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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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们谁也不再用那凶手的旧名字称呼他了)不会自杀了吧。你们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奇特林说。
托比摇了摇头。
“他要是真自杀了,”凯格斯说,“这狗一定会把咱们领到他自杀的地点去的。不会,我猜想他是留下狗自己跑出国去了。他一定是用什么花招儿自己溜掉了,要不它不会这么安静。”
这一番解释,看来最可能符合实情,于是大家也都认为必是如此。那条狗钻到一把椅子下面蜷伏着,自去睡觉,也再没有人去招惹它了。
现在天已完全黑下来,窗门被关上,一支蜡烛点燃了放在桌子上。近两天里发生的可怕事件在这三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加上他们自己目前的危险和前途未卜的处境,使他们万分不安。他们彼此都把椅子拉得更近一些,听到任何一点儿声音都不免大吃一惊。他们很少说话,要说也都声音很小,其沉静、惶恐的情景仿佛那被害的女人的尸体就躺在隔壁的房间里。
他们就这么坐着。过了一段时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贝茨来了。”凯格斯生气地说,同时四面望望,看看别人是否和他一样担心。
又是一阵敲门声。不对,这不是贝茨。他从不这样敲门。
克拉基特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浑身发抖,立即缩回头来。现在用不着告诉他们来的是谁了,他的煞白的脸色已足够说明问题。那狗也忽然精神起来,呜呜叫着跑到门口去。
“我们必须放他进来。”他说,拿起桌上的蜡烛。
“就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吗?”那另一个男人沙着嗓子问道。
“没有。他必须进来。”
“别让我们全摸着黑呆着。”凯格斯说,顺手从炉台上拿下一支蜡烛点着,但由于他的手抖个不停,外面又传来两次敲门声,他还没有把蜡烛点着。
克拉基特下楼去开门,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用一条手巾包着下半个脸,用另一条裹着帽子里的额头的男人。他慢慢解下了手巾,露出毫无血色的脸、深陷的双眼、下陷的脸颊、三天没刮的胡须、干瘦的肌肉、急促的呼吸,完全就是一个赛克斯的鬼魂。
他把一只手放在屋子中间的一把椅子上,正要坐下去,不禁身子一哆嗦,似乎转头向后看了看,便把那椅子拖到墙边——尽量靠近它——紧贴着墙——坐了下来。
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默默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即使有谁偷偷抬起眼睛来,但一和他的眼神相遇,也会立即避开。在他用他空洞的嗓音打破沉寂时,另外三人都不禁一惊,仿佛他们过去从来也没听到过他的这种说话声。
“这狗是怎么来的?”他问道。
“它自己来的。在三个小时前。”
“今天的晚报说费金已经被抓。这是真的,还是撒谎?”
“是真的。”
他们又全都一言不发了。
“你们全给我见鬼去!”赛克斯用手一抹额头说,“你们就没有任何话对我说吗?”
他们一时间不免有些忸怩不安,但谁也没有开口。
“你是看守这所房子的,”赛克斯转向克拉基特说,“现在你是打算出卖我,还是让我呆在这里,一直躲到风声过去?”
“你要是觉得这样安全,你可以呆在这里。”那人略微犹豫一阵后,回答说。
赛克斯缓缓移动着他的眼睛向他身后的墙上望去,意思要转头实际却并未真转。他说:“她——那尸体——已经埋了吗?”
他们摇摇头。
“为什么没埋?”他眼睛朝后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件让人恶心的东西长时间留在地面上?——这是谁在敲门?”
克拉基特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做了个手势,表示让大家不必担心;不一会儿便带着查利·贝茨进来了。赛克斯正对门坐着,所以那孩子一进门便看到了他的身影。
“托比,”赛克斯朝那孩子望着的时候,他倒退一步说,“刚才在楼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在这儿?”
刚才那三个人见他到来的惶恐神态已使他十分惊惧,现在这无路可走的汉子只得对这个孩子尽量讨好了。因此他点点头,做出似乎要去和他拉手的样子。
“让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那孩子躲得离他更远一些说。
“查利!”赛克斯前进几步说,“你不——你不认识我了吗?”
“不要再走近我,”那孩子不停地后退,并对那杀人凶手怒目而视说,“你这魔鬼!”
那人在中途停住,两人彼此对望着;但赛克斯慢慢低下了头。
“你们三个人作证,”那孩子挥着紧握着的拳头大叫着说,并越来越激动了,“你们三个人作证——我可不怕他——要是他们到这儿来抓他,我马上把他交出去;我一定说到做到。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们。他要是愿意,或者如果他敢,他可以杀死我,可只要我还在这儿,我一定把他交出去。他会因此下油锅我也管不着。杀人啦!救命!你们三个人如果还有半点儿男人气概,便应该帮助我。杀人啦!救命!打倒他!”
那孩子做着激烈的手势不停地大叫着,同时真是单人独马向那个大汉冲去。由于他一下子集中全力来了个突然袭击,竟然使他沉重地倒在地上了。
那三个旁观者似乎完全给吓呆了。他们谁也不动,看着一个孩子和一条大汉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那孩子不顾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只是拼命拽着那杀人犯胸口的衣领,并越拽越紧,同时尽全力不停地呼救。
但这场力量悬殊的争斗显然不可能延续很久。赛克斯把那孩子按在地上,用一个膝盖压住了他的脖子,这时克拉基特忽然满脸神情惊愕地把他拉开,指指窗外。下面火光闪动,传来严肃、响亮的谈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似乎永无尽头——正越过了路上最近处的一座木桥。在人群中似乎还有一个人骑着马,因为可以听到马蹄踏在不平的石板路上的声音。火光越来越亮;脚步声也越来越密、越近了。然后是不停的沉重的敲门声,和最大胆的人听着也不免发抖的、由无数群众共同发出的怒吼声。
“救命呀!”那孩子用一种使夜空为之撕裂的尖叫声喊着说,“他就在这儿!把门砸开!”
“以英王的名义。”外边的人喊道;群众又叫喊起来,声音更高了。
“把门砸开!”那孩子仍叫着,“我告诉你们他不会开门的。直奔那个有灯亮的房间,把门砸开!”
他刚说完,在门上和窗板的下部便出现了密集、沉重的锤击声,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呼叫;这才第一次让听着的人约略知道,群众的队伍是何等庞大。
“找个地方打开门让我把这鬼叫的臭孩子锁在里面。”赛克斯凶狠地叫着说。现在,他已很容易像拖一个空口袋似地拖着他来回走了。“那扇门,快!”他们把他扔进那间屋里去,拉上门,上了锁。“楼下的那扇门牢实吗?”
“加了双重锁,还上着铁链。”奇特林回答说,他和另外那两个人仍然不知所措,惶惑不安地呆在那里。
“那门板呢——门板结实吗?”
“都蒙着铁皮。”
“窗门也都蒙着铁皮吗?”
“是的,也蒙着。”
“妈的!”这个亡命的恶棍掀开窗门,大声向人群发出威胁说,“随你们怎么样!你们还甭想抓住我!”
人耳所曾听到过的叫喊声,再也没有比这些被激怒的人群发出的吼叫声更为可怕的了。有些人大声叫着,让离房子近的人放火烧房子;另一些人吼叫着让警察开枪打死他。在他们之中,谁的愤怒也没法和马背上的那人相比。他忽然跳下马鞍,像拨水一样分开众人,来到窗下,压过所有的声音大声叫着:“谁要是给扛一个梯子来赏二十个几尼!”
近处的人跟着呼喊;几百人同声喊叫。有些人喊着要梯子;有些人喊着要大锤;有些人举着火把跑来跑去似乎在寻找梯子和锤子,但不一会儿又回到人群中跟着大伙儿一起吼叫;有些人空费力气独自发出无用的谴责和咒骂,还有些人带着疯子般的激情挤向前去,阻挡了下面的人前进;有些最大胆的人试图靠落水管和墙上的裂缝爬上去;所有的人都在下面的一片黑暗中,像一片被狂风吹动的庄稼摇来晃去,不时同声发出一阵怒吼。
“潮水,”那杀人犯用窗门把人群的愤怒面孔挡在窗外说,“潮水在我往这边来的时候正在上涨。给我一根绳子,一根长绳子。他们现在全在屋子前面。我可以从后面下到愚笨沟,再从那里逃走。给我一根绳子,要不我先杀掉你们三个,然后自杀。”
那几个恐怖万分的人连忙指给他放绳子的地方,那杀人犯匆匆从中挑选了最长最结实的一条,急急爬上屋顶。
除了在锁着那孩子的房间里还有一个连他也无法穿过的小亮窗之外,屋子后面的窗子早已全都用砖砌死了。但从这个空洞里,那孩子却一直没停止向外边的人群喊叫,让他们守住屋子后边;因此,当那杀人犯通过屋顶小门出现在屋顶上的时候,马上就有人提醒前面的人注意,他们立即开始你推我挤,像一条水流不断的长河往房后推进。
赛克斯来时就带上来一块木板,现在他把它牢牢别在门上,使它从里面很难打开;他这时爬过一段屋顶上的瓦,从矮墙上往外望。
潮水已经退去,水沟里满是泥浆。
人群注视着他的行动,弄不清他意欲何为,静默了一阵,但当他们一看清他的意图并明知他注定要失败的时候,他们马上发出一阵欢欣鼓舞的笑骂声,这使他们早先的呼喊声不过如同耳语一般。这声音此起彼伏。那些离得太远的人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也跟着一起叫喊;喊声在四野回荡,听起来似乎全城的人都来这里,咒诅他了。
人们都从房子正面往后挤——由愤怒的面孔汇成的强大激流不停地涌着、涌着,相距不远处时或有被火把照亮的那些面孔,露出愤怒和激动的神色。沟对面的那房子被民众冲进去过;窗门全被打开或干脆拆掉;从窗口露出一排排的面孔,每一个屋顶都聚集着一簇簇的人,每一座小桥(一眼望去可以看到三座)都被人群的重量压弯了。但为了找到一个空隙或空档可以容他们发出喊叫或只为看一眼那个恶棍,人流仍不停地在向这边涌来。
“现在他非被抓住不可了,”站在最近的一座桥上的一个人大叫着说,“谢天谢地!”
人群松了一口气,都摘下帽子挥动,接着又大叫起来。
“只要谁能活捉他,”从那同一个地方传来一位老先生的叫喊声,“我愿意送他五十镑。我会在此等着,直到他来取钱。”
人群又一次发出怒吼声。此时大家已在纷纷传说,门最后终于被砸开,最初喊话要梯子的那个人首先进入屋里。在大家相互转述着这一消息的时候,人流也便忽然改变了方向;而那些原来站在窗口的人,看到桥上的人都往回涌,便放弃自己原来的位置,急忙跑到街上去,加入了正向他们刚刚离开的地点回流的,胡乱拥挤着前进的人流。人人都争先恐后,喘着气迫不及待地往门边挤去,希望在那罪犯被警官带出来的时候看上一眼。那些被挤得快要憋死或混乱中被挤倒并被踩在脚下的人的尖叫和哭号声让人惨不忍闻;狭窄的道路完全被堵死;这时候,一些人拼命再往房子正面的空地上冲,另一些人又徒劳无益地挣扎着想脱开拥挤的人群,于是,尽管希望赶快抓住那杀人凶手的情绪,如果有此可能的话,更增强了,但暂时却分散了对他的注意力。
那汉子全然慑服于群众的气势,并眼看逃脱已全然无望,本已缩作一团,此时其快速反应不亚于发生这一变化的突然,马上一跳站起身来,决定设法缒入那泥沟,为逃脱性命作最后一次挣扎,企图冒着陷身泥中的危险,在黑暗中乘乱爬出去。
一股新的力量又使他振作起来,加上屋子里面的嘈杂声显然宣告人们真已破门而入的危急逼迫,他把绳子的一头牢牢拴在烟囱上,把一只脚蹬在烟囱柱上,并用两手和牙齿一转眼用另一头做了一个大活套。这样他可以靠那根绳子把自己放到离地面不及自己身高的距离,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子,等到时候割断绳子掉落下去。
他把那活套举到头上,还没来得及把它勒到腋下,前面说到的那位老先生(他一直死死抓住桥上的栏杆以免被人群挤走,并守住自己的位置)急切地警告离他最近的人注意那汉子正准备从绳子上溜下去——正在这时候,那凶手在屋顶上朝后望着,把双臂往头顶上方举起,立即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叫喊。
“又是那双眼睛!”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喊叫。
他像遭到雷击似的晃了几晃,脚下一个不稳,便摔落到矮墙外面去。那活套正好套在他的脖子上。活套由于他的重量顿时收紧,像箭一样迅速,像弓弦一样紧紧绷住。他下落了大约三十五英尺。到了那里猛然一顿,只见他的手脚可怕地抽搐了几下;他就那样僵硬地、手里拿着那把已打开的折刀,悬挂在那里了。
那古老的烟囱也被绳子拽得一晃,但它终于勇敢地顶住了。杀人凶手一动不动挂在墙上;那孩子,把悬在他面前挡住他视线的尸体推到一边,叫喊人们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来把他弄出去。
到现在为止一直在暗处躲着的那条狗,凄惨地号叫着在矮墙上来回跑动,它集中全部精力一跳,想跳到死者的肩头上去。它没有达到目的,翻了几个跟斗,落入下面的泥沟,脑袋正好撞在一块石头上,脑浆迸裂出来。
第五十一章
多种疑团顿解并涉及一个只字不谈财产或钱财的婚约
在上章所讲的事情过去仅两天之后的那天下午三点钟,奥利弗便已乘上一辆旅行马车,向他的出生地疾驰而去。与他同行的有梅丽太太、露丝、贝德文太太和那个好心的医生,布朗洛先生坐在另一辆轻便邮车里跟在后面,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书中尚未提到过他的名字。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多少话。奥利弗因为正处于情绪不安、心烦意乱中,他无力集中思想,同时也几乎就无力开口说话了;而这似乎对与他同车的人也有不小的影响,他们至少也都有和他一样深的感受。布朗洛先生已小心谨慎地让他和那两位女人了解了蒙克斯被迫承认的一些情况。尽管他们都清楚,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完成那件已有良好开端的工作,但整个事态仍在团团疑云和神秘之中,使他们无比忐忑不安。
仍是这位好心的朋友在洛斯本先生的帮助下,严密地封锁了所有传递信息的途径,使他们无法得到有关新近发生的可怕事件的消息。“当然,”他说,“不久后便一定会让他们知道那些事,但得等到一个比现在更好的时候,而现在可是再糟糕没有的了。”这样,他们在旅途中都一直沉默着,各自忙于思忖那个使他们聚到一起的事件,谁也不愿说出充满每个人心头的思绪。
但是,如果处在这类影响之下的奥利弗,在和大家一起沿一条他从未见过的道路往自己的出生地进发时一直都沉默不语,可当这条路忽然转入他是无家可归的穷流浪儿,既无朋友相助,又无片瓦遮身时步行过的道路时,那么万千往事又会如何顿时齐集心头,万种思绪又会如何同时激荡着他的胸怀啊!
“看,那儿,那儿!”奥利弗急切地拍着露丝的手,指着车窗外面叫着,“那就是我曾翻过的坡儿,那边就是我因为害怕有人追上来硬把我带回去,我才躲在后面爬着走的篱笆。再过去就是穿过田野的小路,通向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噢,迪克,迪克,我的亲爱的老朋友,我多想马上能见到你!”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露丝回答说,双手轻轻抱起他合抱着的双手,“你可以告诉他你是多么幸福,你变得多么富有,而你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你现在能回来,让他也能分享你的幸福。”
“对,对,”奥利弗说,“我们还要——还要把他从这儿带走,给他穿好衣服,让他受教育,把他送到乡下的一个什么安静地方,让他健康地成长。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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