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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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们跟我们之间有很大的距离,”斯蒂福思不当回事地回答,“他们不像我们这样敏感。他们的感情不大容易受震惊,也不大容易受伤害。我敢说,他们都是了不起的正派人。关于这一点,至少有人替他们争辩,我呢,我敢说,决不想跟他们持相反的意见。不过他们的感觉确实不很灵敏,他们那些人,也跟他们那粗糙厚实的皮肤一样,不容易受伤,他们也许应该为这谢天谢地。”
“真的!”达特尔小姐说,“哦,我不知道有比听到这话更高兴的时候了。这就让人放心了!知道他们受了苦也感觉不到,这多让人高兴啊!有时,我很为那种人担心;可是现在,我完全可以不把他们挂在心上了。活到老,学到老。我承认,我曾有过怀疑,可是现在一清二楚了。原先我不懂,现在懂了,这正表明多问的好处——不是吗?”
我相信,斯蒂福思的话是说了玩的,或者是为了要把达特尔小姐的话引出来。因此达特尔小姐走后,当我们俩一块儿坐在壁炉前时,我原以为他会这么说的。可是他却只问我,对达特尔小姐有什么看法。
“她很聪明,是不是?”我问道。
“聪明!她什么都要拿到磨刀石上去磨,”斯蒂福思说,“把它磨锋利了,就跟这些年来,磨她自己的脸和身躯一样。她不断地磨,把自己都给磨掉了,磨得全是棱角了。”
“她嘴唇上的那个疤很显眼!”我说。
斯蒂福思沉下了脸,停了一会,没有作声。
“呃,事实上是,”他回答说,“那是我给弄的。”
“是由于一次不幸的意外吧?”
“不。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有一次她把我给惹火了,我就拿起一把锤子朝她扔去。我当年一定是个很有指望的小天使。”我为揭了这样一个疮疤感到后悔,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你见到的那个疤,”斯蒂福思说,“她要把那个疤一直带进坟墓了,要是有一天她会在坟墓里休息的话;不过我很难相信,她会在任何地方好好休息的。她是我父亲一个表兄弟之类的女儿,从小没有母亲,后来她父亲也死了。当时我母亲已经守寡,于是就把她带来做伴。她自己名下有两千镑,又把每年的利息都攒起来,加到本钱上。这就是可以告诉你的达特尔小姐的全部历史。”
“毫无疑问,她一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爱你的吧?”
“哼!”斯蒂福思眼望着炉火回答,“有些当弟弟的是得不到过多的爱的,有些爱——不过,还是喝酒吧,科波菲尔!为了对你致敬,我们来给地里的雏菊祝酒!为了对我致敬——使我有更多的羞愧!——我们来给山谷里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的百合花[4]祝酒吧!”他高高兴兴地说这番话时,原先脸上的苦笑已一扫而光,又恢复了他那坦率动人的本色。
到了我们进去喝茶时,我不由得怀着又难过又感兴趣的心情,看了看她的那个疤痕。我不久就发现,这是她脸上最敏感的部分;当她的脸变苍白时,那个疤痕就先变,从头到尾变成一条暗淡的铅灰色,就像用隐形墨水画的一道杠子,让火一烤给显出来似的,走双陆时,她跟斯蒂福思为掷骰子发生了一点小口角,有一会儿,我想她已大动肝火,于是我就看到这道疤痕像古代墙上的字迹[5]般显现出来。
我发现斯蒂福思太太非常宠爱自己的儿子,这事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除了儿子,她好像没有别的什么可谈,也没有别的什么可想了。她给我看了放在项链小金盒里,斯蒂福思婴儿时的照片,里面还有一些他儿时的头发;她还给我看了我最初认识他时的照片;她胸前挂的是他现在的照片。她把他所有写给她的信,全都放在壁炉前她椅子旁边的一个柜子里。她本想拿出几封来念给我听,要不是斯蒂福思拦住她,哄得她打消了这个打算,我倒也很乐意听听呢。
“我儿子告诉我,你们最初是在克里克尔先生的学校里认识的。”斯蒂福思太太说,这时她和我坐在一张桌子旁,斯蒂福思他们在另一张桌子上走双陆,“不错,我记得当时他曾告诉过我,说有一个比他小的小同学,跟他很投缘;不过你的名字,我可没记住,这你可以想到。”
“在那些日子里,他对我非常宽厚,很讲义气,老太太,”我说,“我正需要这样一个朋友。没有他的话,那我就遭殃了。”
“他待人一向宽厚、讲义气。”斯蒂福思太太得意地说。
老天在上,我真心诚意地表示赞同。她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她对我的态度,已经不像原先那么威严了。只有在夸奖斯蒂福思的时候,她的态度又会变得傲慢起来。
“总的说来,那所学校并不适合我的儿子,”她说,“很不适合。不过当时有些特殊的情况需要考虑,这比选择学校更加重要。我的儿子性格高傲,得有承认他的优越,肯向他低头的人在一起。我们在那所学校里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我知道这一情况,也认识那个人。不过我并不因为这一点而更鄙视他,反倒认为,要是像斯蒂福思这样一个不能不让人佩服的人,他也还知道佩服,这也算是一个能为他补过的优点吧。
“我儿子的大才所以能在那儿得到激发,是由于他有自发的好胜心和自觉的自尊心,”这位溺爱儿子的太太继续说,“他本来会挺身而出反对一切束缚,可是他发现他是那所学校里的君王,于是便高傲地决定要保持自己应有的身份。这就是他的为人。”
我全心全意附和说,这就是他的为人。
“因此我的儿子,由着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强制,养成作风,只要他高兴,总能胜过任何一个跟他竞争的人。”她接着说,“我儿子告诉我,科波菲尔先生,说你对他非常爱戴,昨天你遇见他,让他认出时,你都高兴得流泪了。我儿子能这样让人感动,要是我装出大为吃惊的样子,那我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女人了。不过,对于任何一个能这样赏识他的优点的人,我是决不会漠然相待的。因此我很高兴能在这儿见到你,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觉得跟你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友谊,所以你准能得到他的保护。”
达特尔小姐玩起双陆来也像做别的事一样死认真,要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双陆棋盘前,那我一定会认为,她的身材所以这样瘦,她的眼睛所以这样大,完全是由于这种娱乐,而不是别的原因。不过,当我因斯蒂福思太太的信任感到受宠若惊,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打从离开坎特伯雷以来,已经老练了许多时,如果我以为,对我们的谈话,达特尔小姐漏听了一个字,或者少看了我一眼的话,那我就大错特错了。
时间已经消磨到深夜了,一个盛着酒杯和酒瓶的盘子端进来时,斯蒂福思在炉边烤着火,对我答应说,有关跟我一起去乡下的事,他要认真考虑一下。他说,别急,过一个星期再说。他的母亲也殷勤地这样说。我们谈话的时候,斯蒂福思叫了我好几次雏菊,这又把达特尔小姐的话引出来了。
“不过,说真的,科波菲尔先生,”她问道,“这是个绰号吗?他为什么给了你这么个绰号呢?是不是——呃?——是不是因为他认为你年轻、天真?在这些事上,我是很蠢的。”
我红着脸回答说,我认为,是这么回事。
“哦!”达特尔小姐说,“知道了这个,很让我高兴。我发问是为了长知识,现在知道了,我很高兴。他认为你年轻、天真,所以你就成了他的朋友?哦,这太有趣了。”
说了这话不久,她就去睡了。斯蒂福思太太也告退就寝去了,留下斯蒂福思跟我,在炉边又多待了半个小时,我们谈了谈特雷德尔和萨伦学校其他同学的事,然后一起上楼。斯蒂福思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我进去看了看。这是一幅舒适安逸的写照,到处是安乐椅、靠垫、脚凳,全由他母亲亲手布置装饰,真是应有尽有,无一短缺。最后,墙上还挂有一幅她的画像,端庄秀美的她从那儿俯视着她的爱子,好像即便在斯蒂福思睡觉时,也该由她的画像来照看着他,对她来说,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发现,我房间里的炉火已经烧得很旺,窗上的窗帘和床四周的帷幔都已拉上,使房内显得非常温暖舒适。我在炉边的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细细地领略着我的幸福;享受了一些时候这种沉思的乐趣后,我忽然发现达特尔小姐的一幅画像正从壁炉架上方热切地看着我。
这是一幅令人吃惊的画像,自然也就有一副令人吃惊的面目。画家没有画出那道疤痕,可是我给她补上了,在画像上时隐时现,有时只出现在上唇,就像我吃晚饭时看到的那样,有时则显出锤子扔伤的整个疤痕,像她在感情激动时我所见到的那样。
我心里一肚子的气,不明白为什么不把这幅像挂在别处,偏偏挂在我的房间。为了躲开她,我赶紧脱掉衣服,熄灭蜡烛,上床睡下。可是即使睡着了,我也忘不了她还在那儿看着我。“不过这是真的吗?我很想知道。”夜里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梦中不安地问各式各样的人,那是不是真的——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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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犹太习俗,身穿麻布,头面涂灰,表示忏悔或哀悼。
[2].位于伦敦北部郊区。狄更斯的父母即埋葬在海盖特的公墓里。
[3].一种叙事或写景的连续性图画,盛行于十八世纪后期和十九世纪。此处指当时在伦敦摄政公园东南角一游艺场内展出(1829—1854)的伦敦全景图。
[4].详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八节:“何必为衣裳忧虑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
[5].典出《圣经·旧约·但以理书》第五章。大意为:迦勒底王伯沙撒设宴招待群臣,忽见一指头在墙上写字,王大惊,召但以理解释。但称,墙上文字意为王和国家气数已尽。当夜,伯沙撒被杀,迦勒底国灭亡。
第二十一章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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