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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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个梦,是我长期以来的想象引起的,但我醒来后有一个印象,觉得我姨婆曾来到我跟前,俯下身子,捋开我脸上的头发,把我的头摆得舒服些,然后站在旁边瞧着我。好像还听到她说了“漂亮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这类话。但是待我醒来时,却又确实没有别的迹象表明,可以相信这话是我姨婆说的,因为她正坐在凸肚窗内,从那绿团扇后面凝视着大海。那团扇是安在一种转轴上的,能朝任何方向转动。
在我醒后不久,我们就吃饭了,有烤鸡和布丁。我坐在餐桌旁,跟一只捆扎着的鸡[10]没有多大不同,我的两臂动起来非常困难。不过,既然是我姨婆把我裹扎成这样,虽然感到不方便,我也就忍着不抱怨了。在这整段时间,我都急于想知道,她打算拿我怎么办。可是她吃饭时始终默不作声,只是偶尔朝坐在对面的我看上一眼,说一声“我的天!”,可这一点也不能减轻我的焦急。
桌布撤去了,桌子上放上了雪利酒,也给了我一杯。这时姨婆又打发人去楼上请来了狄克先生,跟我们坐在一起。姨婆要他仔细听我的话,他就尽量作出明白事理的样子。姨婆一连串问了我不少问题,一步步把我的经历都套出来了。在我讲述的时候,姨婆的眼睛一直看着狄克先生,要不我想他早就睡着了。而且每当他露出笑脸时,我姨婆就会皱一皱眉头,把他给制止住。
“我真弄不明白,”我讲完后,姨婆说,“到底是什么迷住了那个倒霉的可怜娃娃,使得她又去嫁一次人!”
“也许是她爱上了她的第二个丈夫了吧。”狄克先生推测说。
“爱上了!”我姨婆重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狄克先生想了想,傻笑着说,“她这么做是为了找快乐吧。”
“找快乐!真不错!”我姨婆回答说,“那可怜的娃娃,竟把她天真无邪的痴心诚意,寄托在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身上,他那样千方百计地虐待她,她可真是找到快乐了。她自己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倒真想知道!她已经有过一个丈夫了,她眼看着大卫·科波菲尔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孩子从摇篮里起就爱追蜡娃娃了。她已经生过一个孩子——啊,在那个星期五的晚上,她生下坐在这儿的这个孩子时,就有了一对娃儿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呀?”
狄克先生暗地里朝我摇了摇头,好像是说,这真是没有办法。
“她连养孩子都跟别人不一样,”我姨婆说,“这孩子的姐姐贝特西·特洛伍德在哪儿呀?一直没出世。真是哪儿的事!”
狄克先生好像感到十分吃惊。
“那个脑袋总是歪在一边的小个子医生,”我姨婆说,“那个吉利普,或者叫别的什么吧,他会点什么?只会像只知更鸟似的——他真的像只知更鸟——说:‘是个男孩!’呸!他们那一伙全是白痴!”
这一声突然的大叫,把狄克吓了一大跳。如果说实话的话,我也是这样。
“还有,好像这还不够,她还没有害够这孩子的姐姐贝特西·特洛伍德似的,”我姨婆说,“她还要嫁第二次——嫁给一个谋财害命者——或者是名字像个谋财害命者——结果把这个孩子也害了!这么一来,自然而然的结果是,这孩子只好独自谋生,到处流浪了。除了吃奶的孩子,这一结果是谁都可以预料到的。他还没有长大,就像个该隐[11]了。”
狄克先生仔细地朝我打量着,仿佛要看看我像不像这个人。
“还有那个姓‘异教徒’[12]的女人,”我姨婆说,“那个佩格蒂,后来也跟着她嫁了人了。因为她还没有看够嫁人带来的害处,据这孩子说,她也跟着嫁人了。我只希望,”我姨婆摇着头说,“她的丈夫是报上常登的那种拨火棍丈夫,常用拨火棍揍她才好。”
听到我的老保姆受到这样的诋毁和诅咒,我忍受不住了。我对我姨婆说,她实在错怪了佩格蒂了。我说,佩格蒂是世界上最好、最可靠、最诚实、最忠心、最肯自我牺牲的朋友和仆人。她一直非常疼爱我,也一直非常疼爱我的母亲;我母亲临死的时候,头就是靠在她的手臂上的,我母亲最后的感激的一吻,也是亲的她的脸。我想起我母亲和佩格蒂,就哽咽住了。我正想说下去时,便禁不住哭起来了。我断断续续地哭着说,她的家就是我的家,她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我本想去她那儿安身,只是因为她家境贫寒,去了怕给她添麻烦——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哭着,把我的脸伏在桌子上的双手中。
“好啦,好啦!”我姨婆说,“这孩子懂得卫护护着他的人,很不错——珍妮特!驴子!”
我完全相信,要不是那些倒霉的驴子,我们双方本可以互相取得很好地了解的。因为我姨婆已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在这种鼓励下,我正胆大起来,想要搂住她,求她保护了。可是这一打岔,以及她投身进去的外面这场扰乱,把眼前较为温馨的气氛给破坏了,惹得我姨婆气愤地朝狄克先生直嚷嚷,说她决定要诉诸国家法律,把多佛所有侵犯别人的养驴人都告上法庭。她一直这样叫嚷到喝茶的时候。
喝完茶以后,我们就坐在窗口——从我姨婆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来看,我猜想,为的是怕有人畜再来侵犯——一直坐到黄昏时刻。这时,珍妮特端来了蜡烛,还往桌子上摆了一副双陆棋盘,然后放下了窗帘。
“现在,狄克先生,”我姨婆说,像以前那样表情严肃地举起一个食指,“我要问你另一个问题。你瞧这孩子。”
“大卫的儿子?”狄克先生说,脸上的表情既专心致志,又显得不知所措。
“一点没错,”我姨婆回答说,“现在,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拿大卫的儿子怎么办?”狄克先生说。
“对,”我姨婆回答,“拿大卫的儿子怎么办。”
“哦!”狄克先生说,“对。怎么办——我得让他去睡觉。”
“珍妮特!”我姨婆喊道,她同样面带喜色,跟我以前说过的一样,“狄克先生给我们指明道路了。要是床铺好了,我们带他睡觉去。”
珍妮特报告说床早已铺好,于是她们就带我上楼。她们的态度很和蔼,但是我有点像个囚犯,我姨婆走在前面,珍妮特殿后。给我一点新希望的唯一一个情况是,我姨婆在楼梯上问,那儿有股烟火味是怎么回事。珍妮特回答说,她在厨房里拿我的旧衬衫引火了。可是在我的房里,除了我身上穿的那堆可笑的东西外,没有别的衣服。现在只留下我一个人了,还有一支小小的蜡烛,我姨婆预先警告过我,这支蜡烛只能点五分钟。我还听到她们把我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我把这些事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后,认为可能我姨婆还不了解我,也许疑心我有逃跑的习惯,所以采取了预防措施,以保证我的安全。
我住的房间非常舒适,高踞顶楼,俯瞰大海,海面上闪耀着皎洁的月光。我做完祷告,蜡烛也已熄灭,我记得我仍坐在那儿眺望着海上的月光。我觉得,那仿佛是一本发光的书,我希望能从中看出我的命运,或者看到我母亲,带着她的孩子,沿着那条发光的路从天上飞来,像我最后一次看到她那慈爱的面容时那样,望着我。我记得,后来我把目光从海上移开,看到挂着洁白帐子的卧床,庄严的感觉变成了感激之情,安适之感——至于躺在松软的床上,盖上雪白的被单,这种感激之情、安适之感就更强烈了!——我记得,我怎样想起了夜空下我睡过的那些荒凉的地方,我怎样默默祈祷,但愿永远不要再做无家可归的人,也永远不要忘记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我记得,后来我好像就沿着海面上那道发人忧思的辉光,飘飘然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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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国海军造船厂所在地,附近的小山为白垩质。
[2].见《圣经·旧约·创世记》第六章第十四节。
[3].英国旧币制一克朗为五先令,一先令为十二便士。
[4].当时流行的一首悼念死于特拉法尔加角之役的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1758—1805)的歌曲。
[5].英国古城,以大教堂著称,是从伦敦到多佛的必经之地。
[6].英国肯特郡郡府所在地。
[7].和多佛隔海相望的法国城市。
[8].每隔一分钟放一次,船舶遇险时施放。
[9].盖在地毯上保护地毯的粗毛毯。
[10].英国人习惯在烹调鸡、鸭前,把它们的翅膀和脚捆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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