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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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一整天来的观察,谋得斯通先生要比另外两位先生严肃、稳重。那两位先生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他们两人相互之间经常随随便便地开玩笑,可是很少跟谋得斯通先生逗趣。我觉得他比起他们两人来似乎更精明、更冷漠。他们看待他,也有一点像我一样的味道。我注意到,有一两次,在昆宁先生说话时,他一边说,一边斜眼看着谋得斯通先生,好像要弄清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似的。还有一次,当帕斯尼吉先生(另一位先生)高兴得得意忘形时,昆宁先生踢了踢他的脚,还用眼色暗暗警告他,要他留神正颜厉色地坐在那儿默不作声的谋得斯通先生。那一天,除了那个谢菲尔德的笑话外,我不记得他另外还曾笑过——而那个笑话,顺便说一句,那是他说的。
我们晚上很早就回家了。那是个非常晴朗美好的夜晚。母亲打发我进屋去吃茶点后,她又和谋得斯通先生在蔷薇围篱旁散步。他走了之后,我母亲就问我那一天的经过情况,他们说些什么。我提到了他们说她的话,她笑了起来,并对我说,他们真不要脸,净在胡说八道——不过我知道,他们的话让她高兴。我当时就知道得跟现在一样清楚。我趁机问她,她是不是也认识那个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但她回答说不认识,不过她猜想那一定是个制作刀叉之类的人。
虽然我有理由说,我记得的是她已经改变了的容颜,我也知道那容颜已经不在人间,可是就在此时此刻,那容颜却出现在我的面前,和我想要在拥挤的街道上寻见的任何一副容颜一般清晰,所以,我怎么能说她的那副容颜已经消失了呢?现在,她的那股美的气息,仍和那天晚上一样,直扑我的面颊,我怎么能说她天真的少女般的美已经凋谢,已经不复存在了呢?既然我的记忆,正像刚才说的那样,使她复活了过来,而且记忆中的青春,比我或任何人所钟爱的青春更为栩栩如生,能把当时所珍爱的一切牢牢保持,那我怎么能说她已经改变了呢?
我们作了这番谈话后,我就上了床,这时她到我床前来道晚安,现在我写的就是她来我床前的情景。她淘气地跪在我的床边,双手托着下颏,笑着说:
“他们说些什么,大卫?再给我说一遍。我不相信。”
“那个迷人的——”我开始说。
我母亲用双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他们说的决不是‘迷人的’,”她笑着说,“他们决不可能说‘迷人的’,大卫。这会儿我知道了,决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么说的。‘迷人的科波菲尔太太’,”我理直气壮地说,“还有‘标致的’。”
“不,不,决不会是‘标致的’。不是‘标致的’。”我母亲又把手放到我的嘴唇上,插嘴说。
“是这么说的,‘那个标致的小寡妇’。”
“这些不要脸的傻瓜!”我母亲叫了起来,笑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这班可笑的男人!是不是?亲爱的大卫——”
“嗯,妈。”
“这话你可别告诉佩格蒂;她听了会对他们生气的,我自己听了就很生他们的气;我想还是别让佩格蒂知道的好。”
我当然答应了;接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互相亲吻,然后我很快就睡熟了。
我现在要说的,是佩格蒂对我提出的那个惊人的、大胆的建议,由于年代久远,我觉得这仿佛就发生在我和母亲那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可实际上这大概是过了两个来月后的事。
一天晚上,我们像先前一样,一块儿坐着(我母亲又到邻居家去了),旁边放着袜子、码尺、蜡头、盖上绘有圣保罗教堂的针线匣子,还有讲鳄鱼的书。这时,佩格蒂一连看了我几眼,又张了几次嘴,像要说话的样子,可是又没有说——我当时以为她只是要打哈欠,要不我一定会吃惊的——最后终于用哄我的口气说:
“大卫少爷,我带你去亚茅斯[5]我哥哥家住两个星期,你说好吗?那不是很好玩吗?”
“你哥哥是个有趣的人吗,佩格蒂?”我随口问了一句。
“哦,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佩格蒂举起双手喊了起来,“那儿还有大海,有大船、小船,有打渔的,有海滩,还有阿姆[6]跟你一起玩——”
佩格蒂说的是她的侄子汉姆,这我在第一章中已经提到过,可她在这儿把他说得像是英语语法的一小部分了。
她扼要地说了这么些有趣的事,我兴奋得脸都红了,于是便回答说,看来那儿确实很好玩,可是我母亲会怎么说呢?
“我敢拿一个几尼打赌,”佩格蒂看着我的脸说,“她一定会让咱们去的。要是你愿意,等她一回家,我就问她。就这么办啦!”
“不过,我们走了,她怎么办呢?”我把我的小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提出这个问题来问她,“她独自一个人没法过的呀。”
如果说佩格蒂忽然要在那只袜子的后跟上找一个洞的话,那么那个洞一定小而又小,不值得补的了。
“我说!佩格蒂!她独自一人没法过的,这你知道。”
“哦,你这乖孩子!”佩格蒂终于又看看我说,“你不知道吗?她要去格雷珀太太家住两个星期。格雷珀太太家要来一大帮客人呢。”
哦!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很乐意去了。我急不可待地等着我母亲从格雷珀太太家(也就是前面说到过的那家邻居)回来,以便最后确定,我们是不是真能得到许可,去实现这个了不起的计划。然而并不像我预料的那样,我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示,她马上就同意了。当天晚上就安排好一切,我在这两个星期中的食宿费用,一切照付。
我们动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甚至连我也觉得这日子来得太快了,而原来,我是迫不及待地盼望这天快到来的,还有点怕发生地震、火山爆发或者其他自然灾害,弄得我们走不成呢。我们乘的是一辆脚夫的马车,车子在早饭后就出发。要是允许我头天晚上不脱衣服,戴着帽子穿着鞋睡觉的话,不管跟我要多少钱我都肯。
回忆起当时我怎样急于要离开我那个快乐的家,想到我竟会一点没有觉察从此我永远离开了这一切,虽然叙述起来似乎很轻松,可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感到很难过呢。
我很喜欢回忆那段情景,当脚夫的马车停在大门前,我母亲站在那儿吻我时,对我母亲,对这个以前从未离开过一天的老家,我心中的感激依恋之情油然而生,使得我哭了起来。我高兴的是,我记得我母亲也哭了,我还感到她的心贴在我的心上直跳。
我还喜欢回忆起,当脚夫开始赶动马车时,我母亲突然跑出大门,叫他停下,为的是要再吻我一次。现在,我老是喜欢回忆她的脸贴上我的脸吻我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亲热和慈爱。
当我们离开站在路旁的母亲出发时,谋得斯通先生来到她的跟前,好像是在劝她不要这么动感情。我避开车篷向后张望,心里嘀咕,这跟他有什么相干。佩格蒂也从另一边往后张望,她好像很不满意;这从她带回车中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我坐在那儿,朝佩格蒂看了一些时候,心里幻想着这样一种假设的情况:要是她奉命把我像那个童话中的孩子一样抛弃,我是不是能够顺着她掉落的纽扣,找到回家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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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带锉齿的管状厨房小用具,用来擦碎豆蔻、生姜之类。
[2].据《圣经》记载,耶稣使病死四日的拉撒路复活后从坟墓中出来。详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一章第一至四十四节。
[3].基督教以“迷途的羊”比喻误入歧途的罪人。
[4].英国著名刀剑制造商,此处暗指大卫伶俐如刀剑。
[5].英国东海岸的一个渔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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