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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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麻木不仁的人,"斯丘顿夫人说道,一边狠狠地举起遮光板,把少校挡在外面,"他没有任何同情心;如果没有同情心的话,我们还能生活吗?还有什么别的能像它这么极为可爱的呢?如果没有这道阳光照耀到我们这冰冷冰冷的土地上的话,那么我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寒冷呢?"斯丘顿夫人说,一边整整她的花边领布,得意扬扬地从手腕往上看,观察着她露在衣服外面的枯瘦的胳膊所发挥的作用,"一句话,冷淡无情的人!"她又从遮光板旁边向少校看了一眼,"我想使我的世界全都是心;信仰又是这么非常可爱,因此我不容许你去搅乱它,你听见了没有?"
  少校回答说,克利奥佩特拉要求全世界都是心,而且还要求全世界的心都归她占有,这是个苛刻的要求;这迫使克利奥佩特拉提醒他,谄媚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如果他胆敢再用这种腔调来对她说话,那么她一定要把他撵回家去。
  这时脸无血色的威瑟斯送上茶来,董贝先生又转向伊迪丝。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吧?"董贝先生保持着他那特有的自命不凡的绅士派头,说道。
  "我想没有。我们没有看到。"
  "啊,真的,"斯丘顿夫人从她的长沙发椅中说道,"现在这里没有什么我们愿意跟他们来往的人。"
  "他们没有足够的心,"伊迪丝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是若隐若现的微笑,就像薄暮或黎明,光明与黑暗是多么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你看,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在嘲笑我呢!"母亲摇摇头说道;她的头有时无意在摇着,仿佛麻痹症不时发作一下,要跟不时闪耀着的钻石比赛高低似的。"坏东西!"
  "如果我没错,您以前来过这里吧?"董贝先生仍然对着伊迪丝,说道。
  "啊,来过好几次了。我想我们什么地方都去过了。"
  "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我想是的,人人都这么说。"
  "你的表哥菲尼克斯对它喜欢得就像入了迷似的,伊迪丝,"她的母亲从长沙发椅中插嘴道。
  女儿轻微地转过她那美丽的头,稍稍扬起眉毛,仿佛她的表哥菲尼克斯是尘世间最不值得注意的人似的;她的眼睛又转向董贝先生。
  "考虑到我审美能力的声誉,我希望我对附近的地方都已厌倦了,"她说道。
  "您也许很有理由觉得这样吧,夫人,"他朝大量散摆在房间四处的各种风景画看了一眼,说道;他已看出其中有几幅是描写附近的景致的,"如果这些美丽的作品是出于您的手笔的话。"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以目空一切的美人的姿态,十分惊异地坐在那里。
  "是不是这样?"董贝先生问道,"它们是不是您画的?"
  "是的。"
  "您还会弹琴,我早知道了。"
  "是的。"
  "还会唱歌吧?"
  "是的。"
  她用奇怪的、勉强的口吻回答这些问题,并露出跟自己对抗的神情;前面已经指出,这是她的美貌的一个特点。可是她并不局促不安,而完全是泰然自若。她似乎也并不希望避开谈话,因为她的脸朝着他,她的态度也尽可能地注意着他;当他沉默的时候,她也依然如此。
  "您至少有许多方法来排遣烦闷,"董贝先生说道。
  "不管它们的效果怎么样,"她回答道,"这些方法现在您全都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别的方法。"
  "我可以希望把它们的效果全部证明一下吗?"董贝先生放下手中的一幅图画,指着竖琴,庄严而又殷勤地问道。
  "啊,当然可以,如果您愿意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当她走过母亲的长沙发椅时,她向那里投去了庄严的眼光,时间是短促的一瞬,但它却包含了许多表情,其中那若隐若现的微笑把其余的表情都遮蔽了;——她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少校这时得到了完全的宽恕;他把一个有轮子的小桌子推到克利奥佩特拉身旁,坐下来跟她玩皮基特牌①。董贝先生不懂得玩这种纸牌;当伊迪丝没有回来的时候,他就坐下来看他们玩,从中学习。
  ①皮基特牌:一种二人玩的纸牌游戏。
  "我希望,我们将听到音乐吧,董贝先生?"克利奥佩特拉说道。
  "承蒙格兰杰夫人的厚意,她已经答应了,"董贝先生说道。
  "啊,好极了。是你建议的吗,少校?"
  "不是,夫人,"少校说,"我提不出这样的建议。"
  "你是个野蛮人,"那位夫人回答道,"我的手气都给你败坏,打不出好牌来了。您喜欢音乐吧,董贝先生?"
  "非常喜欢。"这是董贝先生的回答。
  "是的。好极了。"克利奥佩特拉看着纸牌,说道,"音乐包含着许多心,它使人模糊地回想起人类往昔的生存状态——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那确实是多么可爱。您可知道,"克利奥佩特拉窃笑着,一边把抓进来的那张脚朝天的梅花杰克掉过头去,"如果有什么东西诱使我结束我的生命的话,那就是想要了解我们周围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的好奇心;确实,有那么耐人寻味的秘密隐藏着,我们还不知道。少校,你出牌!"
  少校出了牌;董贝先生继续看着,从中学习,他本来很早就已完全看不明白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注意玩牌,而是坐在那里纳闷:伊迪丝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她终于回来了,并且在竖琴前面坐下来;董贝先生站起身来,站在她旁边,听着。他对音乐没有什么欣赏力,对她弹奏的曲调一无所知,但是他看见她向竖琴弯下身子,也许他还在琴弦的声音中听到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响起了他自己的音乐;它驯服了铁路这个怪物,使它不像过去那么难以抗拒了。
  克利奥佩特拉玩皮基特牌的时候,眼睛确实敏锐。它们像鸟儿的眼睛一样闪着光,而且没有死死盯在纸牌上,而是注视着整个房间,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毫无疏漏。它们的光闪射到竖琴上,闪射到弹琴人的身上,闪射到听琴人的身上,闪射到每一样东西上。
  傲慢的美人弹完之后,站起来,用跟先前一样的态度接受了董贝先生的感谢与恭维;然后几乎没有停歇地走向钢琴,开始弹奏起来。
  伊迪丝·格兰杰,您不论弹唱哪首歌曲都可以,但请别弹唱这首歌曲吧!伊迪丝·格兰杰,您是很标致的,您的指法是出色的,您的声音是深沉和嘹亮的,但是请您别弹唱他的受冷落的女儿曾经唱给他的死去的儿子听的这首歌曲吧!
  啊,他没有听出来;如果他听出来的话,还有什么歌曲能像这首歌曲那样,会把他这冷酷的人搅得心神不宁呢!安睡吧。孤独的弗洛伦斯,安睡吧!虽然夜已经黑了,乌云正在密布,好像就要下冰雹了,但祝愿您的梦是安宁的!
第22章
  经理卡克先生管理中的一件小事
  经理卡克先生坐在办公桌前,像平日一样,脸孔光滑,皮肤柔嫩,正阅读着那些正等待他去拆开的信件,有时还按照信件业务内容的要求写上批注和指示,并把它们区分成几个小堆,以便分送到公司的各个不同部门。这天早上收到大量信件,经理卡克先生有许多工作要做。
  从事于这种工作的人的动作——看着手中的一叠公文,把它们分成几个不同的部分,拿起另一叠公文,皱着眉头,噘着嘴唇,研究着它们的内容——轮流不断地处理,分类,思考着——,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这与玩牌的人有某些奇异的相似之处。经理卡克先生的脸孔完全符合这个想法。这是一个精心研究纸牌的人的脸孔:他使自己成为行家能手,完全懂得怎样打牌是上算,怎样打牌是失策;他把所有在他面前打出来的牌都记在心上,准确无误地知道哪些牌已经打出来了。哪些牌还没有打了,它们能搭配成什么;他巧妙地推算出其他人手上有些什么牌,但却从不泄露他自己手上的牌。
  信件是用各种语言写的,但是经理卡克先生把它们全都看过。如果董贝父子公司的办公室中有什么东西他·不·能看的话,那就好像一副牌中缺少了一张似的。他差不多匆匆溜上一眼就把一个信件看过,然后一边看一边把一封信和另一封信分在一起,把一件业务和另一件业务搭配在一起,同时在小堆上增添上新的材料,这很像一个看一眼就能把好多牌认出来的人,在配牌之后,就在心中设想好它们如何组合一样。作为打牌的搭档来说,他是有些太狡猾了;作为打牌的对手来说,他是太老奸巨猾了,经理卡克先生就这样坐在从天窗斜照到他身上的阳光中,独自玩着他的纸牌。
  一长条夏日的阳光照射到桌子和地面,桌子和地面仿佛是一个弯曲的日晷仪,坐在阳光中取暖的经理卡克先生本人是这个日晷议上唯一的身形;虽然不论野猫还是家猫都没有玩牌的天性,但这时候的经理卡克先生却从头到脚都很像是只猫。他的头发和连鬓胡子一直缺乏色泽,在明亮的阳光中就比平时更加显得暗淡,更加像那沙色的玳瑁猫身上的毛了;他的长长的指甲削得漂亮、尖利;他生性厌恶任何细小的污点,所以不时停下来注视着正在落下的微尘,把它们从他光滑的手上或光亮的亚麻布衣服上拂去;经理卡克先生态度狡猾,牙齿锐利,脚步柔软,眼睛机警,舌头油滑,心地残酷,服装漂亮,他就这样极为坚定和耐心地坐在那里工作,仿佛他正在一个耗子洞口守候着似的。
  终于他把所有的信件都处理完了,只有一封他留着准备仔细阅读。经理卡克先生把比较机密的信件都锁到一个抽屉里以后,按了一下铃。
  "为什么是·你应声前来?"他这样接待他的哥哥。
  "信差出去了。除了他,就数我的职位最低了,"这是恭顺的回答。
  "除了他,就数你的职位最低了?"经理卡克低声说道,"不错!这是我的莫大光荣!那里!"
  他指着那一堆拆开的信件,在扶手椅中不屑一顾地转开身子,把手上拿着的那封信的封印撕破。
  "对不起,我不打搅你了,詹姆士,"他的哥哥收集着信件,说道,"不过——"
  "哦,你想跟我说话,我早知道这点。唔?"
  经理卡克先生没有把眼睛抬起来,也没有把它们转向他的哥哥,而是继续停留在那封信上,虽然他还没有把它展开。
  "唔?"他尖刻地重复了一声。
  "我为哈里特感到不安。"
  "哈里特是谁?哪一位哈里特?我不认识叫这名字的人。"
  "她身体不好,最近变化很大。"
  "她好多年以前就变化很大,"经理回答道,"这就是我所要说的一切。"
  "我想如果你肯听我说一说——"
  "为什么我要听你说,约翰哥哥?"经理回答道,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上讽刺的强调语气,同时把头一仰,但没有抬起眼睛。"我告诉你,哈里特·卡克好多年以前就已在她的两个兄弟之间作出了选择。她可以后悔这一点,但是她必须继续坚持下去。"
  "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真的后悔了。我要是暗示这样的事,我真是极大的忘恩负义了,"那一位回答道,"虽然,请相信我,詹姆士,我和你一样为她作出的牺牲而难过。"
  "和我一样?"经理喊道,"和我一样吗?"
  "我为她的选择——为你所说的她的选择而难过,就和你为它而发怒一样,"职位低的那一位说道。
  "发怒?"另一位露出宽阔的牙齿,重复道。
  "不高兴。你爱用什么字眼都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没有冒犯你的意图。"
  "你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在冒犯我。"他的弟弟突然绷着脸、皱着眉头向他怒目而视,回答道;片刻之后又露出了比先前更宽阔的微笑。"劳驾你,把这些公文拿走吧。我忙着。"
  他的礼貌比愤怒尖刻得多,所以职位低的那一位就向门口走去。但是他在门口停住,向四周看了一下,说道:
  "当你第一次正当地表示愤怒和我第一次蒙受耻辱的时候,哈里特曾经徒劳地试图在你面前为我求情;后来她离开了你,詹姆士,来分担我的不幸的命运;在她用错了的感情的影响下,她把她自己献身给一位身败名裂的弟弟,因为没有她他就没有什么人了,他就会死去;那时候她年轻,漂亮。我想如果你现在看到她——如果你肯去看她的话,她会引起你的钦佩和怜悯的。"
  经理低着头,露出牙齿,似乎想要回答无足轻重的什么闲聊似地说一句,"哎呀,这是真的吗?"可是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们在那些日子里,你和我都这么想,她将在年轻的时候出嫁,过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另一位继续说道,"啊,如果你知道她是多么愉快地抛弃了这些希望,她是多么愉快地在她所走上的道路上前进,一次也没有往后回顾的话,那么你就决不会再说她的名字在你的耳朵里是陌生的了。决不会的!"
  经理又低下头,露出牙齿,似乎要说,"这确实了不起!
  你真使我大吃一惊!"可是他又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约翰·卡克温和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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