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校对)第76部分在线阅读
"谈你们的德国大学吧,"矮小的老年人说."呸,呸!本国尽有浪漫故事呢,不用走半哩就找得到的;只是人家从来想不到罢了."
"我以前的确从来没有想到这一方面的浪漫故事,"匹克威克先生笑着说.
"你一定是没有,"小小的老头儿说,"当然没有嘛.就像我的一个朋友常常跟我说,'这些房间有什么了不得?,'奇里古怪的地方呵,,我说.'一点也不,,他说.'寂寞得很,,我说.'一点也不,,他说.有一天早上他正要去开外面的门,忽然中风死掉了.他倒下去头搁在他的信箱里,就这么倚在那里十八个月.大家都以为他到外埠去了."
"那末最后怎么发现的?"匹克威克先生问.
"法学院长决定把他的门撬开,因为他已经两年没有缴租钱了.他们这么做了.撬开了锁.一架积了很多灰尘的骷髅,穿着蓝色上衣.黑短裤和丝拖鞋跌到开门的门房怀里.古怪,这事.有点儿吧,也许?"小老头儿把头更向一边歪着,怀着说不出的快乐搓搓手.
"我还知道另外一桩,"小老头儿在他的格格笑声多少消失了一些的时候又说......"那是发生在克里福德院.顶楼的房客......坏蛋......把自己关在卧室的壁橱里,吃了砒霜.账房以为他逃走了;开了门,贴了召租条子.另外一个人来租了这房子,陈设好了家具,住了下来,不知怎么他睡不着觉......老是不安心和不舒服.'怪,,他说.'我把另外一间做卧室,把这间做起坐间吧.他换过来了,夜里睡得很好,但是突然又发现不知怎么晚上读不成书:他神经过敏起来,不舒服起来,老是剪蜡烛和四面看.'我真不懂了,,有一天晚上他看了戏回来,一面喝着冷酒一面这样说,他把背靠着墙,为了不致于幻想有人在他背后,......'我真不懂了,,他说;正说着,他的眼光落到那一直锁着的小壁橱上,从头到脚起了一阵寒颤.'我以前就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的,,他说,'我不由得不疑心那壁橱有什么毛病了.,他作了一次强大的努力,鼓起了勇气,用拨火棒一两下子就打碎了门上的锁,开了门,可不是吗,笔直站在角落里的正是先前的房客,手里还紧紧抓住一只小瓶子,他的脸呢......罢了!"小老头儿说完的时候,带着狞恶的愉快的微笑对他的惊奇的听众们的紧张的脸孔环顾一下.
"你讲的这些是多奇怪的事情呀,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借助于眼镜仔细观察着老年人的脸孔.
"奇怪吗!"小老头儿说."废话;你以为它们奇怪,是因为你完全不懂.它们是有趣的,却没有什么特别."
"有趣!"匹克威克先生不由自主地喊.
"是呀,有趣,不是吗?"小小的老年人回答,穷凶极恶地斜着瞪了一眼,随后,也不等人回答,就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另外一个人......让我想想......那是四十年前了......他租了这些最古老的学院之一里面的一组又旧又潮湿又腐烂的房间,那里关了好多年没人住.关于这地方老太婆们有好多故事,当然这地方决不是很舒服的;但是他穷,房子便宜,这在他已经是十分充足的理由了......纵使房子比实际上还坏十倍.他不得不买下一些留在房里的腐朽的装置;其中有一样,是一只装文件的.很大的.笨重的木头柜子,上面安着玻璃门,里面有绿色的帘子;对于他真正是没有用的东西,因为他并无文件可装;至于衣服,他是随身带着的,而且这么带着也并不难呀.那末,他所有的家具都搬来了......统共还装不满一大车......分散地放在房里,为了使那四把椅子可能像有一打,于是他到夜里就在火炉前面坐了下来,喝他赊欠来的两加仑威士忌酒的第一杯,一面胡思乱想着到底将来能不能付出这笔酒账,假使能够的话,那得多少年,这时,他的眼光碰到了木柜子的玻璃门.'啊!,他说......'假使我不是不得已照那老旧货商人的价钱买了这个丑东西的话,我就可以用那笔钱买点称心的东西了.我对你说,老家伙,,他大声地对柜子说,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对着说了......'假使打碎你的老尸首之后多少还划得来的话,我就要用你来烧火了,马上就干.,他刚说了这话,就有一种类乎微弱的呻吟的声音像是从柜子里面发出来.这使他最初有点吃惊,但是想了一下以后,他以为一定是隔壁的什么年青人出去吃饭回来了,所以他就把脚搁在火炉架上,拿起拨火棒来拨火.这时候那声音又响了:一扇玻璃门慢慢地开了,显出一个穿了污秽而破旧的衣服的.苍白而憔悴的人形,直挺挺站在柜子里.这人形的身材又高又瘦,脸上显得忧愁和惶急;但是皮肤有一种颜色,整个的人有一种狰狞可怖的和非人间所有的样子,决不是世上的活人会有的.'你是谁?,这新来的房客说,脸色变苍白了:但是他把拨火棒举平,对着那人形的脸上瞄准......'你是谁?,'不要扔拨火棒来戳我,,那人形回答说......'假使瞄得这么准投射过来,那就要碰不到遮拦戳在我后面的木头上了.我是一个鬼.,'那末,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房客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房间,,鬼怪回答说,'是我的肉体曾经在里面工作的,结果是我和我的孩子们成了乞丐.这个柜子是放文件的,一大堆一大堆,多少年积起来的.在这房间里,当我由于悲伤和希望迟迟不能实现而死掉的时候,两个狡诈的贪心汉瓜分了我在贫苦的生活里拚命挣来的财产,结果一个铜子也没有留给我的不幸的子孙.我把他们从这里吓走了,从此以后我夜里......这是我能够重到人间来的唯一的时间......就到我长期受苦的这个地方来徘徊.这房间是我的:应该留给我.,'假使你一定要在这里现形的话,,房客说,他趁着鬼魂刺刺不休地说着的时候定了神,所以很冷静了......'我当然很高兴放弃这里;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假使你答应我问的话.,'说吧,,鬼怪严厉地说.'好的,,房客说,'我这话不单是对你说的,因为对于我听说过的大多数鬼魂都同样适合的;在我看来,既然你们能够到世界上的最好的地方去......因为我想空间在你们是不成问题的......而你们却老是要回到曾经使你们最不幸的地方来,这是有点儿矛盾的.,'天啊,这是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鬼说.'你看,先生,,房客继续说,'这房间是很不舒服的.从那柜子的样子看起来,我想它是免不了有臭虫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更舒服得多的地方:何况伦敦的天气又是极端教人讨厌.,'你说得很对,先生,,鬼说,很有礼貌,'以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马上就换换地方吧.,......当真的,他一面说一面就逐渐消失了:他的腿子真的完全隐没了.'还有,先生,,房客追在后面喊他,'假使你费心对别的也在古旧的空屋子里出没的女士们和绅士们说一说,告诉他们到别的地方去要舒服得多,那你就使社会受惠不浅了.,'我会说的,,鬼魂回答;'我们一定是笨家伙......很笨的家伙,的确;真想不到我们怎么糊涂到这步田地.,那鬼说了这些就隐掉了;"老年人用机伶的眼色环视一下全桌的人,加上一句,"有点儿奇怪的是,他从此以后再没有回来过."
"这倒不坏,假使是真的,"缀着彩色钮子的人说,点起一支新雪茄.
"假使!"老头儿叫,极其轻蔑的样子."我想呀,"他对劳顿补充说,"他往下还要说我在一个律师事务所的时候碰到的一个古怪诉讼委托人的故事也未必是真的哪......我想他一定要这样说的."
"我不能冒昧的说什么,因为根本没有听见过这个故事,"彩色装饰品的主人说.
"我希望你再把故事说一说,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
"啊,说吧,"劳顿说,"除了我别人都没有听见过,而且我也差不多忘记了."
老头儿向桌子四周围看看,比以前睨视得更可怕了,像是因为每人的脸上都显出注意的神情而得意.然后用手揉揉下巴,像是回忆事实的样子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始叙述如下:
老头子讲的古怪诉讼委托人的故事
"我在哪儿听到和怎么听到这个小故事的,"老头儿说,"这没有什么关系.假使我按照我碰到这事情的情形讲出来,那就得打中间讲起,讲到末了的时候再回到头上去.我只要说明一下,这中间有些事情是我亲眼看到的就够了.其余的我知道发生过,而且有些能够清清楚楚记得这些事情的人现在还活着.
"在波洛区的大街上,靠近圣乔治教堂,并且就在同一边,有一所最小的负债人监狱......玛夏尔席,这差不多人人都知道的.虽然后来它跟从前那种肮脏污秽的情形是很不相同了,可是就是改良之后的它对于眼光比较高的人还是说不上有什么引诱力,或者对于没有远虑的人有什么安慰.新门监狱(新门监狱(Newgate):为伦敦有名的大牢,最初建于一四四二年,屡经修造,至十九世纪初始毁.因为出名,逐渐渐变成一般牢狱之代名.)里的判了罪的重罪犯人也能有一个和玛夏尔席监狱里的无力偿付的债务人的一样好的院子,透透空气,运动运动.(甚至还要好些.但这是在过去,在比较好的时代,而这监牢现在已不存在了.......原注.)
"也许是因为我的爱好,也许是因为我摆脱不了和这地方联系在一起的那些旧事,总之我受不了伦敦的这个地方.这条街是宽的,店铺子宽宽大大的,过路的车辆的声音.川流不息的人潮的脚步声......所有来来往往的喧哗声,从清早闹到半夜,但是周围的街道却恶劣而窄小;贫穷和淫乱在拥挤的巷子里溃烂着;困乏和不幸被关闭在这狭隘的牢狱里;至少在我看来,像是有一种阴沉和凄惨的空气笼罩着这里,给它加上一种龌龊和病态的色泽.
"这幅景象,有许多眼睛......它们早已闭上进了坟墓罗......在最初进玛夏尔席监狱的大门的时候,曾经相当轻松地对它看过:因为在遭到第一个严重的不幸打击以后,往往不会一下子就绝望.一个人对于没有考验过的朋友是信任的,他记得他的酒肉朋友们在他并不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么大方地表示要为他服务;他抱着希望......幸福的没有经验的人的希望......无论他怎么被最初的打击所压倒,这希望还会在他胸中出现,并且在那里暂时地生长着,直到在沮丧和轻蔑的伤害之下枯萎为止.到了负债者在牢里萎糜下去,没有释放的希望,没有自由的前途,处于这种任何辞藻所不能形容的惨境的时候,那些眼睛又是多快地深深陷进了头颅,在那些由于饥饿而消瘦.由于禁闭而失色的脸孔上发着浮光!人间的极端的暴行虽然已经不再存在,但是留下的还很多,足以引起使心房流血的事情.
"二十年前,这里的阶石几乎被一个母亲和一个小孩子的脚步踏穿了,他们天天清晨的时候一定出现在监狱的门口;他们常常是经过一夜不安的悲苦和焦虑之后在那里匆匆待上一个钟头,然后年轻的母亲就柔顺地走开,把孩子带到那古老的桥上,把他抱起来看那闪耀的河水.河水蒙上一层早晨的太阳光的色彩,随着一清早河里为了工作和享受而作的忙碌准备而动荡着.她想使他对于眼前的事物发生兴趣.但是她会很快就把他放到地上,把她的脸掩在围巾里,淌一阵使她眼睛要瞎了的眼泪;因为他那一副病容的瘦脸上并没有展露出感到兴趣或者愉快的表情.他的记忆是有限得很的,但全都是一样的......全和他的父母的贫穷和不幸相关联着的.他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地坐在母亲的膝头上,怀着孩子气的同情看着那些偷偷滚下她的脸的眼泪,然后静静地爬到什么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呜咽得睡了过去.世界的残酷的现实以及它的许多最坏的不幸......饥渴.寒冷和贫困......从他的理性的黎明时代起他就痛切地感到了:虽然具有儿童时代的'形体,,却没有儿童时代的轻快的心.欢畅的笑和发亮的眼睛.
"父亲和母亲看见这一点,也看见彼此的情形,怀着一个字也不敢说的惨痛的心思.这健康的.体格强壮的.几乎胜任任何劳力的男子,在严紧的禁锢和拥挤的监狱的不健康的空气之下消瘦下去.这娇弱的女人在肉体的和精神的双重影响之下衰颓着,小孩子的小心灵在破碎着.
"冬季来了,严寒和苦雨的日子也随着来了.可怜的女孩子搬到靠近她丈夫坐牢的地方的一间可怜相的房子里;虽然她因为越来越穷,不得不搬家,但是能离他近一点,她也比以前快乐了.有两个月,她和她的小伴侣照常来等着开门.但是有一天,她却没有来,这还是第一次.到第二天早晨,她独自来了.孩子已经死掉了.
"人们简直不懂,他们把穷人丧失亲属冷冷淡淡地说成是死者脱离苦海,生者减轻负担......我说他们简直不懂这种丧亡是何等的惨痛.在所有其他的眼睛都冷冷地避开你的时候,有一个沉默的含情的眼色看你一眼......在所有其他的人都舍弃了你的时候,你知道还有一个人同情和热爱你......这是最深沉的苦难之中的一种依傍.一种支持.一种安慰呵,这不是财富所能换取,也不是权力所能赐予的.这孩子曾经在他的双亲膝下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小手耐心地互相握着,瘦削苍白的脸抬起来对着他们.他们曾经看着他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虽然他的短短的生存是不快乐的,虽然他现在获得了他过去在这个世界上当小孩子时都从未尝过的那种和平和休息,但是他们是他的父母呵,失去他使他们深深地感到心痛.
"谁只要看见这个做母亲的改变了的脸孔,就会明白死亡很快就要结束她这种忧患困苦的景象了.她的丈夫的难友们不敢再过问他的悲哀和不幸,就把他以前和两个同伴合住的小房间留给他一个人.她和他同住了这房间:没有痛苦,但是也没有希望,就这么拖延着,她的生命慢慢地衰亡下去.
"一天晚上,她在丈夫的怀里昏厥了,他抱她到窗口透气,使她苏醒起来;那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使他看出她的容貌的改变,吓得他浑身发软,抱都抱不动她,像个无能为力的婴儿似的蹒跚着.
"'放下我来;乔治,,她气息奄奄地说.他照着做了,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用手掩着脸哭起来.
"'离开你是很难过的,乔治,,她说,'但这是上帝的旨意,你应该为我的缘故承受它.啊!我多么感谢他带走了我们的儿子呵.他现在是幸福的,他是在天上了.假使他在世上又没有了母亲,那怎么办哪!,
"'你不能死,玛丽,你不能死;,丈夫说,跳了起来.他急促地来回走着,用捏紧的拳头捶自己的头;然后重新坐在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比较镇静地接着说,'振作起来,我的好爱人......请你振作起来.你还会活下去的.,
"'再也不会了,乔治,再也不会了......,将死的女人说.'让他们把我埋在我们的可怜的儿子旁边,但是你答应我,假使你一旦能够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并且有一天能够发财的话,你要把我们移到一个什么乡村墓地里去......在离这里老远老远的地方,我们可以和平地休息.亲爱的乔治,答应我你要照我的话做.,
"'我答应,我答应,,男子说,热情地跪在她的面前.'跟我说话,玛丽,再说一句;看我一眼......只要一眼!......,
"他住了嘴;因为那只抱住他的颈子的手臂变硬变重了.一声深沉的叹息从他面前的消瘦不堪的身体里发出;嘴唇动了一下,一丝微笑在脸上浮动了一下,但是嘴唇失了血色,微笑隐退成为僵硬的.可怖的凝视.他是孤单单一个人在世界上了.
"这天夜里,在这悲惨的房间的寂静和凄凉之中,这不幸的男子在他妻子的遗体面前跪下,呼吁上帝做见证,发了一个可怕的誓:从这个时刻以后他要为她和他的孩子的死亡复仇;从此以后直到他的生命的最后的一刻,他要把全部精力奉献给这唯一的目的;他的复仇要持久而恐怖;他的仇恨要永远不减退和消失;而且要找遍全世界追它的目的物.
"最深的失望和几乎非人类的感情,在这一夜之间就在他的脸上和身体上造成如此凶恶的伤痕,使他的不幸中的伙伴们见他走过的时候都怕得退缩.他的眼睛通红而迟钝,他的脸色死人似的苍白,他的身体弯曲得像是上了年纪.他在精神痛苦的热狂之中几乎把下嘴唇咬穿,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滴下了下巴,并且沾污了他的衬衫和领带.没有眼泪,没有怨声;但是那种不安的眼色,和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种忙乱的样子,说明了在他内部燃烧着的高热.
"必须把他妻子的尸体立刻从牢里搬走.他充分镇静地接受了通知,勉强同意这样做是适当的.搬的时候差不多全监狱的人都集拢来看迁灵;鳏夫出来的时候大家急忙向两旁让开;他匆匆前进,走到靠近门房入口的有栅栏的地方,独自一人站着,而群众出乎本能的体贴心情,都从那里引退了.粗陋的棺材背在扛夫们的肩膀上慢慢地前进.集的人群被极度的寂静笼罩着,只有妇女们的清晰可闻的悲叹声和扛夫们在石头铺路上移动的脚步声打破寂静.他们走到丧偶的丈夫站着的地方,停住了.他把手摆在棺材上,机械地整理一下盖在上面的柩衣,示意他们继续走.棺材经过门廊的时候,监狱哨岗上的看守们都脱下帽子,紧接着沉重的大门就把它关在外面.他茫然地看看群众,沉重地倒在地上了.
"虽然此后几个星期他一直发着高热,日夜被人看守着,然而在最狂乱的呓语之中,他从来没有一刻忘掉他的丧妻之痛和他的誓言.景象在他眼前变换,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一件事跟着一件事;他的神志是完全昏迷的;但是这一切都和他心里的伟大目标有着相当的联系.他正在无边的大海里航行,上面是血红的天空,下面的汹涌的怒涛正在四面八方沸腾着和洄漩着.他们的前面有另外一只船,在怒号的风暴中苦苦地奋斗和摆荡:它的帆被撕成一条条地在桅杆上飘荡,甲板上挤满了用绳子扣在船边上的人,而巨浪时时刻刻冲上船边,把一些注定遭殃的人卷到冒着泡沫的海里.巨浪在沸腾着的汪洋大水里推进,具有任何东西都不能抗拒的速度和力量;终于打着前面的船的尾巴,把那船压碎了.船沉下去的时候水里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这里面升起一声如此响亮和尖锐的嘶叫......成百要淹死的人的哀号,混成了一片可怕的呼喊......远远超过风暴的呐喊之上,并且回荡不止,仿佛一直要刺穿空气.天和海洋.但是那是什么,有一个白头发的老年人,冒出水面,带着痛苦不堪的神色,喊着救命,和波浪搏斗着.他一看,就从船边跳下水,奋力向那里游过去了.他游到那里:紧紧靠近那人了.这正是他的相貌.老头儿看见他来,就拚命想逃开他的掌握,但是徒然.他紧紧抓住他,把他拖到水里.下水,同他下水,下去五十深;他的挣扎逐渐微弱了,终于完全停止.他死了;他杀了他,实行了他的誓言.
"他是在一片大沙漠的炙人的沙砾里旅行,光着脚,孤单单一个人.沙土迷住了他的眼睛,使他呼吸感到困难;细小透明的沙粒飞进毛孔,使他难受得要发疯.被风卷起来的一大阵一大阵的沙,在灼日之下照得透亮,远远地像一条条的火柱在猖獗.死在这凄凉的荒漠里的人们的骸骨,撒满他的脚下;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种吓人的光笼罩着;眼界所及之处只有恐怖的景象.他疯狂地向前冲,徒然想喊出一声惊怖的叫唤,舌头却粘在嘴上.他振起了超自然的气力在沙里跋涉,又累又渴,疲惫不堪,终于倒在地上失了知觉.是什么芬芳的凉爽使他苏醒过来的;是什么潺潺的声音?水!的确是泉水;清洁的新鲜的水流在他脚下奔着.他饱喝了一顿,把发痛的四肢伏在岸边上,陷入一种可意的神志恍惚状态了.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一个白头发的老年人蹒跚地走过来解他的如焚之渴.又是他!他用手臂抱住那老年人的身体向后拖.他挣扎着,嘶叫着要水......只要一滴水救命!但是他紧紧地拉住了他,用贪馋的眼光看着他的惨痛;当他的没有生命的头垂在胸口上的时候,他就用脚把那尸首踢开了.
"热病离身.神志恢复之后,他一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是富有而自由的了:他听说那位宁愿让他死在牢里的父亲已经在鸭绒床上寿终正寝了.......还说宁愿呢!他父亲已经让那些对他来说比他自己的生命还宝贵得多的人由于穷困和无药可医的心病而死去了......父亲一心一意要让儿子穷得像乞丐,但是因为对自己的健康和精力很自负,所以把这一措置拖延得太迟了,现在只好在另一世界里咬牙切齿,懊恨自己的疏忽,把财产留给了儿子.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了这件事,而且还发觉了很多事.他回想他生活下去的目的,记起了他的仇人是他妻子的亲父亲......是使他坐监牢的人,也是不管女儿带着孩子跪在他脚下哀求怜悯.而把她们踢出大门的人.啊!他多么厉害地诅咒身体的衰弱......因为它阻止了他马上起来积极进行他的复仇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