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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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船长回答。
  "我马上就去溜达,"沃尔特说道,"我不妨碍您了,卡特尔船长。"
  "好好地多逛一逛,我的孩子!"般长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沃尔特挥挥手,表示同意,接着就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特定的地方要去;但他想到田野里去走走,他在那里可以考虑考虑将来未知的生活,可以在树下一边休息一边安静地思索。他觉得汉姆普斯特德①附近的风光最美,而通向那里最好的道路是从董贝先生公馆旁边经过的。
  ①汉姆普斯特德(Hampstead):伦敦郊区地方。
  当沃尔特从董贝先生的公馆旁边走过,向上望一眼,看到它那愁眉不展的正面的时候,它跟往常一样庄严、阴暗。所有的窗帘都已垂下,但上面的窗子是敞开着的,凉爽的微风吹拂着窗帘来回飘动,这是整座房屋外部唯一带有生气的迹象。沃尔特轻轻地走过,当他又走过几家人家的时候,他心里觉得高兴。
  自从几年前发生了迷路的女孩子的事情以后,他经常对这房屋感到兴趣,这时他正是怀着这样的兴趣往回看,特别是望着上面一层的窗子。当他正这样看着的时候,一辆轻便四轮马车来到门前,一位举止庄重、穿着黑衣服、挂着一条沉甸甸的表链子的先生下了马车,走进屋里去。沃尔特后来回忆起这位先生和他的马车,他毫无疑问那人是位医生,于是心中纳闷起来,究竟是谁病了呢?可是他没有得出答案。他无精打采地想着其他事情,又走了一段距离。
  不过他仍然想到这座房屋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沃尔特总是爱以这样的希望来使自己高兴,那就是:也许总有那么一天,那位女孩子(她是他的老朋友,从那时以来,总是那样感谢他,那样高兴看到他)会使她弟弟关心他,使他的命运好转。但是在这时候他更喜欢想到的是,她仍继续记得他,而不是他可能得到什么世俗的利益;可是另一个更为清醒的想法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如果那时候他还活着的话,那么他将在海外漂泊,被她遗忘;她则已经成婚,富有,高傲,幸福。世事沧桑,在完全改变了的情况下,她没有什么理由要比对一个她曾经有过的玩具更多地记得他;不会的,那时在她的记忆中,他可能还不如玩具呢。
  可是沃尔特把那位流落在喧闹的街上、被他找到的那位漂亮的女孩子理想化了,把她与她在那天夜里天真的感谢以及在感谢中所表现出的纯朴、真诚等同化了,所以他认为,把她想成今后会变得高傲,这是对她的侮辱,他为此而感到羞愧。另一方面,他的沉思默想又是那么荒诞无稽,在他看来,如果想像到她已成长为一个女人,如果不是把她想成她跟善良的布朗太太在一起时那样一位纯朴、温柔、可爱的小人儿,而是想成另外一位什么人的话,那么这也同样是对她的侮辱。总之,沃尔特觉得由他本人来评断弗洛伦斯的是非长短,确实是会很不近情理的;他最好是把她的形象作为宝贵的、难以达到的、永不改变的、模糊不清的一种什么东西保存在心中;它具有使他快乐,像一只天使的手一样制止他进行任何卑劣勾当的力量,这一点却不是模糊不清的。
  沃尔特那天在田野里游逛得很久,他听着鸟儿的啾鸣、礼拜天的钟声、城市中比平日减弱了的喧嚣声,同时呼吸着芳香的空气,有时举目眺望那朦胧不清的地平线,因为他的航程与目的地就在地平线的那一方;然后他又环顾四周英国的青草和故乡的风景。可是他几乎没有一次明确地想到他即将远离;他似乎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把这思想搁置一旁,不去理会,尽管他始终在继续不断地想着它。
  沃尔特已经把田野抛在后面,正怀着同样恍惚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家的路途上行走,这时候他听到一个男人喊叫了一声,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亮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惊奇地转过身去,看到一辆朝着相反方向跑去的出租轿式马车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夫从座位上转过头来看他,向他挥鞭示意;车里一位年轻的女人从窗子里探出身来,精力充沛地向他打招呼。他跑到马车跟前,看到这位年轻女人就是尼珀姑娘;她万分焦急不安,几乎都要发狂了。
  "斯塔格斯花园,沃尔特先生!"尼珀姑娘说,"劳驾您,帮个忙吧!"
  "什么?"沃尔特喊道,"出了什么事了?"
  "啊,沃尔特先生!斯塔格斯花园,劳驾您!"苏珊说。
  "您瞧!"马车夫以一种兴高采烈与灰心绝望交织的神情,向沃尔特恳求道,"这位姑娘已经反反复复地说了老半天,她想要去的地方路走不通,我正想把车子转过身来找条出路呢。
  乘坐过我马车的客人可多啦,可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乘客。"
  "您想到斯塔格斯花园去吗,苏珊?"沃尔特问道。
  "对啦!她想到那里去。它在哪里?"马车夫抬高嗓门,粗声大气地说道。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苏珊疯狂似地大声说道,"沃尔特先生,我亲自到过那里一次,是带着弗洛伊小姐和我们可怜的、可爱的保罗少爷一起去的,就在您在城里找到弗洛伊小姐的那一天,因为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把她丢了,理查兹大嫂和我,还有一条疯牛,还有理查兹大嫂的大儿子,虽然后来我去过那里,可是我却记不得它在哪里了,我想它已经塌陷到地底下去了。啊,沃尔特先生,别抛弃我不管,斯塔格斯花园,劳驾您!弗洛伊小姐最亲爱的宝贝——我们大家最亲爱的宝贝——、非常非常温顺的小保罗少爷啊!啊沃尔特先生!"
  "慈善的上帝!"沃尔特喊道,"他病得很重吗?""可爱的花朵儿!"苏珊绞扭着手哭道:"他一时想起想要看看他从前的奶妈,我就是来领她到他床边去的,波利·图德尔花园的斯塔格斯大嫂,谁来帮帮忙啊!"
  沃尔特听了这番话大为感动,苏珊的焦急心情立刻传到他身上;他明白了她这次任务的性质,就满腔热情,火速地投身进去。当他跑在前面,这里那里到处打听通往斯塔格斯花园去的道路时,马车夫好不容易才紧紧跟上他。
  可是斯塔格斯花园这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了,它已经从地面上消失了。古老、破烂的凉亭从前曾经所在的地方,如今宫殿耸立,显露峥嵘;围长粗大的花岗石柱子伸展开一片路景,通向外面的铁路世界。往昔堆积垃圾的污秽的荒地已经被吞没和消失了;过去霉臭难闻的场所现在出现了一排排堆满了贵重货物与高价商品的货栈。先前冷僻清静的街道,如今行人熙来攘往,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原先在泥泞与车辙中令人灰心丧气、中断通行的地方,现在新的街道形成了自成体系的城镇,生产着各种有益于身心、使生活舒适方便的物品与设施,在这些物品与设施没有出现之前,一般的人们从没有进行过这种尝试或产生过这种念头的。原先不通向任何地方的桥梁,如今通向别墅、花园、教堂和有益于健康的公共散步场。房屋骨架和新的通道的初期预制品正装在火车这个怪物内,飞速地运往郊外。
  至于附近的居民,他们在铁路最初蜿蜒伸展的日子中还打不定主意是否承认它;后来像任何一位基督徒在这种情况下都可能表现的那样,变得聪明起来,翻然悔悟,现在都在夸耀这位强大、兴隆的亲戚。布店里织物上印有铁路图案,卖报人的橱窗中陈列着铁路杂志。这里有铁路旅馆,铁路办公楼,铁路公寓,铁路寄宿处;有铁路平面图,铁路地图,铁路风景画,铁路包装纸,铁路酒瓶,铁路三明治包装匣和铁路时刻表;有铁路出租马车和铁路出租马车停车处;有铁路公共汽车,铁路街道和铁路大楼;有铁路食客;铁路寄生虫和数不胜数的铁路马屁精。甚至还有钟表那样准的铁路时间,仿佛太阳它自己已经认输让步了似的。在被铁路征服的人们中间,有清扫烟囱的工长,这在过去在斯塔格斯花园中是难以令人置信的;如今他住在一座墁上灰泥的三层楼房中,在一块油漆招牌上用金色的花体字书写广告,自称是用机器清扫铁路烟囱的承包人了。
  滚滚翻腾的洪流像它的生命的血液一样,日日夜夜永不停息地流向这个变化巨大的心脏,又从这个心脏返流回去。成群结队的人们,如山似海的货物,每昼夜二十四小时几十次运出运进,在这个活动不息的地方起着发酵般的作用。甚至连房屋也好像喜欢给打包起来,外出旅行似的。奇妙绝伦的议员们二十年前对工程师们异想天开的铁路理论还曾冷嘲热讽,盘问时百般阻挠,现在却戴着手表乘车到北方去,事先还发出电报通知他们即将到达。所向无敌的机车日日夜夜在远方隆隆地前进,或者平稳地开向旅程终点,像驯服的龙一般滑向指定的、精确度按英寸计算的角落,站立在那里,吐着白沫,颤抖着,使墙壁都震动起来,仿佛它们充满了至今还没有被发现的巨大力量的知识以及至今还没有被达到的伟大目标似的。
  可是,斯塔格斯花园已经连根带枝被彻底铲除了,斯塔格斯花园所立足的英国土地没有一方是安然无恙的了。啊,请为这个日子哀叹吧!
  沃尔特身后跟随着马车和苏珊,他经过许多毫无结果的打听之后,终于遇见了一位曾经一度在这块消失了的土地上居住过的人;他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烟囱清扫工工长;他身体壮实,正在自己的门上敲打了两下。他说,他很熟悉图德尔。"他在铁路上工作,是不是?"
  "是的,是的,先生!"苏珊·尼珀从马车窗口中喊道。
  "他现在住在哪里?"沃尔特急忙问道。
  他住在公司自己的楼房里,经过右边第二个拐弯,走到一个庭院里,穿过去,然后又往右边第二个拐弯走进去,第十一号,他们决不会弄错的。要是真的弄错了的话,他们只消问一下在机车上烧锅炉的火夫图德尔,任何人都会向他们指点他的家在哪里的。苏珊看到这意想不到的成功,急忙下了马车,挽着沃尔特的胳膊立刻就走,让马车停在那里等待他们回来。
  "小孩子病得很久了吗,苏珊?"当他们急忙往前走去的时候,沃尔特问道。
  "折磨好长久的时间了,可是谁也不知道病有多重,"苏珊回答道,接着又格外尖声厉气地说道,"唉!都怪布林伯他们这一家人!"
  "布林伯他们这一家人?"沃尔特重复了一句问道。
  "沃尔特先生,"苏珊说,"事到如此,当想起许许多多事情都是令人痛苦的时候,如果我责怪什么人,特别是责怪亲爱的小保罗一口称赞的那些人的话,那么我就无法原谅自己,可是我还是真心盼望把这一家人都派到那石头最多的地段去修筑新道路,让布林伯小姐扛着鹤嘴锄走在最前头!"
  尼珀姑娘说完之后喘了一口气,比先前走得更快,仿佛她这不同寻常的愿望使她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沃尔特自己这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不再问什么问题,匆匆忙忙地往前赶路。他们不久就急不可耐地从一个小门闯进去,来到了一个干净的、挤满了孩子的客厅里。
  "理查兹大嫂在哪里?"苏珊向四处张望着,大声喊道。
  "啊!理查兹大嫂,理查兹大嫂,跟我一道走吧,我亲爱的人儿!"
  "呀!这不是苏珊吗?"波利十分吃惊地喊道,一边从孩子群中站起身来,露出她那诚实的脸孔和慈母的身形。
  "是的,理查兹大嫂,是我,"苏珊说,"我真巴不得不是我才好呢,虽然我这么说似乎不太客气,可是小保罗少爷病得很重,他今天跟他爸爸说,他想看看他从前的奶妈的脸,他和弗洛伊小姐希望您能跟我一道去——还有沃尔特先生也一道走,理查兹大嫂——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吧,给可爱的小宝贝帮帮忙吧,他活不长了。啊,理查兹大嫂,他活不长了,就要离开人世了。"苏珊·尼珀哭着;波利流着眼泪看着她,听着她所说的话;所有的孩子们(包括一些新的婴孩)聚集在周围;图德尔先生刚刚从伯明翰回到家里,正从一个盆里取出饭菜吃着,这时他放下刀叉,把他妻子挂在门后的帽子和围巾取下给她穿戴上,然后拍拍她的后背,怀着深厚的父亲般的感情,但却不善于言辞地说道,"波利,走吧!"
  这样他们就回到了马车跟前,比车夫预料的时间早好多。沃尔特把苏珊和理查兹大嫂扶进马车以后,自己坐在马车夫的座位上,以防再发生什么差错;最后把他们安然无恙地送进了董贝先生公馆的前厅里。——顺便说一句,他在前厅里看到了一个很大的花束摆在那里,这使他想起了卡特尔船长那天早上跟他一道买下的那一束。他本很愿意在那里多逗留一些时候,好多了解一些病人的情况,或者就在那里一直等待着,看他能不能稍稍帮点儿忙;可是他痛苦地意识到,这会被董贝先生看作是一种冒昧的、唐突的行为;所以他就缓慢地、悲伤地、忧心忡忡地转身离开了。
  他走出门不到五分钟,就有一个人追赶上来,请他回去。他顺着原路尽快地走回去,并怀着悲哀的预感,走进了那阴沉的公馆。
第17章
  卡特尔船长为年轻人做了一点事情
  卡特尔船长运用他那惊人的、他真心自信是天赋的才能(就一个无比纯朴的人来说,这倒并非异乎寻常),制订出那个深奥莫测的计划,在那个多事的星期天,前往董贝先生的公馆;他一路上一直眨巴着眼睛,让他那横溢的才智有一个排泄的孔道;他脚上穿着那双光耀夺目的短靴,就这样出现在托林森的眼前。卡特尔船长从那人那里听到了那即将来临的灾难,十分忧虑;由于他一向处事审慎,所以就惊慌失色地急忙"改变航向",离开那里,而只递进那个花束,表示他关怀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托林森向全家人转达他的敬意和问候,希望他们在当前的情况下坚强地顶住风,最后友好地暗示,他明天将"再来看看"。
  船长的问候再也没有被人听到。船长的花束在前厅里搁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被扫进了垃圾箱;船长神机妙算的安排,连同那更为伟大的希望和更为崇高的计划一道卷进了这场奇灾大祸,如今已被彻底粉碎。因此,当雪崩冲毁山间的森林时,细枝和灌木也随同大树遭殃,全都荡然无存。
  沃尔特经过长距离的游逛和最后随着发生的那些难忘的事情之后,星期天晚上回到家里时,最初一心一意想着他必须告诉他们的消息,并彻底沉浸在刚才经历的情景在他心中自然唤起的情感之中,所以既没有注意到他舅舅显然还不知道船长答应通知的信息,也没有注意到船长用钩子向他打了个信号,提醒他不要提起这个话题。不过,不论如何聚精会神地观察,船长的信号也不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就像中国的圣人据说在开会时曾经写过一些完全不能发音的艰涩高深的词语一样,船长那些龙飞凤舞般的指指划划,谁要是事先不了解他的秘密,那是根本不可能看懂的。
  可是船长在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放弃了这些打算,因为他看到,在沃尔特出发之前,现在很少有机会能跟董贝先生无拘无束地随意交谈。不过,船长尽管带着灰心失望、垂头丧气的神色暗自承认,所尔·吉尔斯一定得知道这件事情,沃尔特一定得走——情况暂且只能听凭和他当初接触到的时候一样,并没有因为有朋友明智地进行调停,而使事实真相得以澄清或使境遇有所改善——,但他仍毫不动摇地相信,他内德·卡特尔是与董贝先生磋商的合适人物,只要他们两人走到一起,就可以十分妥善地安排沃尔特的命运。因为船长永远不能忘记,他与董贝先生在布赖顿相处得很好,他们每人都在合适的时候恰如其分地说出了需要说的话;他们曾经准确地判断了彼此的为人;他也不会忘记他内德·卡特尔怎样在陷于绝境时指出这条出路并使会晤导向合乎要求的结局。船长根据这些理由安慰自己:内德·卡特尔目前虽然由于情势所逼,暂且只好无所事事地袖手旁观,但有朝一日,时机一到,他内德总能扬起船帆,胜利地向前航行的。
  在这种出自善意的误解的影响下,卡特尔船长坐在那里,看着沃尔特,听着他叙述,同时在衬衫领子上掉下一颗眼泪的时候,心中甚至在转悠着这样的念头:不论哪一天他遇见董贝先生时,他就口头邀请他,在他指定的任何一天,到布里格广场来品尝品尝羊肉,然后在碰杯祝酒时再谈谈他年轻朋友的前途问题——这样做是不是既符合礼仪而又富于策略?但是麦克斯适杰太太的脾气难以捉摸,在他举行宴请时她可能伸开四肢,躺卧在走廊里,含沙带刺地说起教来;这些顾虑在船长好客的想法上泼上一瓢冷水,使他胆怯心灰。
  当沃尔特沉思地坐在餐桌前面没有吃饭,心中一直细想着所发生的一切时,在船长看来,有一个事实是很清楚的,就是:尽管沃尔特本人由于谦虚,还认识不到这一点,但他却可以说是董贝先生家庭中的一员了。他本人曾亲自跟他十分感伤地叙述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就在这一个事件发生的过程当中,他们记起了他的名字,并赞扬他;他的老板对他一定会另眼相看,对他的前途一定会格外关心的。如果说船长对他自己的结论暗中还有什么怀疑的话,那么他毫不怀疑,这些结论对安定仪器制造商的心情是十分有利的。因此他就利用了这样一个大好时机,把去西印度群岛的消息作为一件破格提升的待遇,透露给他的老朋友;声称如果他有钱的话,那么他就将慷慨解囊,为沃尔持的长远利益拿出十万英镑;他相信这一笔投资一定会产生可观的赢利。
  所罗门·吉尔斯听到这个消息,起初晕头转向,目瞪口呆;它像晴天霹雳般地打进了小小的后客厅,粗暴地破坏了炉边安宁的气氛。可是船长在他昏花的眼睛前面展示出一幅黄金般灿烂的前景,十分神秘地暗示惠廷顿式的前程;对沃尔特刚刚告诉他们的事情大事宣扬它的重要意义,满怀信心地把它用来说明他的预言已开始得到证实,在实现可爱的佩格姑娘的传说方面已迈出了重大的一步。——所有这一切把老人弄得心迷意乱,糊里糊涂。沃尔特也假装充满了希望和热忱,确信他不久就会回来,同时为了支持船长,他富于表情地摇晃着脑袋,搓着手,因此所罗门起初望望他,然后又望望卡特尔船长,开始想到,他该欣喜若狂才好呢。
  "可是,你们知道,我已经落在时代后面了,"他辩解地说道,一边紧张不安地用手从上到下摸着他外衣上一排发亮的钮扣,然后又从下到上摸回去,仿佛它们是念珠似的,他正把它们连数两遍;"我宁愿让我亲爱的孩子留在这里。这肯定是过时的想法了。他过去总是喜爱海,他——"他闷闷不乐地望着沃尔特说,"他高兴去。"
  "所尔舅舅!"沃尔特迅速地喊道,"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么我就·不·想去了。是的,卡特尔船长,我不想去了。如果舅舅以为我能高高兴兴地离开他的话(即使我就要走马上任,去当西印度群岛的总督),那么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将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沃尔,我的孩子,"船长说,"别着急!所尔·吉尔斯,请看看您的外甥吧!"
  船长的钩子威严地移动着,老人的眼睛跟随着它,看到了沃尔特。
  "有一条船就要出航,"船长文思大发,举了一个动人的比喻,"要在这条船上不可磨灭地写上一个什么名字呢?是写盖伊号呢?还是,"船长提高了声音,提醒大家注意,"还是写吉尔斯号呢?"
  "内德,"老人把沃尔特拉到他的身旁,亲切地挽着他的胳膊,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沃尔特总是更多地考虑我,而很少考虑他自己。这一点我心里是明白的。我说他高兴去,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他高兴去。嗯,内德,你听着,还有沃利,亲爱的,你也听着,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新消息;我怕我落在时代的后面,而且贫穷可怜;这就是根本的原因。现在,请你们告诉我,这对他是不是真的是个好运气?"老人忧虑不安地从这一位望到另一位,说道,"千真万确是那样吗?如果这对沃利的前程真是有利的话,那么我自己几乎什么都能迁就,但是我不愿意沃利为我而牺牲自己或者对我隐瞒什么。你,内德·卡特尔"!老人眼睛直瞪着船长,瞪得这位外交家局促不安,"你对你的老朋友老实吗?说出来,内德·卡特尔背后有什么瞒着我?他该不该去?你怎么先知道的,为什么能先知道?"
  由于这是一场骨肉情谊与自我牺牲的竞赛,船长感到宽慰的是,沃尔特这时进来插话,取得了无限的效果。他们两人一刻不停地交谈着,使老所尔·吉尔斯多少安下心来;或者说得确切些,把他弄得稀里糊涂,一切都不明白,甚至连离别的痛苦他也不能清楚地感觉到了。
  他没有多少时间来衡量这件事情,因为第二天,沃尔特就从经理卡克先生那里接到有关出发和服装用品的必要指令,同时还得悉,"儿子和继承人"号将在两星期或最迟晚一、两天内开航。沃尔特故意把准备工作搞得匆匆忙忙,在这匆忙的过程中,老人仅有的一点冷静也失去了,因此启程的日期迅速地就临近了。
  船长每天都向沃尔特打听,所以知道发生的一切情形;他觉得时间一天天接近沃尔特动身的日子,却没有出现或看来可能出现任何情况可以更好地了解沃尔特的处境。船长对这个事情进行了反复的考虑,对不幸凑合在一起的一些情况进行了许多思索之后,心中忽然出现一个巧妙的主意。不妨去拜访一下卡克先生,设法从他那里了解一下,海岸究竟是在哪个方向?
  卡特尔船长很喜欢这个主意,它是他在布里格广场吃过早饭以后抽第一斗烟时灵机一动的一刹那中突然来到他的头脑中的;抽这斗烟很值得。他的良心是诚实的,沃尔特向他吐露的内情以及所尔·吉尔斯所说的话曾使他稍感不安,这次访问将会使他的良心安宁下来;而且这将是一个寓意深长,精明高超的友好行动。他将谨慎小心地试探卡克先生,当他看清这位先生的性格,认定他们是否能融洽相处之后再决定多谈或少谈。
  因此,不怕遇见沃尔特(他知道他在家里忙着收拾行李),卡特尔船长重新穿上短靴,别上哀悼友人的胸针,走上他的第二次征途。这次他没有买送礼的花束,因为他是到一个办公的地方去;但是他在钮扣孔里插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花,身上发出了令人愉快的乡村的清香,他就这样拿着那根多节的手杖,戴着上了光的帽子,动身到董贝父子公司去了。
  船长在附近的小酒店喝了一杯温暖的、搀水的朗姆酒,定神想想,然后快步跑过庭院,唯恐酒的良好效果就要蒸发掉似的,最后突然出现在珀奇先生的面前。
  "老弟,"船长用诱导性的语气说道,"您们公司的头头里有一位是姓卡克的。"
  珀奇先生承认这一点,但他有责任让他了解,公司的头头们都很忙,别指望他们能抽出时间来。
  "老弟,告诉您,"船长凑着他的耳朵说道,"我是卡特尔船长。"
  船长本想用钩子把珀奇先生轻轻地拉到身旁,但是珀奇先生避开了;他倒不是故意逃避,而主要是他突然想到,这样一种武器出乎意外地出现在珀奇太太眼前,在她当时的情况下,是很可能会断送掉她的美好希望的。①
  ①指珀奇太太见了可能受惊流产。
  "劳驾您有机会进去通报一声,卡特尔船长来了,"卡特尔船长说道,"我在这里等。"
  船长说完话,就坐在珀奇先生的托架上,从那顶上了光的帽子(他把它夹在两个膝盖中间,并没有损坏它的形状,因为不论什么人类的东西都不能使它弯曲)顶端掏出一块手绢,把头好好地擦了一遍,看上去神清气爽。然后他用钩子梳梳头发,安祥沉着地坐在那里,环视办公室四处,并看着那些职员们。
  船长泰然自若的态度令人高深莫测,而他本人又是那么一位神秘的人物,因此信差珀奇被吓唬住了。
  "您刚才说您姓什么?"珀奇先生向坐在托架上的船长欠身问道。
  "我是船长,"他用低沉、嘶哑的低声说道。
  "是,"珀奇先生急忙点头道。
  "姓卡特尔。"
  "哦!"珀奇先生用同样的声调说道,因为他听到了,也不能不听到;船长的外交风度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去看看他现在是不是有空,我不知道。也许他可以抽出一分钟。"
  "行,行,老弟,我耽误他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船长怀着极大的自尊心,点点头,说道。珀奇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道,"请卡特尔船长往这边走好吗?"
  经理卡克先生站在没有生火的、用牛皮纸城形图案装饰着的壁炉前面的地毯上,以不特别欢迎的眼光看着走进的船长。
  "是卡克先生吗?"船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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