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世(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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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生,”斯巴塞太太回答说。“我居孀前处在完全不同的圈子里——说我幸运也好,不幸也好。我丈夫是个婆雷。”
“请原谅,这是真的吗!”生客说。“是个——?”
斯巴塞太太重说了一遍,“是个婆雷。”
“婆雷是望族,”那个生客想了一会儿,说。斯巴塞太太表示同意。现在那生客似乎比以前更显得疲倦了。
“你在这儿一定感到很无聊吧?”这是他从以上的谈话中得出的结论。
“我是环境的奴隶,先生,而我早已适应那支配我生命的权力了,”斯巴塞太太说。
“非常有哲学意味,”生客回答说,“非常可以效法,可以表扬,和——”他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值得讲完,就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他的表链。
“我可不可以问你,先生,”斯巴塞太太说,“你光顾这儿,有什么贵干——”
“当然,”生客说。“谢谢您提醒我。我带了封介绍信给银行家庞得贝先生。在旅馆里,他们正在预备饭,我就随便在这特别的、黑黝黝的镇上走走,碰到了一个人,我就问他;那是个工人,似乎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冲洗过一般,我想那是纺织原料吧——”
斯巴塞太太点了点头。
“就是银行家庞得贝先生工厂里的原料。因为他听见我说银行家,就告诉我怎样到银行来。事实上,我想,银行家庞得贝并不住在我有幸在这儿同您谈话的这所房子里吧?”
“不,先生,”斯巴塞太太回答说,“他不住在这儿。”
“谢谢你。我原来不想,现在也不想今天就把这封信交给他。但是为了消磨时间溜达到这银行时,很幸运,在窗口看到了,”讲到这儿,他有气无力地向窗户挥一挥手,微微地弯了弯腰,“一位非常高贵、和蔼可亲的贵妇人,我觉得最好不揣冒昧地去问问这位贵妇人,究竟银行家庞得贝先生住在哪儿。我就这么做了,抱歉得很。”
照斯巴塞太太想来,他那种心不在焉和吊儿郎当的样子,已被他那种自由自在的殷勤态度充分抵消了,因为这种殷勤就是对她的敬礼。譬如说,他现在差不多坐在桌子上,同时却懒洋洋地弯身对着她,仿佛承认她有一种吸引力,显得她自有可爱之处。
“我知道,银行的人总是多疑的,营业性质使他们不能不如此,”生客说。他说话时那种伶牙俐齿相当讨人欢喜;他的话内容虽平常,听起来却很幽默,颇有道理——这或许是他那派人的老祖师传下来的一种巧妙调调儿,至于那老祖宗是谁却不必管了——“因此我要声明,我这封信——信在这儿——是此地议员——葛擂硬——写的。我在伦敦曾有幸跟他相识。”
斯巴塞太太认得那笔迹,就说这证明是不必要的,便把庞得贝先生的住址告诉了他,并指点他怎样到那儿去。
“非常感谢,”生客说。“当然,您对这银行家很熟悉吧?”
“是的,先生,他是我的东家,我认识他已经十年了,”斯巴塞太太回答说。
“好长的时间喽!我想他跟葛擂硬先生的女儿结婚了吧?”
“是的,”斯巴塞太太忽然把嘴抿紧了说,“他有过这种——荣幸。”
“有人告诉我,那位太太可算个哲学家,是吗?”
“真的,先生,她真是个哲学家吗?”斯巴塞太太说。
“我这种唐突的好奇心,要请您原谅,”那个生客心慌意乱地俯看着斯巴塞太太的眉毛,用一种讨好的态度继续说道,“因为我知道您跟这家庭很熟,而且又通达世情。我就要跟这家人结识,可能要跟他们发生一些关系。这位太太真地很可怕吗?从她父亲的谈话中,我得到一个印象,她是个头脑异常冷静的人,因此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如此。她真地绝对不可亲近么?聪明得招人反感,甚或叫人吃惊吗?从您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起来,我明白您并不认为那样。这就使我真地放心了。现在,她多大年纪,四十岁?三十五岁?”
斯巴塞太太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还是个黄毛丫头哩,”她说。“她结婚时还不到二十岁。”
“我向你发誓,婆雷太太,”那生客从桌子上溜下了地回答说,“我从来没像这样吃惊过!”
看来,这的确使他吃惊,吃惊到了极点。他盯着她,足足有十五秒钟之久,心中仿佛始终充满了惊讶。接着他显得精疲力竭似地说,“我老实告诉您,婆雷太太,她父亲的样子真叫我把她当作冷若冰霜的成熟妇女了。我特别要感谢您纠正了我这么一个可笑的错误想法。请饶恕我的打扰。非常感谢您。再见。”
他鞠了个躬走出去了;于是,斯巴塞太太藏在窗帘后面,看他顺着街道荫凉的一边无精打采地一面走,一面笑,引起了全镇人的注意。
“你觉得这位先生怎样,毕周?”当小茶房来收拾房间时,她问道。
“他为他的衣服花了不少钱,夫人。”
“但是我们得承认,他的衣服很雅致,”斯巴塞太太说。
“是的,夫人,”毕周回答说,“如果值那些钱的话。”
“除此之外,夫人,”毕周在擦桌子的时候继续说,“照我看来,他像是爱赌博的。”
“赌博是件不道德的事情,”斯巴塞太太说。
“也是件可笑的事情,夫人,”毕周说,“因为运道总是跟赌博的人作对。”
或许是天气炎热,使斯巴塞太太无法做活儿,或许是她的手有了毛病,总之,那天晚上她不曾做过活儿。当太阳在烟雾弥漫的天空消逝,她就坐在窗户旁边;她坐在那儿,直到烟雾烧成红色,这颜色又渐渐消失,黑暗似乎慢慢地从地面向上爬,向上爬,直爬到屋顶,爬到教堂的尖塔,爬到工厂烟囱的顶口,再爬上天去。屋里没点蜡烛,斯巴塞太太坐在窗边,把手放在胸前,一点也没理会晚上的市声:男孩子的欢呼声,狗的吠声,车轮的隆隆声,行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街上小贩尖锐的叫卖声,下工工人的木屐在人行道上的咔哒咔哒声,店铺上门板声。直到小茶房来通知她,说晚餐的牛膵子已预备好了的时候,斯巴塞太太才从梦想中清醒过来,带着她那由于沉思过度而起了皱、似乎要熨一熨才能展开的、又黑又浓的眉毛,走上楼去。
“啊,你这个傻瓜!”斯巴塞太太在独自吃晚饭的时候说道。她讲的是谁,她并不曾说;但是决不至于是说那牛膵子。
第二章
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
葛擂硬的那派人需要别人帮助他们来抹司美女神们[1]的脖子,也就是说抹煞一切美丽、文雅与使人欢乐的东西。他们到处招募人;他们除了可以很容易地在那班已经看出什么事情都无价值而认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干的时髦绅士中去招朋聚党而外,还能希望在什么地方找他们的对象呢?
这些已经爬上崇高地位的大人先生们,对于葛擂硬那派中很多人来说,是有吸引力的。这派人喜欢时髦绅士;虽然他们假装说不喜欢,事实上却喜欢。他们模仿这些时髦人物而弄得精疲力竭;也像他们一样在说话时打着哈欠;甚至于以一种无精打采的神气,把一点陈腐的经济学原理端出来,请他们的徒子徒孙来吃。世界上从没看见过像这样产生出来的奇妙杂种。
在并不正式属于葛擂硬那派的时髦绅士们中,有位绅士家庭出身好,仪表堂堂,出言幽默成趣。有一次他在下议院中发挥了他的幽默天才,收到很好效果。他把他对于、也就是铁路公司理事会对于某一次铁路事故的见解告诉了议员们。他说,这次事故是这样发生的:一些最为小心翼翼的职工,在最大方的经理们的领导下,开的是制造最为精良的机车,而这整个机车在铺设得最为良好的铁路上行驶,结果竟出了不幸的事故,死五人,伤三十二人;然而要是没有这事故,这整个铁路线便不算十全十美了。有一条母牛在那时也被火车压死了,在那许多抛弃在铁路旁边无人认领的杂物中,有一顶寡妇戴的帽子。于是这议员就说这帽子既然无人认领,想必就是那条母牛的了。这就引得全体下议院议员们(他们都富有微妙的幽默感)哄堂大笑,以致凡是认真地提到验尸的话,他们都不耐烦去听了,而在喝彩与哄笑声中铁路公司应负的责任就被开脱了。
这位议员大人有个弟弟,仪表比他更加出众。这弟弟曾经做过龙骑兵的司旗官,但发现这工作令人生厌;后来他跟随一位英国公使出洋,又讨厌这职务;于是他跑到耶路撒冷去游历,在那儿他也感到厌倦;直到最后他坐了游艇去环游世界,而足迹所到,无一处不令他厌倦。有一天,这位善于开玩笑的议员大人带着兄弟情谊对他说:“詹姆,在那班专门讲究硬邦邦事实的家伙中有个好机会,他们需要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搞统计。”詹姆觉得这意见很新鲜,正渴望生活上有点变化,在这当儿,无论“搞”统计或者其他什么,他都欢迎。于是,他就去搞了。他埋头读了一两本议会的蓝皮书;而他的哥哥就在那班专门讲究硬邦邦事实的家伙中为他吹嘘说:“如果你们在任何场合,需要带一个能替你们发表一篇极好演说的漂亮小伙子,最好去找我弟弟詹姆,他正是你们需要的人。”在公共会场中显了一两次身手后,葛擂硬先生和他那一群政友很称许詹姆,结果他们决定派他到焦煤镇去,要使他成为那一带的知名人物。这就是昨天晚上詹姆给斯巴塞太太看的那封信的来由,那封信,现时庞得贝先生正拿在手中;信上写着:“烦交焦煤镇,银行家,约瑟亚·庞得贝先生。耑诚介绍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汤玛士·葛擂硬。”
接到这信和詹姆斯·赫德豪士名片一小时后,庞得贝先生戴上帽子到那旅馆去。在那儿,他发现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呆呆地向窗外看着,心情郁郁不乐,已经很想“搞”别的东西了。
“先生,我是焦煤镇的约瑟亚·庞得贝,”客人说道。
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实在非常高兴(虽然看起来并不如此),他早就盼望的快乐已经得到了。
“焦煤镇,先生,”庞得贝硬僵僵地在椅子上坐下来说,“不是你所习惯的那种地方,因此,要是你许可——也可以说不管你许可不许可,因为我是个直爽的人——在没有讲别的话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些焦煤镇的情形。”
赫德豪士先生表示很高兴。
“不要那么太高兴,”庞得贝说,“我不能担保你准能高兴。首先,你看到我们的煤烟了吧。那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从各方面来讲,煤烟是最有利于健康的东西,特别是对肺部。假如你是那种想叫我们把它消灭掉的人们中的一个,那我的意见就跟你不同了。虽然在大不列颠和爱尔兰有些人在胡说八道,但我们决不准备比现在更快地把我们的锅炉刮得脱了底。”
为了表示要“搞”得彻底,赫德豪士先生回答说:“庞得贝先生,请相信,我完完全全跟你看法一样。我的信念就是这样的。”
“我很高兴听到这话,”庞得贝说。“你无疑听到过许多关于我们纺织厂的工作的话。你听见过吗?很好。我要把工作的实情告诉你。这是世界上最惬意的工作、最轻松的工作、也是报酬最好的工作。不但如此,我们也不能再使纺织厂有所改进了,除非在地板上铺土耳其地毯,但是,我们决不这样做。”
“庞得贝先生,对极了。”
“最后,”庞得贝先生说,“说到我们的‘人手们’。先生,在这镇上没有一个‘人手’,男的、女的、或者孩子,在生活方面没有最后的目的。这目的就是:用金调羹吃甲鱼汤和鹿肉。不过,他们无论哪一个,都决不会用金调羹吃甲鱼汤和鹿肉的。好啦,现在你知道我们这儿是怎么一回事了。”
赫德豪士先生表示,这种关于整个焦煤镇问题的简洁的总结性的发言,使他受到高度的教育,而且使他耳目一新。
“嗯,你知道,”庞得贝先生回答说,“当我跟一个人,特别是跟一位社会活动家认识的时候,我愿意他对我有充分的了解,这才合乎我的口味。在我没有向你保证我将竭尽微力,愉快地报答葛擂硬先生介绍信的盛意之前,赫德豪士先生,我还有一句话跟你说。你是个门第高贵的人。可是你不要欺骗自己,以为我也是个门第高贵的人。我是肮脏的渣滓,道地的废料。”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提起詹姆对庞得贝先生的兴趣,那就是这个。至少,他是这样告诉他的。
“那么,”庞得贝先生说,“我们就可以从平等的地位上握握手了。我用‘平等的地位’这几个字,因为虽然我比其他任何人知道得更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是怎样从最深的阴沟里自拔出来的,可是我同你一样感到自豪。我简直同你一样感到自豪。现在我把我这独立自尊的心情用适当的言语表达出来后,就可以向你问好,并祝你康健。”
赫德豪士先生在跟他握手时告诉他,由于焦煤镇合乎卫生的空气,他的身体比以往更好了。庞得贝先生对这答复感到非常满意。
“或许你知道,”他说,“或许你不知道,我娶的是葛擂硬先生的女儿。要是你没有什么贵干,可以跟我到镇上住宅区,我很高兴介绍你见一见葛擂硬的女儿。”
“庞得贝先生,”詹姆说,“你这句话我正中下怀。”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话就走了出去;庞得贝先生把这个和他大不相同的新相识引到那个外面有黑色百叶窗,里面挂着绿色遮阳帘,在两级台阶之上有一扇黑色大门的,红砖墙的私人住宅里面去。在这大厦的客厅中,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不久就看见一个他见过的人们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女子走了进来。她那样能自制,同时又随随便便;那么矜持,同时又对什么都很留心;那么冷静和高不可攀,而同时对于她丈夫吹牛式的谦虚又那样敏感地觉得难以为情——对于她丈夫种种吹牛式谦虚的表白,她几乎是无地自容,仿佛是有刀来砍她,有拳头在打她似的;这一切都使人看着她就有一种新奇之感。她的面庞也不比她的行动逊色。她五官端正;但面部的自然活动受到那般压抑和束缚,因此看起来似乎无法猜测它真正的表情。完全行所无事,独立自主,既不慌张,也从未安定,她虽和他们在一起,但她的心却是寂寞的——一下子就来了解这女孩子,“搞”通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办不到的,因为她使所有想透彻了解她的努力都白费了。
客人从这座房子的主妇再看到房子的本身。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女性的暗示。没有什么美丽灵巧的小摆设,没有什么希奇的小玩意儿,任何地方都没有一点小东西表示出她的影响。这间屋子现时正呆呆地对着坐在它里面的人,凄凉,孤寂,夸财耀富,古古板板,没有一点女性居住的迹象使它显得柔和一些,温暖舒适一些。庞得贝先生站在他那许多神明似的家具中,正如那些无情的神明环列在庞得贝周围一样,他们彼此相配,正是半斤八两。
“先生,”庞得贝先生说,“这就是我老婆,庞得贝太太。汤姆·葛擂硬的大女儿。露,这是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赫德豪士先生已经加入了你父亲的队伍。即使他目前还不是汤姆·葛擂硬的同僚,我相信不久我们至少就会听见他的名字和一个附近市镇的地名联系起来。你注意了吧,赫德豪士先生,我的老婆比我年轻。我不知道她看中我什么跟我结婚,但是我想,我总有什么地方被她看中了,要不然她就不会嫁给我了。她有许多很宝贵的知识,先生,关于政治方面以及其他方面。你要想速成哪一门知识,我倒很难给你介绍一个比露·庞得贝更好的顾问。”
赫德豪士先生表示谁也不能给他介绍一位比她更和蔼可亲的顾问,或者他会更可能向之学习的顾问了。
“喂!”这位主人说。“你要是会恭维人,那末你在这儿关系可以搞得很好,因为不会有人跟你竞争。我自己从来没有学过恭维人,我承认我不懂恭维人的艺术。事实上,我看不起别人说的恭维话。但是,你的教养跟我不同;我的教养,我的老天,才是货真价实的哩!你是绅士,我可不装作绅士。我是焦煤镇的约瑟亚·庞得贝,这对于我就很够了。虽然,我并不受礼貌和地位的影响,但是,露·庞得贝可能会受的。她没有我那种有利条件——你要叫它作不利条件也好,但是我叫它有利条件——因此,我敢说,你的精力不会白费。”
詹姆转过身来对露意莎微笑着说:“庞得贝先生是匹不羁的野马,不像我是匹平常的出租的马,非得配上鞍辔不行。”
“您过分恭维了庞得贝先生,”她淡淡地回答说。“自然你是应该这样的。”
就一个饱经世故的绅士说来,他是很丢脸地给说得手足无措了,心里想道:“那末,我怎样来对待这种话呢?”
“从庞得贝先生说的话推测,您是准备献身为祖国服务的。您已经决心要向这个国家献出一条排除万难的妙策吧。”露意莎说道,她还像他初进来时那样,站在他面前——充分显出一种奇异的矛盾情况,既冷静沉着,又显然局促不安。
“庞得贝太太,”他笑着回答说,“我以名誉担保,不是的。我决不向你这样自吹自擂。我在四面八方见过点世面;正如所有的人那样,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只不过有的人承认这一点,而有的人不承认而已;我赞成令尊的意见——实在因为我对于一切意见并不作优劣之分,所以我可以支持这个意见,也可以支持任何别的意见。”
“您自己完全没有什么意见吗?”露意莎问道。
“我连一丝一毫的偏好都没有。我老老实实告诉您,我对任何意见丝毫都不重视。我经历过各式各样无聊的事情,因此得到一个信念(或许用‘信念’这词来代表我对那问题的吊儿郎当看法,也未免太认真了),就是:这种意见并不比另一种可以产生更好的结果,也可以说,跟另外任何意见一样有坏处。有个英格兰人家拿一个很妙的意大利格言作座右铭:‘要发生的事,总是要发生的。’[2]这是唯一的现成真理!”
这种缺德的假话,以不诚实为诚实——这是一种非常危险、足以致命、但也是一种很普遍的坏毛病——仿佛使她对他有点好感了。他就趁热打铁,用他顶愉快的态度说(她认为这种态度有深长意味也好,没有意味也好,随她的便):“能够用一系列数目字,个、十、百、千来证明任何事情的那种党派,庞得贝太太,我觉得顶有趣了,它可以给人最好的机会。我差不多准备好了要搞搞这玩意儿,就好像我真相信它似的。其实,即使我真正相信它,我也决不能再卖更多力气了!”
“您真是特别的政治家,”露意莎说。
“对不住;我连这种身价也没有。我向你担保,庞得贝太太,我们这类人才是本国最大的政党,要是我们从各自加入的那些党派中跑出来聚在一道,点点人数可真不少呀!”
庞得贝先生因为好久没开口,闷得似乎要爆炸了,于是就打断他们话头,提议把晚饭改到六点半开,以便在饭前领赫德豪士先生去轮流拜访焦煤镇一带有投票权的和有意思的著名人物。各处都拜访了,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审慎地利用了议会蓝皮书的指导,获得相当圆满的结果,只不过这使他的厌倦心情加强了一些。
晚间,他发现饭桌旁摆下四个座位,但是坐下来的只有三个人。就庞得贝先生来说,这正是适当机会,谈谈他八岁时用半便士在街上买来的焖鳗鱼的味道,并谈谈那种专门用来喷洒街道的不干净的水,他就是用那种水把要吃的东西冲下喉咙的。上汤和上鱼时,同样地他跟客人谈到他在幼年时代起码吃过三匹马的肉,而这些马肉却号称是香肠和干腊肠。詹姆懒洋洋地听着这番话,不时说道:“有趣!”要不是他对露意莎有强烈的好奇心,他在听了庞得贝这些话之后,早就会下定决心,第二天一大早回耶路撒冷去搞他以前搞的玩意儿。
他看她坐在桌头主妇的位子上,年纪轻,身材娇小苗条而又非常标致,标致得跟这地方太不相称了;于是他就想道:“难道没有什么东西足以使那面庞动容吗?”
有的!天爷爷,有一种东西就在那儿,那就是刚进来的那个不速之客。汤姆来了。门一开,她的脸色就变了,立刻笑眯眯地满面春风。
一副美丽的笑容。詹姆斯·赫德豪士先生要不是在这以前对她那毫无表情的脸庞感到奇怪,他就不会觉得这笑容那样美不可言。她伸出手——一只漂亮的软绵绵的小手;她的指头抓住她弟弟的指头,好像想把它们拿到她嘴边似的。
“哦,哦,”那客人想道。“这狗崽子就是她唯一喜欢的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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