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67部分在线阅读

“好啦！”小天使快活地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赞成，“等你——等你从你躲着的地方出来了，我的爱，重新露面了，我看我们就该锁门回家了。”
契克西—维尼林和斯托波商号的账房从来不曾被三个比他们更加快乐的人锁过门，尽管大多数锁门回家去的人都是心情愉快的，他们三人却一定是最最快乐的了。然而，贝拉并不忙于走，她先登上拉姆蒂的高座，并且说，“指给我看看，你成天在这儿都干些什么，亲爱的爸。你是这个样子写字的吗？”她把她圆圆的脸蛋贴在她丰满的左臂上，钢笔全埋在头发的波浪里看不见了，实在不像个办事情的样子。虽然约翰·洛克史密斯认为她是很像的。
于是，这三个小鬼，清除了他们这顿美餐残留的一切痕迹，扫去了地上的面包屑，便走出明兴胡同，步行回荷洛威去了；如果那第三个小鬼以为这三个小鬼中间的另外两个并不希望这段距离再长一倍的话，那么他是大错特错了。的确，那位谦卑的小鬼看见他们如此愉快地在这段路上走，相信自己是太多余了，便抱歉地说：“我想，我的亲爱的，我还是到对面街道上在前面走着，装着不是跟你们一块儿走的吧。”他就这样做了，像个小天使似的，因为他手边没有鲜花，便把微笑撒满街道。
大约十点钟光景，他们停在可以望得见维尔弗城堡的地方；于是，鉴于这地方安静，又杳无行人，贝拉便开始一次接一次地隐没了，看样子她怕要继续这样整夜隐没下去呢。
“我看呀，约翰，”小天使终于暗示说，“假若您能把我的沾点儿远亲的这位年轻人让出来交给我的话，我就带她进门去。”
“我不能把她让出来，”约翰回答说，“但是我只好把她借给您吧——我的心爱的！”这是一个富有魔力的词，使得贝拉立即又隐没了。
“现在，最亲爱的爸，”当贝拉重又显现时，她说，“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咱俩尽可能快地奔回家去，结束这段行程吧。好啦，爸。一！——”
“我亲爱的，”小天使迟疑地说，带些儿胆怯的神气，“我正想说，假若你母亲——”
“你不可以缩回去，先生，用这个办法争取时间，”贝拉大声说，同时迈出右脚，“看见那个吗，先生？那是目标；跑到目标跟前，先生。一！二！三，开步跑呀，爸！”她忽地奔开，把小天使拖上，自己不停，也不让他停，一直跑到她手拽着了门铃。“现在，亲爱的爸，”贝拉说，提起他的两只耳朵，好像他是一个水罐子似的，同时把他的脸凑近她的嘴唇，“咱们是没有退路了呀！”
拉维小姐出来开门，由家里的殷勤的骑士和朋友乔治·桑普森先生陪伴着，“哎呀，决不可能是贝拉呀！”拉维小姐一见她，吓得惊叫着往后一退，然后高喊，“妈！贝拉回来啦！”
这一声喊叫，使得维尔弗太太在他们尚未走进屋内之前就露面了，她立在门口，鬼一般黑沉着脸，以她待人接物的诸如此类的全套礼仪来接待他们。
“欢迎我的孩子，虽然是不速之客，”她说，同时递去她的面颊，仿佛这是一块冰冷的石板，让来客在上面登记留名的。“你，雷·维，也是欢迎的，虽然你回家晚了。鲍芬太太的男用人是不是在听我说话？”这句音调深沉的询问是朝着夜晚的黑暗发出的，并且期待着那个她所问及的奴仆给以回答。
“没人陪我来呀，妈，亲爱的。”贝拉说。
“没人陪你来吗？”维尔弗太太语气威严地重复一句。
“没有呀，妈，亲爱的。”
一种尊贵的抖动遍布在维尔弗太太的两肩上和手套上，仿佛她是在说：“不可思议！”然后她率领着这个行列向家庭的起居室走去，到了那里，她说：
“除非雷·维，你，”他被这样严肃的问及，吓了一跳，“事先采取措施，顺路给我们朴素的晚饭添点菜，带回家来，否则这顿饭会让贝拉觉得没有胃口吃的。一盘冷羊脖子肉和一盘莴笋跟鲍芬先生家精美的伙食没法相比呢。”
“求求您别那么说话好吧，妈，亲爱的，”贝拉说，“我才不在乎鲍芬先生家的伙食呢。”
然而这时，一直在专心注视着贝拉的帽子的拉维小姐插话说：“怎么啦，贝拉！”
“是的，拉维，我知道。”
这个从不受人约束的妹妹又放低眼睛望着贝拉的衣裳，还弯下腰去仔细看，再一次惊问道：“怎么啦，贝拉！”
“是的，拉维，我知道我穿的是什么衣裳。我正要告诉妈呢，被你打断了。我永远离开鲍芬先生家了，妈，我又回到家里来了。”
维尔弗太太一言未发，然而，首先对她这个后辈令人敬畏地一声不响，瞪了一两分钟，然后退向她自己那个尊严的角落里，在那儿坐下：颇像是一块俄国集市上出售的冻肉。
“总而言之，亲爱的妈，”贝拉说，她脱下了被人看不起的帽子，把头发甩得披撒开来，“我跟鲍芬先生非常厉害地吵了一架，因为他待他雇用的一个人不好，这次争吵是不能挽回的，一切都结束了。”
“而我有责任告诉你，我亲爱的，”雷·维恭敬地接着说，“贝拉的行为是真正勇敢而有志气的，并且感情上是真正正确的。所以我希望，我亲爱的，你不会认为你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乔治！”拉维小姐喊道。她用一种阴沉的、警告似的声音，这是从她母亲那儿学来的。“乔治·桑普森，你说！我怎么对你说起鲍芬一家子来着？”
桑普森先生发现，他这艘经不起考验的大船正在暗礁和风浪之中艰难地航行，他认为最保险的办法是根本不提起他曾被告知的任何东西，以免他提起的东西是不该提起的。他的驾驶技术实在令人羡慕，只听他“确实”地咕哝了一声，便把这艘大船驶入了深海。
“是呀！我对乔治·桑普森说的，就跟乔治·桑普森对你们说的一样，”拉维小姐说，“我说一等她那股子新鲜劲儿过了之后，讨人厌的鲍芬一家子一定会跟贝拉吵架的。他们是这样做的，或者不是这样做的呢？我对了，或是错了呢？关于你的鲍芬一家子，贝拉，你现在怎么跟我们说呢？”
“拉维，妈，”贝拉说，“关于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我平时怎么说，现在还是怎么说；我平时怎么说，今后永远要怎么说。可今儿晚上我跟谁都不想吵架，也没法儿挑我吵起来。妈，亲爱的，我希望你不会不高兴见到我，”说时吻了吻她，“我希望你不会不高兴见到我，拉维，”又吻了吻她；“我看见妈说的莴笋了，放在桌上，我来做色拉吧。”
贝拉嬉笑地做起这件事来，维尔弗太太那张能动人心弦的面孔瞪着两只眼睛跟着她打转，颇像是一块画着阿拉伯人头像的招牌当时英国小酒店的招牌上通常画着个缠头巾的阿拉伯人头像。装上了一套荷兰造的钟表机件，一个富于想象力的人会因此设想，她女儿大约会出于节俭而在色拉中没有放醋。然而从这位威严的母亲嘴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而这种情况比起她滔滔不绝地教训一家人时更让她丈夫感到可怕(这一点或许她是知道的)。
“好啦，妈，亲爱的，”过了一会儿贝拉说，“色拉做好了，晚饭时间早过啦。”
维尔弗太太立起身来，但仍旧一言不发。“乔治！”拉维尼娅小姐用一种提醒的声调说，“妈的椅子！”桑普森先生飞也似的奔向这位杰出的夫人身后，手提一把椅子，紧紧尾随着，而她则昂首阔步地向这顿盛宴走去。到达餐桌前，先赏识地瞪了桑普森先生一眼，才巍然地正襟就座，这一眼把这位年轻先生吓得不知所措地隐退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小天使不敢放肆地对这位庞然大物说话，便把她的一份晚餐通过一个第三者递送过去，嘴里说：“把羊肉送给你妈，贝拉，我亲爱的，”和“拉维，你若是给你妈盘子里放点儿莴笋的话，我敢说你妈喜欢吃的。”维尔弗太太像化石般无动于衷地接受了这些美味；她保持着这种状态把它们送下肚去，时而放下刀叉，仿佛在心里自言自语：“我这是在干吗呀？”同时对餐桌上的某个人怒目而视，好像在愤懑地寻找答案。她这种瞪眼具有一种磁力般的效果，凡是被瞪及者无论如何不可能成功地假装出没发现自己被她瞪着。因此，假使一位旁观者完全没看见维尔弗太太的话，也一定能够知道她的眼睛正在瞪着谁，因为从被瞪者的面色上可以看见她那被折射出来的尊容。
拉维尼娅小姐在现在这个特殊场合下，对桑普森先生特别亲热，并且一有机会便告知姐姐为何如此。
“不值得来麻烦你的，贝拉，因为你处在一个跟你的家庭距离那么遥远的环境里，不值得让你把这件你不可能感到一丁点儿兴趣的事情放在心上，”拉维尼娅把她的下巴颏儿一抬说，“不过乔治·桑普森现在是在追求我呢。”
贝拉很高兴听见这个。桑普森先生的面孔若有所思地发红了，他感觉到自己应该伸出一只手臂去搂住拉维尼娅小姐的腰才对；然而，他撞上了这位年轻女士腰带上的一根大别针，扎伤了手指头，突然尖声惊叫起来，这一声惊叫给他招来了维尔弗太太怒目的闪电。
“乔治现在混得很不错呢，”拉维尼娅说——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来说可能是出乎意料的——“我敢说我们俩有那么一天要结婚的。我从前不想跟你提这个，那时候你住在你的鲍——”说到这里拉维尼娅小姐突然一停，再接下去话就说得平和多了，“那时候你住在你的鲍芬先生和太太家里；不过现在我觉得从姐妹情分上讲，我应该跟你说一下这个情况。”
“谢谢你，拉维，亲爱的。我祝贺你。”
“谢谢你，贝拉。其实，乔治跟我的确商量过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可是我对乔治说，你一定不会对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太感兴趣的。尤其可能的是，你会宁肯干脆不跟我们来往了，免得除了我们这些人，又多了一个他。”
“那是误会，亲爱的拉维。”贝拉说。