马斯·穆尔(1779—1852)所作著名歌曲。
第三十七章 一



我的新生活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为应付危机所抱切实可行的重大决心,比以前更加坚定了。我依旧脚步匆匆,觉得自己一直在奋勇向前。我为自己定下一条规矩,不管做什么事,我都要竭尽全力。我要完全牺牲自己。我甚至想到要吃素,模糊地觉得,我应该成为一个吃草的动物,那样我就可以作为祭品,献给朵拉了。
可是直到现在,除了在我给她的信中隐约地有点暗示外,对我的这种不顾死活的决心,小朵拉是一无所知的。不过,星期六又来了,就在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她要去米尔斯小姐家。当米尔斯先生去纸牌俱乐部打牌时(这时在客厅的中间窗口挂上一个鸟笼,作为暗号,通知街上的我),我就去那儿喝茶。
这时,我们住在白金汉街的人,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了。狄克先生心情舒畅地继续做他的抄写工作。我姨婆已打了一个大胜仗,完全把克拉普太太制服,发清工钱,把她给解雇了,还把她暗暗放在楼梯上的第一只水罐,扔到了窗外。姨婆亲自上楼下楼,护送她从外面雇来的一个打杂的临时工。她的这些坚决有力的措施,吓得克拉普太太胆战心惊,她当姨婆疯了,只好躲在自家的厨房里,不敢露脸。姨婆对克拉普太太以及其他所有人的看法,压根儿就不加理会,甚至对克拉普太太认为她疯了的看法,还颇为喜欢。克拉普太太原来胆子很大,几天之内就变得胆小了,不敢再在楼梯上见到我姨婆,尽量把她那肥胖的身子藏到门背后——不过她那法兰绒衬裙的阔边都露在了外面——或者是缩到黑暗的角落里。这给了我姨婆说不出的满足。我相信,每当克拉普太太有可能会出现时,姨婆就疯疯癫癫地头上歪戴顶帽子,上上下下地溜达,以此为乐。
我姨婆性好整洁,而且心灵手巧,她把家里的摆设稍加调整,看起来我们不但没比以前穷,反而显得比以前更富了。举例说吧,她把那间餐具室改成了我的梳妆室;还买了张床,装饰后给我睡;这张床白天看上去就像一只书架,真是像极了。她对我的饮食起居,关怀备至;即使我那可怜的母亲,也不会比她更疼我,或者比她更用心研究如何使我更快活。
在这些家务劳动中,能让佩格蒂也参加出力,她感到无上光荣。虽然她对我姨婆还留有一些往日的敬畏之心,但是我姨婆已给了她那么多鼓励和信任,因而她们现在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不过,这会儿她回家的时候到了(我说的是我要去米尔斯小姐家喝茶的那个星期六),她得去尽照顾汉姆的职责了。“那么,再见了,巴基斯,”我姨婆说,“你自己要保重!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你走了我会这么难过!”
我陪佩格蒂到了公共马车售票处,为她送行。分别时,她哭了,还跟汉姆一样,要我看在朋友的分上,好好照顾她哥哥。自从那个晴朗的下午他走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哦,还有,我亲爱的大卫,”佩格蒂说,“要是你做学徒的时候需要用钱,或者到你满师后,我亲爱的,需要钱开业(不管是要用钱还是开业需要钱,或者两者都需要,反正你都要用钱,宝贝),除了我那个可爱女孩的自己人——我这个老蠢货外,还有谁有权提出要借钱给你呢!”
我的自立之心还没有不近人情到说不的地步,我只能回答说,如果一旦我需要借钱的话,我一定向她借。我相信,这句话比我能做的任何事,都更使她高兴,当然这比当场接受她一大笔钱,要略逊一筹。
“还有,我亲爱的!”佩格蒂悄声说,“告诉那位漂亮的小天使,说我很想见她一面,哪怕见一分钟也好!你还要告诉她,在她跟我的孩子结婚之前,只要你们让我去,我一定会去把你们的新房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我对她说,到时候,除了她,我决不让任何别的人插手。这句话,佩格蒂听了开心极了,因此离开时,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
我在博士公堂里,整天想着各种计划,尽可能使自己弄得劳累不堪。晚上约定的时间到来时,我就动身前往米尔斯小姐住的那条街。到了那儿一看,中间的那个窗口并没有鸟笼挂出,原来米尔斯先生吃过晚饭后,总要先打个盹儿,看来他还没有出门。
他让我等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真希望俱乐部因为他去晚了罚他一笔钱。后来,他终于还是出来了。接着,我看到我的朵拉亲自挂起了鸟笼,还站在阳台上往下找我,看我是否到了。看到我已在那儿,她就跑进去了。这时,吉卜仍留在后面,对着街上一条屠夫的大狗狂吠,其实那条狗大得可以把它当颗药丸子一口吞下去。
朵拉跑到客厅门口来迎接我;吉卜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连吠带叫地冲了出来,当我是个强盗;于是我们三个一块儿进了屋里,能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能有多亲热就有多亲热。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给我们欢乐的心里,带进了凄凉——这并不是我有意要这么做,而是因为我全身心都放在这件事上了——我没有给朵拉丝毫准备,就向她说,她能不能爱一个叫花子。
我的美丽的小朵拉吃了一惊!叫花子这个词,在她的联想中,只是面色土黄、头戴睡帽,或者是拄根拐杖,或者是有条木头假腿,再不就是牵一条口叼饮料瓶托的狗,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她带着极其有趣的惊讶神情,直瞪着我。
“你怎么能问我这样傻的问题呀?”朵拉噘着嘴说,“爱不爱一个叫化子!”
“朵拉,我最亲爱的!”我说,“我就是一个叫花子!”
“你怎么会这样傻呀?”朵拉在我手上拍了一下,说,“竟坐在这儿,说这样的胡话!我要叫吉卜来咬你了!”
她这副孩子气,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样子了,不过,这件事我非说明白不可,所以就郑重其事地重复说:
“朵拉,我的命根子,你的大卫现在一贫如洗了!”
“要是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朵拉摇动着她的鬈发,说,“我可真要叫吉卜咬你了!”
可是,我看起来是那么认真,朵拉也就不再摇动她的鬈发了,而是把她那发抖的小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开始是一脸的惊恐和焦急,随后便哭起来了。这下可糟了。我急忙在沙发前跪了下来,搂住她,求她不要撕碎我的心。可是有一阵子,可怜的小朵拉只是一味喊着,哎呀!哎呀!哦,她真的吓着了!朱丽娅·米尔斯在哪儿呀!哦,快把她扶到朱丽娅·米尔斯那儿去,请你快去吧!一直弄得我差不多都快要疯了。
经过我一番苦苦哀求,再三的劝慰,终于使朵拉看着我了,但脸上依旧满是惊恐的神色,又经过我一番安慰,最后总算渐渐把她哄住,脸上只有爱怜之色了。她那张柔滑漂亮的脸蛋,也贴在我的脸上了。这时,我就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说,我是多么爱她,爱她有多深,多深;因此我觉得,我应该让她从婚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才对,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穷人了。我又告诉她说,要是我失去了她,我会永远无法忍受,我就再也不能复原;只要她不怕受穷,我决不怕受穷,由于有了她,我的双臂就能生出力量,我的心就能得到鼓舞;现在我已经鼓起勇气在工作,这种劲头,除了一个情人,别人是理解不了的;我现在已经开始讲究实际,看到未来,一块靠自己的辛苦挣来的面包皮,要比继承得来的一桌盛筵味美得多;以及一些诸如此类的话。我说得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惊异,虽然打从我姨婆突然告诉我破产的情况后,这些话是我白天黑夜一直在琢磨的。
“你的心还是我的吗,亲爱的朵拉?”我乐不可支地问道,因为她紧紧地偎依在我怀里,我知道,她依然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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