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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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博先生咳嗽了一声。
“怎么样,就一丁点儿。”曼太太仍劝说着。
“你要让我喝什么?”教区管事问道。
“嗨,为了在这些乖乖孩子们不舒服的时候,给他们兑达菲糖浆,我只得在家里经常预备着一瓶,班博先生,”曼太太回答说,伸手打开墙角的一口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和一个玻璃杯来,“是杜松子酒。我不骗您,班博先生。就是杜松子酒。”
“你给孩子们喝达菲糖浆,曼太太?”班博先生问道,两眼甚感兴趣地直盯着她调酒。
“啊,天知道,我确实常给他们吃达菲糖浆,尽管价钱很贵,”那女保育员回答说,“我不能看着他们在我眼前受折磨,您知道,先生。”
“那是,”班博先生表示赞同说,“那是,你决不能。你是一个仁慈的大娘,曼太太。(这时她把杯子放在他的面前。)我一有机会一定向董事会提出这件事,曼太太。”(他把酒杯拿过来。)“你有一颗母亲的心,曼太太。”(他搅动着那加水的杜松子酒。)“我——我衷心地为你的健康干杯,曼太太。”说着他一口喝下了半杯酒。
“现在,谈谈正事,”教区管事说,同时掏出了一个羊皮面的笔记本,“那个凑合着有个教名的奥利弗·退斯特今天该是九岁了。”
“祝福他,是的。”曼太太插嘴说,用她的围裙的一角揉红了她的左眼。
“而尽管早提出了十镑的赏金,后来又增加到二十镑。尽管本教区尽了最大的,我要说是非人的努力,”班博先生说,“我们却始终没能查出他的父亲是谁,他的母亲现在何处,姓甚名谁,情——情况怎样。”
曼太太惊异地举起双手来;然而在想了一想之后她却忍不住问道:“那他怎么又会有什么名字呢?”
教区管事十分骄傲地坐直身子说:“是我创造的。”
“您,班博先生?”
“我,曼太太,我们按A、B、C、D……的顺序给拾来的弃儿取名字。上一个是S,我叫他斯伍博。接下去是T,我叫他退斯特。再有新来的下一个将叫着昂温,再下一个叫费尔金斯。一直到字母表的最后一个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等到我们用过了Z,我们便会再从头来。”
“瞧,您可真是满肚子的学问,先生!”曼太太说。
“得了,得了,”教区管事说,显然对这奉承话颇为满意,“也许我应该如此,也许我应该如此,曼太太。”他喝完了杯中加水的杜松子酒接着说,“奥利弗年岁已大,不应该让他再呆在这里了,董事会决定让他回到所里去。我现在便是亲自来把他带走的。所以,让他马上来见我。”
“我马上去把他带来。”曼太太说,走出去领孩子。奥利弗经过一次草草的洗刷,刚刚洗去了在他脸上和手上结嘎巴的泥污,便被他的仁慈的女保护人带进这间屋子里来了。
“给这位先生鞠个躬,奥利弗。”曼太太说。
奥利弗向着椅子上的管事和桌子上的翘边帽之间鞠了一躬。
“你愿意跟我走吗,奥利弗?”班博先生十分气派地说。
奥利弗正要说他随时都十分乐意跟任何人立即离开这里,而他一抬起眼睛,却看到曼太太正站在教区管事的椅子背后,满脸杀气地对他晃着拳头。他马上领会她的意思了。因为那拳头曾无数次落在他的身上,使他不能不一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也同我一起去吗?”可怜的奥利弗问道。
“不,她不能去,”班博先生回答说,“不过她有时候会去看望你的。”
这话对那孩子并不是什么极大的安慰。不过,尽管他年纪很小,却已懂得如何装出一副恋恋不舍,依依惜别的样子来。要让这孩子立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你要哭,饥饿和最近受到的虐待便都是极有用的帮手;而奥利弗还真哭得非常自然。曼太太对他千拥万抱,还给了他一件他真正十分需要的东西,一块涂着黄油的面包,她是怕他到了习艺所显得太饿了。奥利弗手里拿着那片面包,头上戴着棕色棉布做成的教区小帽,便随着班博先生走出了这从没有一句好话或一张好脸,照亮他阴暗童年的可怕的家。然而,当那村舍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他却立即陷入了儿童的巨大的悲伤。尽管留在他身后的这些曾和他一同生活在苦难中的小伙伴们全都十分可怜,他们却是他所结识的惟一的朋友;面对这广阔的世界,一种可怕的孤独感第一次渗入这孩子的心中。
班博先生迈着大步走着;小奥利弗紧紧抓住他的镶着金线的袖口,跟在他后面紧赶,每走不到半里地他总要问一声他们是不是“快到了”。班博先生对他的这类问话总只是不耐烦地简单回答一声;因为一杯加水的杜松子酒在他的胸怀中暂时唤起的慈悲心肠到这会儿已化为乌有了;他仍然又露出了教区管事的真面目。
到习艺所之后,班博先生把他交给一个老妇人去照看便走开了,但奥利弗来到这里总共还不到一刻钟,刚刚吃完第二片面包,他却又回来了;告诉他今天晚上正好木板子开会,还通知他,木板子说要他立即去和它见面。
一时弄不十分清楚一块活的木板究竟是怎么回事,奥利弗对这个消息不免颇感到吃惊,也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但他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班博先生用手杖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让他清醒过来;又在他背上敲了一下,让他振作起精神来;吩咐他跟着他走,便把他带到一间宽大的粉刷过的房子里来,房子里有十来位身体肥胖的先生,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在桌子的最上端,在一把比其他椅子都高一些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位长着一张大红圆脸的特别胖的老先生。
“向木板鞠躬。”班博说。奥利弗抹掉了存留在眼中的两三滴眼泪;眼前看不见什么木板,只有那张桌子,倒也不错,他也就对它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那位坐在高椅子上的先生问道。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阔佬儿把他吓坏了,他止不住直发抖;这时教区管事又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弄得他哭了起来。由于这两个原因,他回答的声音很低,而且吞吞吐吐;因此,这时一位穿白坎肩的先生说他是个傻子。这却是使他打起精神来的最有效的办法,他立即完全放松了。
“孩子,”那坐在高椅子上的先生说,“你听我说,我想,你知道你是个孤儿吧?”
“什么是孤儿,先生?”可怜的奥利弗问道。
“这孩子是个傻子——我早就看出来了。”那位穿白坎肩的先生说。
“别说话!”最初说话的那位先生说,“你知道你已经没有了父母,而是由教区抚养大的,这你知道吧?”
“知道,先生。”奥利弗伤心地哭泣着,回答说。
“你哭什么?”穿白坎肩的先生问道。这也的确是一件超出常情的事。这孩子究竟为什么哭呢?
“我希望你每天晚上都做祷告的,”一位声音粗哑的先生说,“为那些喂养你、照顾你的人们祷告——像一个基督徒一样。”
“做的,先生。”那孩子结结巴巴地说。刚才说话的这位先生无意中说出了一个真理。如果奥利弗曾为喂养他、照顾他的人祈祷,那他便将完全像一个基督教徒,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基督教徒。但他没有,因为没有人教过他。
“行了!你到这里来将受到教育,并学会一门有用的手艺。”坐在高椅子上的那位红脸的先生说。
“所以,明天早上六点钟你就得开始去摘麻絮。”那个粗暴的穿白坎肩的先生补充说。
为了感谢他们在摘麻絮这个简单的劳作中一举而完成上述两大善举,奥利弗在教区管事的引导下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便被匆匆领到一间大房子里去;在那里的一张脏乱的硬板床上,他哭泣着终于睡着了。这对于充满人情味的英国法律是多么出色的一个证明啊!它竟然容许一些靠救济活着的孩子睡觉!
可怜的奥利弗!他忘掉身边的一切幸福地沉睡着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天,董事会已做出了对他一生的命运都有重大影响的决定。那就是:
要知道这个董事会的成员都是些非常明智、思想深刻、洞察事理的人:当他们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贫民习艺所的时候,他们立即发现了一个一般人难以发现的问题——穷人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对于较穷苦阶层的人民来说,这是一个正常的公共的游乐场所;一个什么都不用花钱的酒馆;一年到头有由公家供给的早餐、午餐和晚餐;简直是一座砖石砌就的人间乐园,在这里整天游玩却什么工作也没有。“啊哈!”董事会显出深明内情的神态说,“我们这些人一定要对这种情况加以纠正了;我们一定得马上结束这种状况。”因此他们立下一条规矩,所有的穷人都可以在——呆在习艺所里缓慢地饿死,或者离开这里立即给饿死——二者之间作出自己的选择(因为他们决不强迫任何人,那是肯定的)。有鉴于此,他们和水厂定下无限制供水的合同;却和谷物商人言定只是按时供给极少量的燕麦片;每天发放三顿稀粥,每星期两次各发一个葱头,星期天多发半个面包卷儿。他们在涉及妇女的问题上还制订了许多明智、仁慈的规章,这里也就不必细说了;由于法院的诉讼费用太贵,他们慈悲地自己来负责让已婚的夫妇离婚;就是说,他们不再像以往一样强迫一个男人养活妻子儿女,却为他解脱掉赡养妻儿的负担,让他变成个光棍!单凭这两条,要不是因为把申请救济总和贫民习艺所联系在一起,真没法儿说,从社会的各个阶层不知会出现多少人要申请救济了;但董事会的人全都深谋远虑,他们早已防着这一麻烦事的发生。他们让救济不可分割地跟习艺所和稀粥联系在一起,这就会把他们吓跑了。
在奥利弗来到新居后最初的半年中,那套制度已完全普遍实行。一开始由于丧葬费用剧增,还有所有受救济的贫民,在喝过一两个星期的稀粥后,衣服全都松松垮垮,笼不住瘦小干枯的身躯,而必须改小,这不免使开支大增。但是,习艺所的人数和吃救济的人同样都日益减少了;这使得董事会十分高兴。
孩子们吃饭的地方是一间石头砌的大厅,在它的一端,有一口大铜锅,到开饭的时候,厨师专门穿上一条白围裙,在两个妇女的帮助下,从那锅里舀粥分给大家。这种美餐,每个孩子可以分到一碗,但仅仅一碗——除了遇上盛大的节日,他们还可以另外分到二又四分之一英两面包。他们用过的粥碗永远用不着刷洗。孩子们会用勺儿把它们刮得锃亮;在他们做完这件事后(这从来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因为那勺儿几乎和碗一样大),他们便会盯着那口铜锅,仿佛他们连那支锅的砖都能吃得下去;同时,他们全都使劲嘬自己的手指头,盼望着从什么地方嘬到一点儿无意中溅出来的粥嘎巴儿,男孩子一般胃口都非常好。奥利弗·退斯特和他的伙伴们忍受这慢慢饿死的折磨已经三个月了;最后他们都饥饿不堪,实在耐不住了,以致有一天,一个个头显得特别大的男孩,他可从没受过这种罪(因为他父亲原来是开小饭铺的),凄惨地对他的伙伴们表示,要是他每天不能再加一碗粥,恐怕有一天夜里,他会把睡在身边的一个碰巧十分瘦弱的小家伙给吃了。他那饿疯了的眼神是那么可怕;他们全都对他的话信以为真。于是大家一同计议;最后决定用抽签的办法决定,由谁在当天吃完晚饭后出面去找厨师,要求再添一碗;结果奥利弗·退斯特中签了。
晚上到了,孩子们各就各位。穿着厨子制服的大师傅走过来,站在大铜锅旁边;他身后站着几个贫民帮手;粥开始分下去了;对着一点儿不能饱腹的食物却说了很长一段祷告词。稀粥下肚了,孩子们纷纷彼此耳语,并向着奥利弗挤眼;他身旁的一个孩子更用胳膊肘推他。他尽管是个孩子,却实在饿得难以忍受,痛苦得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从桌子边站起来;手里拿着碗和勺子,真的走到大师傅面前,对自己能如此大胆不免也有些吃惊,说:
“求您,先生,我还要再添一点儿。”
那厨师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大胖子;但他止不住脸色煞白了。他满脸惊愕的神情呆呆地对着这个小叛乱分子看了好一阵儿,最后竟止不住用手扶着铜锅来支撑自己的身子。那些助手也都为这意想不到的事惊住;孩子们也都吓呆了。
“什么!”厨师终于有气无力地说。
“求您,先生,”奥利弗回答说,“我还要添一点儿。”
厨师举起粥勺向奥利弗头上打去;反剪住他的双臂,尖着嗓子大声叫教区管事。
当班博先生万分激动地冲进会议室的时候,董事们正严肃地进行秘密会议,他对那位坐在高椅子上的先生说。
“对不起,林姆金斯先生!奥利弗·退斯特提出要多添饭!”
满屋的人为之一惊。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惊慌失措的神态。
“要多添!”林姆金斯先生说,“镇静些,班博,仔细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说他在吃完按饮食单分配给他的晚餐之后,另外还要添?”
“正是这样,先生。”班博回答说。
“那孩子将来准得给绞死。”那穿白坎肩的先生说,“我断定他将来得给绞死。”
对这位先生的预言性的意见谁也没有反驳。一场热烈的讨论开始了。最后下令将奥利弗立即禁闭起来。第二天一早在大门边贴出一张布告,提出不论任何人,如愿把奥利弗·退斯特从教区接出去,将会得到五镑酬金。换句话说,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不论从事任何职业、行当,或买卖,如需要找个学徒工,便可以得到奥利弗·退斯特,另外还可以得到五镑钱。
“我一生中再没有任何事比这个更让我深信不疑的了,”那位穿白坎肩的先生在第二天早晨敲门时看了看那张布告说,“我一生中再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更让我深信不疑的,那就是这孩子将来准得给绞死。”
我打算到时候再来说明,这位穿白坎肩的先生的话究竟对与不对,如果我现在就试图讲明,奥利弗·退斯特的一生是否真落到一个如此悲惨的结局,那也许会破坏了读者对我正讲着的这个故事的兴趣(假定它还有些趣味的话)了。
第三章
说说奥利弗·退斯特如何险些找到一份差事,但那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白拿钱的闲差
在奥利弗犯下要求再添点儿粥那一大不敬的亵渎神灵的罪行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他一直被明智、仁慈的董事会下令独自禁闭在一间黑暗的小屋子里。乍一看,我们似乎也可以不无道理地假定,如果他对那位穿白坎肩先生的预言怀有适当的尊敬,他就该通过把自己的手绢的一端拴在墙上的挂钩上,而把自己拴在手绢的另一端,从而一举彻底证实这位智人的预言才能。不过要让他这么办,却也有一个实际困难,那就是,手绢被视为奢侈品,早已由董事会开会讨论,明确下令让手绢从此在任何时候或任何时代,都完全与吃救济的穷人的鼻子绝缘。这命令还是由他们签字、盖章慎重宣布的。还有一个更大的困难是奥利弗年纪还太轻,还是个孩子。他只知道整天哭泣;当可怕的黑夜来临时,他张开他的小手捂在眼前以挡住黑暗,蜷在一个墙角里,希望睡一觉。他常会无端一哆嗦惊醒过来,于是他不停地一寸一寸地往墙角里挤,仿佛他感到在这包围着他的黑暗和孤寂中,甚至那又冷又硬的墙面也能给他一点儿温暖。
让那些“该制度”的敌人不要以为,在这单独禁闭期间,奥利弗完全被剥夺了有益的锻炼,愉快的社会交往,或有用的宗教安慰的机会。说锻炼,那会儿天气清冷,他每天早晨可以在一个石头院子中,当着班博先生的面,在一个水泵的龙头下进行沐浴仪式,为防止他着凉,班博先生会不停地用手杖在他身上敲打,以使一种针刺般的感觉布满他的全身。至于社交,每隔一天他会被带到孩子们吃饭的大厅里去,在那里被当众鞭打一顿以作为对大家的警戒。他非但完全没有被剥夺掉获得宗教上的安慰的权利,每天晚上到祈祷的时候,他会被连推带踢地弄到那同一个大厅里,在那里他可以听到孩子们一同念诵祷词,并从中得到安慰。那祷词中包括由董事会下令特别加上的一段,其内容是:请求上帝让他们变得善良、品德高尚和听话,并防止他们堕入奥利弗·退斯特的过失和罪恶之中去:该祷词明确把奥利弗归入只受罪恶力量宠爱和保护的人一类,说他是由魔鬼本人直接制造出来的。
一天早晨,当奥利弗·退斯特的处境正如此美妙、幸福的时候,一位扫烟筒的甘菲尔德先生,由于房东催得越来越紧,在脑子里正反复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儿,能交付欠下的一笔租金,碰巧从大街上走过。甘菲尔德先生左算右算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他实际所需的足足五镑之数;由于被这个算术难题弄得走投无路,他一会儿绞尽脑汁,一会儿又拿他鞭下的驴出气,而在走过习艺所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了门上的布告。
“唷——!”甘菲尔德先生对他的驴吆喝道。
那驴这时正完全心不在焉,也许它心里正在盘算着,等它卸下车上的两袋烟灰之后,不知是否能有幸吃到两片美味的白菜帮子;因而,完全没有注意到主人的命令,它继续前进着。
甘菲尔德先生对这头驴,而特别是对它的眼睛狠狠地骂了几句;他还从它身后跑上来使劲敲了一下它的头,这一敲搁在任何其他动物头上都必会产生反响,但对驴却不行。于是,他抓住笼头猛地一拧它的下巴,算是十分客气地告诉它,不能想怎么着便怎么着;这才终于让它掉过头来。这时他又在它的头上敲了一下,意思要让它呆着不动,一直等到他回来。在完成这一安排后,他才向大门走过去,阅读那布告。
穿白坎肩先生刚才在董事会会议上已把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说了个痛快,现在正背着双手站在大门外。他已经看到了在甘菲尔德先生和他的驴之间发生的一段小小的争执。现在看到他走过来读那布告,不免开心地笑了,因为他一眼就看出,甘菲尔德先生恰恰是正合奥利弗·退斯特需要的一个主子。甘菲尔德先生在读着那布告的时候,也笑了;因为他当时正想得到的恰好正是五个英镑;至于附在五镑钱上的累赘,那个孩子,甘菲尔德先生深知习艺所的伙食情况,料定他的身体必是瘦小干枯,正好可以用他进烟囱里干活儿。因此他磕磕巴巴又从头到尾把那布告读过了一遍;然后,用手一碰帽子算是行礼,他开口对那位白坎肩先生讲话了。
“这里讲的,先生,就是教区想让他跟人去学徒的孩子。”甘菲尔德先生说。
“是的,伙计,”穿白坎肩的先生说,不屑地一笑,“怎么哪?”
“要是教区愿意让他在烟囱清扫业中学习一个正当的、愉快的行当,”甘菲尔德先生说,“我正需要一个学徒,我准备要他。”
“进来吧。”穿白坎肩先生说。甘菲尔德先生先留下在驴脑袋上又敲了一下,又拧了一下它的下巴,以警告它不要乘他不在时逃跑,然后跟着穿白坎肩的先生走进了奥利弗最早和他相见的那间屋子。
“这可是个极肮脏的行当。”在甘菲尔德先生再次说明他的愿望之后,林姆金斯先生说。
“过去也有孩子在烟囱里给闷死的。”另一位先生说。
“那是因为他们为了让他们下来,先把稻草浇上水,然后放在烟囱底下烧,”甘菲尔德先生说,“那样烧出来的就全是烟,没有一点儿火苗;可烟对于轰孩子下烟囱完全没有一点儿用,因为烟只会让他睡着,那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小男孩一般都非常顽固,又非常懒,什么东西也不如一把烧得很旺的明火更能让他们三步两步出溜下来的。这也很人道,先生们,因为即使他被卡在烟囱里了,用火烧他的脚也能迫使他用力挣脱身子。”
穿白坎肩先生似乎对他的这番解释极感兴趣;但他的欢笑声却被林姆金斯先生的一个眼神给打断了。接着,董事会自己聚在一起商议了几分钟,但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别的人就只听到“节省开支”,“报告中显得好看一些”,“发一份印好的报导”几个片断,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了。这几句之所以能被听见,还是由于他们十分强调的一再加以重复。
最后,他们不再耳语了。董事会的成员一个个又都严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只听见林姆金斯先生开口说:
“我们已考虑了你的申请,我们不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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