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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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喜欢起爱尔兰歌来了?”她反问道。
“非常喜欢!”斯蒂福思说,“比任何别的歌都喜欢。这位雏菊,也是打心眼里喜爱音乐的。给我们唱一支爱尔兰歌吧,罗莎!让我像往常那样坐下来听听。”
他没有碰她,也没有去碰她刚才坐的那张椅子,而只是挨着竖琴坐了下来。达特尔小姐在竖琴旁站了不大一会儿,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用右手做着弹琴的动作,但没有拨动琴弦。后来她终于坐了下来,把竖琴一下拉到自己跟前,开始边弹边唱起来。
我不知道,在她的弹唱中,有着一种什么东西,它使得这支歌,成为我生平听过的、或者能想象出的最为奇特的歌。在这支歌的骨子里,有着某种忧虑,好像从没有人给它作过词,也没有人给它谱过曲,而是径直从她那内心的激情中迸发出来似的。在她唱低音时,这种感情就没有完全表现出来,而当一切都归于寂静时,它便又完全蜷缩起来了。当她又倚在竖琴旁,用右手作出弹琴的样子,但没有发出声音时,我已吃惊得目瞪口呆了。
又过了一分钟,下面发生的事把我从恍惚中惊醒:斯蒂福思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大笑着用胳臂把她搂在胸前,嘴里说:“好啦,罗莎,我们以后彼此要非常相亲相爱了!”她打了他一下,像野猫那样狠狠地把他推开,冲出客厅。
“罗莎怎么了?”斯蒂福思老太太走进来问道。
“她做了一会儿天使,母亲,”斯蒂福思回答说,“跟着便又跑到极端相反的一面,作为补偿了。”
“你可得当心,别惹她,詹姆斯。她的脾气已经变坏了,记住,千万别去惹她。”
罗莎没有再回来,也没有一个人再提起她,直到我跟斯蒂福思来到她的房间,跟她道晚安。这时,斯蒂福思把她大笑了一通,问我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泼辣的、难以猜透的小东西。
我表示非常惊讶,当时所能表示的全用上了,同时问他是否能猜出,她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哦,只有天知道,”斯蒂福思说,“你说为什么就为什么吧——或许什么也不为!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她爱把所有事物,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要拿到磨刀石上去磨上一番。她是一件利器,跟她交往时得特别当心。她永远是危险的。晚安!”
“晚安!”我也说,“我亲爱的斯蒂福思!明天早上我不等你醒来就走了。晚安!”
他很不愿意让我走,站在那儿,像原先在我房间里那样,伸出胳臂,两只手一边一只搁在我的肩膀上。
“雏菊,”他微笑着说——“虽然这不是你的教父教母给你取的,可是我最喜欢用这个名字叫你——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名字给我!”
“嗨,这有什么不可以呀!”我说。
“雏菊,要是日后有什么情况,把我们俩拆开,你一定要想到我最好的地方,老朋友。好啦,我们一言为定。要是情况变了,把我们分开,要想到我最好的地方!”
“你在我心里,斯蒂福思,”我说,“既没有什么最好的,也没有什么最坏的,永远受到同等的热爱和珍视。”
由于我曾经冤枉过他,虽然那还只是一种尚未成形的念头,我心里已经非常悔恨,很想把这事向他坦白一番,话都已经冒到嘴边。要不是我顾虑到这会出卖爱格妮斯的友谊和信任,要不是我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说才能免除这种危险,那在他说“上帝保佑你,雏菊,晚安!”之前,我的话一定脱口而出了。我这一犹豫,话终于没有说出口。于是我们握了手,分别了。
第二天早上,天没大亮我就起来了,尽量悄悄地穿好衣服,然后朝他的房里瞧了瞧。他睡得很熟,舒舒服服地躺着,头枕在胳臂上,像我在学校时常见的那样。
那时辰应期而来,而且来得很快,那时我几乎感到奇怪,在我看着他时,竟会没有什么来扰乱他的睡眠。可当时,他睡得那么安稳——让我再想念一下当时的他吧——像我在学校时常见的那样。就这样,在这寂静的时刻,我离开了他。
——哦,上帝饶恕你吧,斯蒂福思!我永远不会再碰那只在爱情和友情上冷漠无情的手了。永远、永远不会了!
第三十章 一



晚上,我抵达亚茅斯,住进了一家小旅店。我知道,即使那位一切活人在他面前都得让位的来客眼下还没光临佩格蒂家,她家的那间空房——我的房间——大概不久就要有人住了,因此我才住进了小旅店,在那儿吃了饭,订下了床位。
我离开旅店时,已经十点钟了。许多商店都已关上门,镇上显得冷冷清清。我来到欧默-乔兰商店时,发现百叶窗已经关上,不过店门还开着。由于我在门外就看到了店里面欧默先生的身影,他正在小客厅的门边抽烟,于是便进去问候他。
“哟,哎呀呀!”欧默先生说,“你好吗?请坐,请坐。——我希望,抽烟不要紧吧?”
“不要紧,”我说,“我喜欢闻烟味儿——别人烟斗里冒出的烟味儿。”
“哦!自己烟斗里的味儿不喜欢,呃?”欧默先生笑着回答说,“这样很好,先生。对年轻人来说,抽烟是个坏习惯。请坐吧。我是为了治哮喘才抽烟的。”
欧默先生为我腾出地方,放上一把椅子。这时他重又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含着烟斗扑哧扑哧直吸烟,好像烟斗里有他少不了的必需品,缺了它,他就会一命呜呼似的。
“听到巴基斯先生的坏消息,我感到很难过。”我说。
欧默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摇摇头。
“你知道他今天晚上怎么样吗?”我问道。
“我正要问你这句话呢,先生,”欧默先生说,“只是不便问罢了。这是干我们这行的人碍口的地方。有人生病时,我们不能打听他怎么样了。”
竟有这么一个难处,我倒没有想到,尽管在进店铺时,我也害怕再听到往日那种敲击声。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明白过来了,于是我就说,他说得也是。
“好,好,你明白啦,”欧默先生点着头说,“我们不敢问那个。要是说‘欧默跟乔兰向你问好,你今儿早上好吗?’——或者是今儿下午——这得看当时的情况,我的天,这一来会让大多数人吓坏,再也不能复原了。”
欧默先生跟我互相点了点头。接着欧默又靠着烟斗的帮助,才透过气来。
“正是这一点,使得干我们这行的人,本想要关心一下别人都不成了。”欧默先生说,“就拿我来说吧。我认识巴基斯先生不止一年,已经整整四十年啦,每次打我门口走过时,我都跟他点头打招呼。可是现在我却不能跑去问‘他好吗?’”
我觉得,这真让欧默先生够难受的,所以我就这样对他说了。
“我希望,我并不比别人更自私自利。”欧默先生说,“你瞧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的气一下就断了。我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大会自私自利的。我说,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气说断就断(像一架风箱被割破似的),而且还是个做了外公的人,他是不大会自私自利的。”
“决不会的。”我说。
“我这也不是说怨我干的这一行,”欧默先生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论哪个行当,都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我希望的是,大伙的意志都能坚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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