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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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看上去很精神,却温良和蔼,令人可敬可亲,所以我不敢断定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因此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分手时,我们成了再好也没有的好朋友。
“我说,孩子,”我下楼后姨婆问道,“今天早上狄克先生怎么样?”
我告诉她,狄克先生要我代向她问好。他也一切都好。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我姨婆问。
我当时隐隐约约地想要避开这个问题,便用“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来回答她。可是我姨婆不是这么容易敷衍过去的,她把针线活放到膝上,双手交叉搁在活儿上说:
“得啦!要是你姐姐贝特西·特洛伍德的话,不管怎么想,她都会直截了当地把心里想的告诉我。你得好好学学你姐姐,老实说吧!”
“他是不是——狄克先生是不是——我这么问是因为我不知道,姨婆,
他的精神是不是不太正常?”我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我觉得,我正处在一种危险的境地。
“一丁点儿不正常的地方都没有。”我姨婆说。
“哦,当然!”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不管说他什么都成,”我姨婆斩钉截铁地肯定说,“可决不能说他精神不正常。”
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回答,只是战战兢兢地重又说了一声:“哦,当然!”
“别人居然把他叫作疯子,”我姨婆说,“把他叫作疯子,我倒是求之不得、暗中高兴呢,要不,这十多年来——实际上,打从你姐姐贝特西·特洛伍德让我失望以来——我就得不到他的陪伴,失去向他讨教的机会了。”
“这么久啦?”我说。
“那些胆敢把他叫作疯子的人,可真是班好人呢。”我姨婆接着说,“狄克先生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是怎么样的亲戚就不用管了,我也不必细说。要不是因为有我,他那位亲哥哥会把他关一辈子的。就是这么回事。”
看到我姨婆说到这件事时显得义愤填膺,我也做出非常愤慨的样子,不过,恐怕这是我的虚伪表现。
“他哥哥是个妄自尊大的蠢东西!”我姨婆说,“由于他的弟弟脾气有点怪——其实他还没有许多人一半那么怪——他不愿他住在家里让人看见,就把他送进一家私立的疯人院。虽然他们死去的父亲几乎把狄克看成是个白痴,吩咐他哥哥要特别照应他。真亏他对狄克有这种看法,真是个聪明人!毫无疑问,他自己一定是个疯子!”
由于我姨婆的态度十分肯定,我也跟着做出十分肯定的样子。
“所以我才插手这件事,”我姨婆说,“我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我对他说:‘令弟的神志很清醒,比你要清醒得多。料到将来永远会这样。他那点小小的进账就给了他吧,让他来跟我住好了。我可不怕他,我也不会看不起他,我会照顾他,我决不会像有些人那样虐待他——我这是指疯人院外面的人。’我跟他哥哥争了一大通以后,”我姨婆说,“我终于把他弄来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待在这儿。他是现在世界上待人最友好、最听话的人。至于说到出主意,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过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心地和才智是怎样的。”
我姨婆一面抚平衣服,一面摇着头,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的抗拒全都抹去,全都摇掉似的。
“他还有一个心爱的妹妹,”我姨婆说,“是个好人,待他很好,可是她也做了女人都做的事——嫁了一个丈夫。而那人,也做了男人都做的事——把她弄得苦恼不堪。这一情况大大地影响了狄克先生的情绪,我想,这不能说他是疯了!再加上他怕他哥哥,心里明白他哥哥无情无义,这一切弄得他精神上非常紧张。这是来我这儿之前的事。不过即使现在,一想起这些事,他还是受不了。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查理一世的事,孩子?”
“说过,姨婆。”
“啊!”我姨婆说,用手擦了擦鼻子,好像有点烦恼的样子,“那是他的一种比喻的表达方式。他把他自己的病跟大变乱、大动荡联系在一起了,这是很自然的,这就是他采用的比喻手法,或者叫明喻,或者随便叫什么吧。要是他认为合适,为什么不可以用呢?”
我说:“那当然,姨婆。”
“不过这种说法不合乎实际,”我姨婆说,“也有悖于世俗。这我很清楚,所以我坚决主张,在他的呈文里不该有一个字提到这个。”
“他正在写的呈文,是说他自己的身世的吗,姨婆?”
“没错,孩子,”我姨婆擦了擦鼻子说,“他是给大法官或者是别的什么大臣写的,总之是给那些拿了薪水、专门接受呈文的人写的——写的是他的身世。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他的呈文总有递上去的一天的。他还没能起草好稿子,是因为他还摆脱不了那种表达方法。不过这不要紧,他只要有事做就行了。”
实际上,我后来发现,十多年来,狄克先生千方百计想把查理一世从呈文中去掉,可是查理一世老是缠着呈文,直到现在还没法把它撇开。
“我再说一遍,”我姨婆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他是现在世界上待人最友好、最听话的人。要是他有时候喜欢放风筝,那又有什么呢?富兰克林也喜欢放风筝。要是我没搞错的话,他还是个贵格派教徒,或者是那一类的人呢。一个贵格派教徒放风筝,比别的任何人都要可笑。”
要是我能假定,我姨婆特别为了我才讲这些细节,以表示对我的信任,
那她就太看得起我了。而且如果她对我有这么好的看法,那可以预料,她以后待我也不会怎么不好的。但是我不能不注意到,她所以跟我大谈这番话,主要是因为这些话早就放在她心里,跟我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人在她跟前,所以才对我说罢了。
同时,她对可怜的、不会伤害别人的狄克先生这样慷慨仗义,不仅鼓舞起我这少年人对自己前途的希望,也激起了我为他人着想而生发的对姨婆的热爱。我现在认为,当时我就开始认识到,我姨婆虽然有许多古怪脾气,但是她却有一种品格,值得尊敬,可以信赖。那一天,虽然她仍跟头一天一样严厉,也跟头一天一样为驴子的事频繁地跑进跑出,特别是有个青年从窗口跟珍妮特打飞眼,惹得她大为生气(这是冒犯我姨婆的威严最严重的罪过之一),但是这好像更使我尊敬她,即使没有减少我对她的畏惧。
自从给谋得斯通先生去信后,在收到他的回信之前,自然得经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焦急到了极点。不过我竭力压制住这种焦虑,尽可能乖乖地讨姨婆和狄克先生两人的喜欢。我本来可以跟狄克先生出去放那只大风筝,可是除了第一天给我穿上的那套奇装异服外,我没有别的衣服,只好死死地待在家里。只是在天黑之后,我姨婆为了我的健康,才带我出去到悬崖上走一个小时,然后再上床睡觉。谋得斯通先生的回信终于来了。我姨婆告诉我说,他第二天要亲自来跟我姨婆谈我的问题。我听了吃惊不小。第二天,我依旧穿着那套古怪的衣服,坐在那儿计算着时刻,心里有时希望低落,有时恐惧上升,此起彼落地冲突着,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就这样坐在那儿,等待着那张阴沉的脸来吓唬我,他人还未到,我已经时刻心惊胆战了。
我姨婆比往日稍微傲慢、严肃了一些,不过除此之外,我注意到,为了接待那位我所惧怕的来客,她并没有做别的什么准备。她坐在窗前做针线活,我就坐在她旁边,心里七上八下地胡乱琢磨着,把谋得斯通先生来了之后的结果,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全都想到了。我们就这样待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我们的正餐本已无限期地向后推迟了。可是天色已经很晚,我姨婆刚吩咐备饭,接着便突然惊叫起来,说是驴子又来了。我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谋得斯通小姐坐在驴背的女鞍上,像是故意似的,走过那片神圣不可侵犯的草地,在门口停了下来,朝四下里打量着。
“滚开!”我姨婆在窗口摇头挥拳嚷道,“不许你来这儿!你怎么敢擅自闯进来?滚!哼!你这个大胆的东西!”
谋得斯通小姐只是无动于衷地四下观望着,我姨婆看了气得简直发了昏,她一动也不能动,一时都没法像平常那样冲出去了。趁着这机会,我告诉她这人是谁,还告诉她此刻走到那捣乱的女人跟前的男人(由于上来的路很陡,他落在了后面),就是谋得斯通先生本人。
“我可不管他是谁!”姨婆继续嚷道,依然在凸肚窗里摇着头,做出绝不是表示欢迎的姿势,“我决不让人擅自进来。我决不允许。滚开!珍妮特,让驴子掉头,把它牵走!”接着我躲在我姨婆后面,看到了整个混战场面,那头驴立定在那儿,对谁都抵抗,四条腿直挺挺地分别立在不同方向,珍妮特抓住它的缰绳,要拉它掉过头去,谋得斯通先生则想赶它前进,谋得斯通小姐用一把阳伞敲打珍妮特,一些来看热闹的小孩使劲地叫嚷着。我姨婆突然在这群孩子中发现了那个赶驴的坏小子,他虽然还不到十三岁,却是个老是冒犯她的死对头了,于是便冲到出事地点,朝他扑过去,一把抓住他,把他拖进花园,拖得他外衣都蒙住了头,两只脚跟直在地上拖着。我姨婆把他拉进花园,抓住他不放,一面喊珍妮特去叫警察和治安法官来逮捕他,审问他,当场惩罚他。可是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坏小子是闪转腾挪的能手,而我姨婆对此却一窍不通,所以没过多久,这小子便呼喊着跑开了,在花坛上留下了钉靴深深的印子。他还得意扬扬地把驴子也牵走了。
谋得斯通小姐在战斗的后期便已下了驴背,这会儿正跟她的兄弟站在台阶下面,等待着我姨婆抽出时间来接见他们。由于刚才这场战斗,我姨婆的怒气还未全消,她大踏步地昂然走过他们面前,进了屋,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后来还是珍妮特向她通报了客人的姓名。
“我要走开吗,姨婆?”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别走,少爷,”我姨婆说,“当然别走!”说完她就把我推到靠近她的一个角落里,用一张椅子把我拦在里面,就像是监狱或法庭上的审判栏。在他们的整个会谈时间,我一直都站在那儿,我也就是从那儿,看到谋得斯通姐弟俩走进了房间。
“哦!”我姨婆说,“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跟谁闹矛盾呢。不过我是不允许任何人骑着驴子踏上那片草地的。没有例外,任何人我都不允许。”
“你这种规矩,对陌生人来说,是有些不合适的。”谋得斯通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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