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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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认为,”他说道,“她以前爱错了人;有的人认为,她结过婚死了男人;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本来有好多回都可以结婚,可是她对我说:‘舅舅,那种事永远不会有了。’跟我在一起时,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外人在场,她就避开;她老爱跑很远的路去教一个小孩,或者照顾一个病人,或者帮助一个年轻女孩准备婚礼;她帮过许多女孩准备婚礼,可是自己一次都没去参加;对她这个舅舅,她真是疼爱极了;再说她还很有耐心;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没有一个有困难不找她帮忙的。这就是艾米莉!”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离开炉火,抬起了头。
“玛莎还跟你们在一起吗?”我问道。
“玛莎,”他回答说,“第二年就结婚啦,大卫少爷。有个小伙子,原来在一个农场里干活,赶着他主人的大车去赶集,每次都打我们那儿路过——来回一趟有五百多英里路程呢——他向玛莎求婚,说要娶她作老婆(老婆在我们那儿是很缺的);后来他们两人就自己在丛林里安家过日子了。她事先要我把她的真实情况转告那个小伙子。我代她转告了。他们两人就结了婚;他们住的地方,在四百英里之内,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和鸟叫声外,就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葛米治太太呢?”我试着问道。
这是件一提到就让人开心的事,因为佩格蒂先生一听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手上上下下直搓他那两条腿,就像他以前住在那早已被风刮烂的旧船屋里,每逢遇上开心事时惯常做的那样。
“这事你听了能信吗?”他说,“嘿,竟有人向她求婚呢!有个从前在船上当过厨子的人,后来定居下来了,大卫少爷,就是他向葛米治太太求婚来着,这事千真万确,要是没有这回事,我愿天诛地灭——我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从没见过爱格妮斯这样笑过。佩格蒂先生这一阵突然的欣喜若狂,她看了开心极了,因此就笑得没完没了;她越笑得厉害,越引得我发笑,就越使佩格蒂先生欣喜若狂,他搓腿的次数也就越多。
“葛米治太太说什么了呢?”我笑够后问道。
“要是你们相信我的话,”佩格蒂先生回答说,“葛米治太太并没有说,‘谢谢,我很感激你,不过我已这么大岁数,不想改变我现在的生活了。’她不仅没有说,而且还提起身边的一只大水桶,扣到那个厨子的头上,弄得他大叫救命,我急忙跑进屋子,才把他给救了。”
说到这儿,佩格蒂先生又哄然大笑起来,我和爱格妮斯也陪他笑个不停。
“不过我得为她这个大好人说上几句,”当我们笑得实在筋疲力尽时,他抹了一把脸,接着说,“她完全做到了她临出国前对我说的话,而且超过了她说的。像她这样心甘情愿、忠实可靠、真心诚意、埋头苦干的女人,大卫少爷,是天底下从来不曾有过的。我再也没有听她抱怨说自己孤苦伶仃,一会儿也没有,即使在面前的是一片人生地不熟的殖民地,她也没有说过。而且我敢向你们保证,打从离开英格兰以来,她再也没念叨起她那死去的老头子!”
“哦,还有最后的一位,但并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位,就是米考伯先生,”我说道,“他在这儿欠的债全都还清了——就连以特雷德尔名义开的期票欠款也还清了;你还记得那期票的事吧,我亲爱的爱格妮斯——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干得不错。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佩格蒂先生笑眯眯地把手伸进胸兜,掏出一个折得平平整整的纸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张样子特别的报纸。
“你得知道,大卫少爷,”他说,“由于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了,这会儿我们已经离开丛林,搬到米德尔贝港附近,那是个我们把它叫作市镇的地方。”
“米考伯先生原先也住在你们附近的丛林里吗?”我问道。
“哦,是的,”佩格蒂先生说,“而且一心一意地干活。我从没见过一个有文化的人,能像他那样一心一意干活的。我见过他那秃脑袋在太阳底下晒得直冒油汗,大卫少爷,我真担心他的脑袋会晒化了。现在他是个地方治安官了。”
“地方治安官,呃?”我说。
佩格蒂先生指了指报纸上的一篇短讯,那报纸名叫《米德尔贝港时报》,于是我就把这篇短讯高声朗读起来:
昨日,于大旅社之宴会厅,公宴我著名殖民地同胞及本镇人士、米德尔贝港区治安官威尔金斯·米考伯先生。宾客济济一堂,大厅为之堵塞。据估计,同时前来赴宴者不下四十七人,而候于过道及楼梯上之来客均未统计在内。米德尔贝港之佳丽名媛、社会名流和杰出人物,纷纷向这位如此德高望重、才华卓著、众人爱戴之贵宾致敬。
主持宴会者为梅尔博士(米德尔贝港殖民地萨伦中学校长),贵宾坐于其右。餐毕,唱过圣诗《不归我们》[1]后(圣诗歌声优美,吾人从中不难辨出天才业余歌唱家威尔金斯·米考伯大少爷银铃般之歌声),众人首先频频举杯为例行的效忠爱国干杯[2]。
随后,梅尔博士满怀激情,即席发表演说,并提议“为吾辈之贵宾,本镇之光荣干杯。苟非更为腾达,愿其永远勿离吾辈,犹愿其在吾辈中间成就卓著,使无余地可更腾达!”
闻此祝词,与会之人欢声雷动,其盛况难以形诸笔墨。欢呼声犹如大海波涛,此起彼伏,滚滚不绝。最后,全场寂然,威尔金斯·米考伯先生起而致答谢词。鉴于目前本报人才匮乏,无力将此才华卓著之贵宾所作词藻绮丽、流畅典雅之答词尽载,只能略事陈述,示意而已。此答词真乃演说词中之杰作也,其中数节详尽地追溯其本人事业成功之根源,告诫年轻听众,切勿负无力偿还之债务,以其为覆舟礁石,避而远之。
情词恳切,在场之最坚强者,亦为之潸然泪下。随后则向下列诸人祝酒:梅尔博士,米考伯太太(伊自侧门鞠躬答谢,仪态雍容,其旁一群佳丽,高踞椅上,既观此盛况,亦为之增色也),里杰·贝格斯太太(即前米考伯大小姐),梅尔太太,威尔金斯·米考伯大少爷(彼戏称不能以言辞答谢,如蒙允许,愿以清歌一曲代之,此言一出,全场轰动),米考伯太太之娘家人(无须赘言,在故国声名卓著),等等,等等。祝酒已毕,神速撤去餐桌,以备跳舞。在特耳西科瑞[3]之诸多信徒中,以威尔金斯·米考伯大少爷及梅尔博士之第四女公子、秀美动人、多才多艺之梅伦娜小姐,最为引人注目。舞者尽情欢娱,直至太阳神示警始散。
我返回去看了看梅尔博士的名字,发现他就是从前那位穷困潦倒的梅尔先生,曾给我那位米德尔塞克斯的治安官当过助理教员,现在居然有了这样好的境遇,我真为他高兴。就在这时,佩格蒂先生又指着报纸上的另一处地方要我看,我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我读道:
致著名作家
大卫·科波菲尔先生
亲爱的老友阁下,
自有幸得以亲瞻仪容,迄今已历有多年。而今文明世界之大众皆已仰慕阁下,阁下之名亦家喻户晓矣。
亲爱之老友阁下,吾虽与吾少年之友伴暌违两地,不得朝夕相见(由于吾无法制御之情势),然吾对阁下之翱翔腾达,从未忘怀也。纵使如彭斯所云:
虽怒海狂涛两相阻隔[4]
但对阁下胪列吾辈面前之才智盛筵,吾仍得以分享之也。
是故,亲爱之老友阁下,值此吾辈共同钦敬之人离此返国之际,吾不揣冒昧,愿假此良机,为吾个人,亦为米德尔贝港全体居民,公开申谢阁下赐予吾辈之厚惠。勇往直前,亲爱之老友阁下!阁下在此,既非名望无闻,亦非赏识无人。吾辈虽“远在异域”,并非“断绝亲朋”,亦非“忧郁悲愁”,更非“举步维艰”[5]。勇往直前,亲爱之老友阁下,鹰扬万里有望也!米德尔贝港居民,极愿怀欣喜、欢快、受教之情仰望阁下!
于地球此一部分仰望阁下之睽睽众目中,将永远有目一双,只要其尚未失明;此二目乃属于治安官威尔金斯·米考伯也。
我把报上其余的内容也匆匆浏览了一下,发现米考伯先生原来是该报一位极为勤勉、备受重视的通讯员。在同一份报纸上,还刊有他的另一封信,讲的是一座桥梁的问题;还有一则广告说,他所写的同一类型的书信集,将于近期再版,装帧精美,“篇幅较前大增”云云;同时,要是我没有完全猜错,报上那篇社论,也是他的手笔。
在佩格蒂先生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日子里,还有好几个晚上,我们都谈到了米考伯先生的很多事。佩格蒂先生在英国整个逗留期间,一直同我们住在一起——我想,大约没有超过一个月——他妹妹和我姨婆,都曾来伦敦看过他。他坐船回去时,我和爱格妮斯都到船上给他送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也不会有再给他送行的机会了。
在他临走之前,他曾和我一起去了一趟亚茅斯,去看了我在教堂墓地里给汉姆坟前立的那块小小的墓碑。在我应他的请求,为他抄写那简朴的墓志铭时,我看到他俯下身子,从坟头上拔了一束草,掬了一把土。
“带给艾米莉的,”他说,一面把草和土揣进怀里,“我答应过她的,大卫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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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即《圣经·旧约·诗篇》第一百十五首,为感谢诗,多用于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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