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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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福思有一会儿对这一问题避而不答;他只是带着轻蔑和愤怒的神情看着对手,一言不发。我记得,即使在那样的时刻,我也忍不住心里想,瞧他的外表多么高贵,跟他相比,梅尔先生显得太猥琐平常了。
“他说我得宠是什么意思?”斯蒂福思终于开口了。
“得宠?”克里克尔先生重复说,他脑门上的青筋一下暴了起来,“这话是谁说的?”
“他说的。”斯蒂福思说。
“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生?”克里克尔先生怒气冲冲地转向他的助理教师,问道。
“我的意思是,克里克尔先生,”他低声回答说,“像我说的那样,任何学生都无权利用自己得宠的地位来侮辱我。”
“侮辱你?”克里克尔先生说,“我的天哪!请允许我问你,你这位叫什么来着的先生,”说到这儿,克里克尔先生把双手连同手杖都往胸前一抱,紧皱起双眉,皱得眉毛下面那对小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当你说‘得宠’这话的时候,你是否对我表现出应有的尊敬?对我,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着突然把头往前一探,接着又缩了回来,“对我这个一校之长,对你的雇主,是否表现出应有的尊敬?”
“我愿意承认,先生,那话是不适当的,”梅尔先生回答说,“要是我当时头脑冷静,我不会这样说的。”
这时斯蒂福思插了嘴。
“他还说我卑鄙,还说我龌龊,所以我就说他是个乞丐。要是我当时头脑冷静,也许不会说他是个乞丐的。不过我已经说了,我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当时,也许我并没有想到是否有什么后果要承担,我只觉得斯蒂福思这番话说得很有气派,使我大为激动,对其他同学也产生了影响,因为他们中间出现了一阵轻轻的骚动,虽然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感到吃惊,斯蒂福思——虽然你的坦率为你增了光,”克里克尔先生说,“没错,为你增了光——可是我得说,我感到吃惊,斯蒂福思,你居然把这样一个字眼,用在萨伦学校花钱雇来的人身上,先生。”
斯蒂福思笑了笑。
“你这不是对我的问话的回答,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我希望从你那儿得到更多的解释,斯蒂福思。”
在我看来,跟这个英俊的少年相比,如果说梅尔先生显得猥琐平常,那克里克尔先生有多猥琐平常,就更没法说了。
“让他来否认吧。”斯蒂福思说。
“否认他是个乞丐,斯蒂福思?”克里克尔先生大声问道,“那么,他在哪儿乞讨过呢?”
“即使他自己不是乞丐,他的一个近亲肯定是乞丐,”斯蒂福思说,“这是一样的。”
他朝我看了一眼,梅尔先生的手也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脸上发烧,满怀悔恨地抬头看去,可是梅尔先生的眼睛却盯着斯蒂福思。他继续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但是眼睛看的却是斯蒂福思。
“因为你希望我能为自己辩护,克里克尔先生,”斯蒂福思说,“那我就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吧——我得说的是,他的母亲在一个救济院里,靠救济过活。”
梅尔先生依旧看着斯蒂福思,依旧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要是我没听错的话,同时低声自言自语地说:“是的,我想是这样。”
克里克尔先生紧锁起眉头,勉强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转向自己的助理教师说:
“你听到这位先生刚才说的话了吧,梅尔先生?劳驾了,无论如何请你在全校学生面前,对他的话作个更正。”
“他没说错,先生,不用更正,”梅尔先生在一片死寂中回答说,“他说的是事实。”
“那就劳你当众声明一下,”克里克尔先生把头歪向一边,眼睛扫视着全校学生说,“在这之前,我是否知道这一情况?”
“我想你没有直接知道?”他回答说。
“哦,这是说你知道我不了解,”克里克尔先生说,“是不是,先生?”
“我看你从来没有认为我的境况是很好的,”助理教师回答说,“你知道我眼下的处境,以及一直以来在这儿的情况。”
“要是你这样说的话,”克里克尔先生说,他脑门上的青筋暴得更厉害了,“我认为,一直以来你完全错了,你错把这儿当成贫民救济院了。梅尔先生,请你走吧。越快越好。”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梅尔先生站起来说道。
“请吧,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
“我向你告辞了,克里克尔先生,还有你们全体同学,”梅尔先生朝整个教室看了一眼,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詹姆斯·斯蒂福思,我对你最大的愿望是,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事感到害臊。眼下,我决不能把你当作自己的朋友,不管是对我来说,还是对我所关心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他再次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然后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笛子和几本书,让钥匙留在那儿给他的接任者,把他的那点财产往腋下一夹,就走出教室去了。接着,克里克尔先生通过滕盖发表了一篇演说,演说中他对斯蒂福思表示感谢,感谢他维护了萨伦学校的自主和体面(虽说也许激烈了一点);演说结束时,他还跟斯蒂福思握了握手,我们则接连欢呼了三声——至于为什么欢呼,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我猜想是为斯蒂福思,所以也跟着他们一起欢呼了,尽管我心里感到很难过。随后,克里克尔先生还用手杖打了托米·特雷德尔一顿,因为他发现特雷德尔不仅没有为梅尔先生的离去欢呼,而且还淌着眼泪。打过以后,克里克尔先生便回到自己的沙发那儿,床铺那儿,或者是回到他原来的不管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只剩下我们学生自己了。我记得,当时我们一个个都茫然地面面相觑。至于我自己,因为牵涉进这件事,我感到非常内疚和后悔,要不是怕流露出这种使我痛苦的感情,斯蒂福思(我发现他不时地在朝我看)会认为我不够朋友,对他不顺从——或者我得说,考虑到我们在年龄上的差距,以及我对他的感情——我早就忍不住要哭出来了。他对特雷德尔非常生气,他说他高兴看到特雷德尔挨打。
可怜的特雷德尔已经度过了把头枕在书桌上的阶段,正像往常那样,在大画骷髅,发泄自己的怨气。他说他不在乎,梅尔先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谁不公平地对待他了,你这小妞?”斯蒂福思问道。
“哼,是你呀!”特雷德尔回答说。
“我做了什么啦?”斯蒂福思说。
“你做了什么?”特雷德尔反驳说,“你伤了他的心,又害他失去了工作。”
“他的心?”斯蒂福思轻蔑地重复道,“我敢保证,他的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的心可不像你的心,我的特雷德尔小姐。至于说到他的工作——这是个珍贵的工作,是不是?——你以为我不会写信回家,设法给他一点钱吗,我的小妞?”
我们都认为,斯蒂福思的这种打算非常高尚。他的母亲是个寡妇,很有钱,据说不论儿子要她做什么,她几乎都会照办。眼看特雷德尔吃了败仗,我们大家全都异常高兴,把个斯蒂福思捧到了天上。特别是他屈尊地告诉我们说,他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大家好。他丝毫不顾个人利害关系地这样做,是给我们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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